第五十五章凤凰浴火
玄紫的瘴气化作千万条毒蛇的信子，沿着仙舟的侧舷一路舔舐；虚空浮现的黑影犹如巨鲸一般朝着三人沉沉压来，上官琬如屏住呼吸，躲在船舷的阴影中，手中符纸被淋漓的细汗浸润得软烂不堪，歪着身子耷拉一边。借着微弱的磷火，她勉强看清黑影的轮廓——锋利如喙的冲角，险若绝壁侧舷，晦暗嶙峋的船楼，以及千疮百孔的风帆，共同组成了这个庞然大物的身躯。
“海鹘战船，吴越郡的镇域天军用它来对付南溟中的水生秽魇“破蛰巨虺”，算是朝廷水师的制式装备。”
将惊颤不已的文漪拽到暗处，七玄叶悄无声息，贴近女孩，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能在太虚幻境中游弋，真是稀奇。”
听到同伴的解释，上官惴惴的内心才放下了些许。如果对方是人类，大概双方还有一定的斡旋空间。她听说，南方的大洋上常常游荡着一群打家劫舍的海寇，莫非这太虚幻境也有一批四处劫掠的贼人？
不管怎么样，能花钱解决的麻烦都不是事儿。眼下最重要的目标，是赶快到达异世，把苏茗儿这个逆贼抓捕归案。
就在上官暗自思忖的时候，海鹘战船已经不声不响地接近到一箭左右的距离。七玄叶探出半个脑袋，正欲观察舷窗里的动静，不料巨舰舷侧的望孔却闪过一片银白的光芒，犹如一群剑鱼在月光中跃出海面——
“不好！他们放箭了！！”
七玄叶慌忙压低脑袋，果然，密集的中箭声如雨打芭蕉般惊悸鸣响，单薄的仙舟开始剧烈颠簸起来，似乎随时都会散架。上官宛如和文漪紧紧抱在一起，两个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事的姑娘将脑袋埋入彼此的怀抱，瑟瑟发抖。倒是七玄叶张开手臂护住了两人，另一只手则紧紧按在腰间折扇上。
过了约莫几个弹指的工夫，箭雨停歇了。但很快，她们又听到船身各个部件传来分崩离析的呻吟，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从某个方向拉扯着这只瘦骨嶙峋的小舟。三人这才发现，刚才海鹘发射的并不是夺命的箭镞，而是一只只索魂的抓钩。它们像鹰爪一样穿透船舱，嵌入甲板，将遍体鳞伤的仙舟缓缓拖向巨舰的阴影中。
“他们想生俘！赶快行动！”
压低声音发出警报，七玄叶抽出匕首，趴在船舷上切割起连接铁钩和母船的麻绳。上官后文漪也反应过来，在船舱中翻箱倒柜，找出小刀忙活起来。可是，任凭她们如何努力，粗如手腕的缆绳依然无比坚韧，只有被刀刃划切过的地方微微崩开几道细丝，
“不行！这玩意儿是用麻羊藤和丝马鬃搓成的，看样子还经过了冷水收缩，寻常利器根本奈何不了它。”
眉头蹙成起伏的山峦，七玄叶狠狠踢了一脚船舷。
“那… …那怎么办？我们很快就要被… …被吃掉了！”
手中小刀“哐当”一声摔落下来，文漪瘫坐在甲板上，哭颤不已。
上官的心也在倏忽间跌落谷底。巨舰的翳影仿佛黑色的潮水一样朝着飘摇的小舟缓慢泅来，女孩攥紧手，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仙舟的舵机上：
“玄叶，我记得以前参观工部营造司的机杼坊时，当值工匠说过，溯游幻境的仙舟是靠一种特殊的油料驱动的。他还嘱咐我们，不要在船上生火煮饭，以免酿成大祸。”
“是猛火油。”
深邃的瞳孔中飘逸出荧荧的幽火，七玄叶点点头，
“这种油料采用朔方石脂精炼而成，性情猛烈，极易爆燃，因此被营造司用在了仙舟的驱动机关中，经雪菩提仙灵符箓点化，成为仙舟巡弋四方的动力。”
“我有办法了！”
上官兴奋地一拍手，吓得身边文漪猫躯一颤，
“用火攻！烧它们个片甲不留！”
周围同伴目露疑惑，她眉飞色舞地解释道：
“刚才玄叶说过，这些挨千刀的缆绳都用麻羊藤和丝马鬃制成，这可是上好的引火之物；再加上冷浸处理，绳索经络收缩，定然会引油而上，祸引母船。现在咱们的位置高过敌船，正好把油倾倒下去，让火顺着绳子烧向它们！”
“可要是火把咱们点着了怎么办？”
“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不拿出同归于尽的勇气，以死相逼，贼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拳捶再手心，上官目光如炬。
巨舰狰狞的撞角离仙舟只有百步之遥了，两名同伴只好跟着女孩行动起来。她们撬开舵机下的贮油柜，将油壶搬到甲板，将黢黑的猛火油倾倒在一条条缆绳上。油料沾到干枯的纤维，便如雷龙腾江般，沿着绳索一路浸染。七玄叶从口袋中摸出燧石，迟疑地望了眼上官。
“点火！唯有陷之死地而后生！”
七玄叶擦燃燧石，迸溅的火星引燃油料，无数条火龙在船舷上沸腾而起，呼啸着蹿向吞天噬日的巨舰。眼看火龙就要登上贼船，对方却毫不犹豫，砍断绳索。原本紧绷的缆绳在顷刻间化身成狂舞的烈焰之蛇，嘶吼着向仙舟回弹过来。
“小心！快卧倒！”
刚刚还在欢呼胜利的姑娘们又在转瞬间慌忙扑倒，一条条燃烧的火鞭以雷霆之势抽打在满是裂纹的仙舟上。上官的耳边传来一阵天崩地裂的摧折声——回弹过来的火鞭彻底击毁了仙舟的舵机与风帆，还将烈焰引向支离破碎的船体。一声沉闷的爆鸣轰然炸开，仙舟的龙骨折断了，船体分裂成三块燃烧的碎片坠向太虚幻境的深渊。上官紧紧抱住一根桅杆，眼看着伙伴们消失碎片的**中，她自己也跟着残骸一起在虚空中越坠越深… ...
… …
女孩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和一堆朽木破铁落在了一块漆黑的原野上，头顶上的太虚幻境依然是紫雾袅绕，云谲波诡。焦黑的残骸上还扑闪着微弱的火焰，上官琬如挣扎着坐起身来，抬臂看着碎成布条的云袖，心疼不已。
忽然，一团黑影如飞隼般掠到身边，抓着女孩的后衣领就往外拖。上官正要挣扎，却发现来者是七玄叶。
“玄叶！！太好了！！你果然没事！！”
“别急着高兴，那些人在搜捕我们。”
七玄叶眉头紧锁，将上官拽入岩石的影子中。她身上也有不少的擦伤，衣裙全是烧焦的痕迹。但看样子能跑能说，应该没有大碍，女孩暗自松下口气。
“我们这是掉到哪里来了？”
“这回算咱们走运，没有被太虚幻境的漩涡吃干抹净，而是落在了浮樵小渚上。”
上官睁大眼，若有所思。所谓太虚幻境，并非完全充斥着虚空瘴气。在这片连接九渊与异世的空间里，同样存在大大小小的磐石浮岛，此之谓“浮樵小渚”。看来仙舟解体后，她们随着燃烧的残骸一起坠落在了这片连绵不尽的曜石平原上。
“那些人是谁？文漪呢？”
抓住同伴的臂膀，上官的嗓音有些发颤。
“不知道。我来找你的时候，看到海鹘也停在了残骸附近，里面蹿出了很多人影，肯定是在搜寻咱们。至于小文漪，抱歉，她应该落在另一个地方去了，现在我们必须想办法联络上伽蓝宫，这些家伙能够弄到海鹘战船，下手又这么狠毒，绝非善茬儿。”
“必须去找文漪… …我说过要把她平安带回皇都的，我说过，要带着她一起建功立业的，我不能就这么把她丢了！”
挣开七玄叶的手，上官掐住焦黄的裙角，战栗不已。
“醒醒，大小姐！咱们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贸然现身只会自投罗网，再说… …”
话说到一半，七玄叶的眼中闪过一丝警觉的光芒：
“当心！！”
说着，她抱着女孩扑倒在一边。伴随着尖锐的金属碰撞声，两人刚才站立的地方镶嵌进三支锋利的梭镖。紧接着，团团黑影仿佛滴入清水的墨迹一般闪现到姑娘们的四周，将她们包围起来。借着残骸燃烧的光芒，上官琬如发现这些人都穿着清一色的夜行衣，头戴渔父笠，腰间的弯刀和银刃在火光的舔舐宛若蛇瞳睥睨，寒凉蚀骨。
更诡异的是，这些人都戴着丹青勾勒的傩戏面具，诡谲的色彩搭配上夸张狰狞的猛鬼花纹，让他们化身成一个个修罗附身的傀儡。而面具下的锋利眼眸则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凝视，那是足以剜肉削骨的毒辣，一刀一斧的目光，足以将猎物的灵魂淋漓肢解。
“青衣，抹掉碍事者。”
嘶哑的嗓音低沉下令，黑影中闪出一个身形曼妙的花旦女子，双手各持一柄鱼肠短刃飞袭过来。
“退后，大小姐！”
从袖口亮出折扇，七玄叶和对方短兵相接。花旦女的身手极为敏捷，两柄短刃似螳螂扑蛾一样凌厉而又迅猛；七玄叶一手排开折扇，飞速格挡着狂舞的利刃，另一只手也抽出小刀，寻找着反击的机会。但无奈敌人的攻势太过猛烈，七玄叶没有丝毫还手的机会，很快，折扇上的破口越来越多，她被花旦逼得节节后退，衣袖上也多了几道惊险的划痕。
周围的同伙只是冷眼围观着这场战斗，没有一人想要出手相助。上官琬如却急得细汗斑驳。她从锦囊中抽出几张焰火符箓，踮着脚左右顾盼，却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
不行… …这家伙一开始就是下的死手！
七玄叶渐感体力不支，可对方的短刃依然如暴风骤雨般猛烈袭来。她咬紧嘴唇，心生一计。趁花旦变换刀法的工夫，七玄叶卖了个破绽，诱使对方向前刺击；她趁机用残破的扇子夹住鱼肠刀，反手一剪，将敌人的武器扫落在地。正当七玄叶飞起一脚，准备踹到敌人胸脯上时，花旦却似梭鱼入水，灵敏躲过她的飞腿；紧接着，对方手起刀落，将另一柄鱼肠刀捅入七玄叶的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