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请君为我侧耳听
仰天长叹一口气，老者挥挥手，转过身来，
“也罢，小姐执意成仁，小老也无力阻拦，只是希望你在动手之前，先见见这位熟人。”
说着，他一招手，几个黑衣人押着一个战栗不止的纤影走上前来。上官睁大眼，文漪涕泗横流的脸庞无比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文漪！！你们这些辣手摧花的贼子！！”
“琬儿姐… …救命！！救救我！！”
瘦弱的小姑娘被几个彪形大汉架着脖子悬在半空。她哭泣着，双腿四处乱踢，像受伤的小猫一样惊慌失措。
“小姐大义凛然，那小老就先送你的朋友下去接应吧。”
从袖子中抽出一把匕首，老者用刀尖抵住文漪的喉管，
“我数到三，你再不扔掉兵刃，老夫就把这丫头的脑袋割下来。”
女孩的脑袋“嗡”地一声陷入混乱。她的双腿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鼻尖渗透出细密的汗珠。
为什么会是文漪… …为什么偏偏是文漪，被这些家伙抓到了… …
“一——！”
不行… …不能失去文漪… …还有很多承诺没有向她兑现，可是，难道就这样束手就擒么？那我十年来在雪菩提付出的一切都算什么啊？！
“二——！”
该死！！如果是苏茗儿那家伙会怎么做？如果她在现场会怎么处理？我明明比那个野丫头优秀得多，可为什么每次… …都逃不出那些人的阴影… …
“三——！”
对方手中的刀尖已经深深地压入了文漪的肌肤，眼看就要刺入其中，上官琬如忽然大叫着丢掉匕首，抱着脑袋蹲到地上，
“不要！！别伤害文漪… …求求你… …我跟着你们回去，放她走！！”
眼眸中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意，老者招招手，几个黑衣人一拥而上，踢掉女孩脚边的匕首，将她牢牢架住。
“到底还是鸟笼中的金丝雀，中看不中用的娘们。”
老者心不在焉地招招手，部下们将哭成泪人的文漪丢到奄奄一息的七玄叶旁边。
“烧死她俩，免得节外生枝。”
“背信弃义的混蛋！你说过要她们一条生路的！”
上官琬如拼命嘶吼，却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大汉死死架住了她的臂膀，动弹不得。
“你已经没有和老夫谈判的资格了，娘子，回去和夔国公倒苦水吧。”
说罢，老者藏起磨得发亮的念珠，周围的手下搬来薪柴，将文漪和七玄叶围在中央。
女孩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拎来油壶，将引火物浇在柴草上，并将它们引燃。顷刻间，沸腾的火焰就将两个姑娘彻底吞噬。尖叫声、求救声还有火焰燃烧的毕剥声交织在了一起。上官哭吼着，甚至想要挣脱束缚跳到火堆里去，可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点挣扎毫无用处。四周的血伶人只是冷眼凝视着嚎啕的女孩，像无数牵丝木偶一样，麻木而平静。老者则反剪着双手，一瘸一拐，走向停在不远处的海鹘巨舰。
“走吧，现在启程，还赶得上夔国府的早膳。”
双腿像被抽去骨头般彻底失去力量，上官琬如被两个血伶人拉拽着，一步一步，拖向远方的黑暗中。吞噬一切的火堆在泪眼中越来越远，女孩的心也在烈焰的撕咬中碎成齑粉。她在挣扎中碰掉了金钗，擦花了脂面，扯碎了襦裙，凌乱眼影下的双眸宛若死魂灵般。
现在，她万念俱灰，只求一死。
飞腾的火焰开始猛烈摇晃起来，上官似乎看见有什么东西飞了进去。她只是揉揉眼，耷拉下脑袋。现在，又有谁能救得了她？那个老头说得没错，上官琬如就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罢了，离开父亲的庇护，她什么都不是。
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寂静，是血伶人发出来的。上官睁大眼，抬起头来，寻找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很快，更多的动静从耳边纷乱袭来：
“左翼接敌，身份不明！”
“拖住他！敷白、点翠、描金，从背后包抄！”
“邪了门了！动作太快，是练过家子的！！”
更多的惨叫声由远及近，女孩感到架住自己的粗壮手臂也在微微发抖。
“甭慌！保证货物优先装船！”
是老者的声音。四周的血伶人立刻聚拢过来，像铁桶一样将她团团围住。挟持着女孩的壮汉也在惊骇中加快了步伐。可是，慌乱的声音却如蝴蝶扇动的涟漪，在血伶人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左卫失守！这王八蛋从哪儿窜上来的？！”
“别慌，他只有一个人！弩手准备！！”
密如惊涛的开弓声后，周围重新陷入了可怕的平静中。夹持着女孩的血伶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一道金光劈开幢幢的人影，绑架上官的伶人应声倒地，另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捏着她的腕口，将女孩搀扶起来。
“能走么？”
是一个稳如金钟的青年男声。
上官琬如拼命点头，眼角绽出晶莹的泪花。
“那就跟上我。”
剩余的敌人举着火把包围过来，女孩这才看清前来解救自己的人是一位面容清秀的男子。只见他梳着温润藏锋的栗子寸头，斗立的剑眉如马鞭般挥指出纵横沙场的意气，龙泉点墨的眼眸则在刀光剑影的飞舞中锤炼出铁骨铮铮的坚毅。只见他步履生风，一柄鎏金纹莲的长槊已然横握在手，不啻蛟龙破云，熠熠灼瞳。
敌人手执长鞭短刃一拥而上，他横过长槊杀入敌阵。金属迸溅的火花在他身边咆哮流转，红刃飞血的炽烈在他的靴下灿然盛放，长枪加身的青年宛若烧红的利刃划破牛脂，即便是占据绝对优势的血伶人也难以阻挡，受伤的敌人似深秋枫叶凋零一地。很快，他就在重重黑影中杀出一条血路。
“英雄留名。”
就在他即将带着上官冲出敌围时，老者带着两名部下，拦住去路，
“常言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么简单的道理，英雄不会不知吧？”
“雪菩提异端裁判庭三等观察使，褚无锋，奉护国神司之命，前来迎接圣教巫女，尔等孽障还不速速退下！”
金光闪烁的矛头直指老人，褚无锋把女孩护在身后，严词厉色。
双眼顷刻间就被淋漓的泪花彻底充盈，上官琬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这个人就是褚无锋！！女孩以为自己早就被雪菩提抛弃了，可偏偏就是这个毫无背景，被她再三嫌弃的外勤导师孤身杀入敌营，救她于水火之中。
她原先以为，褚无锋会是一个弯腰驼背，与世无争的老学究，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年轻，还是雪菩提的判官，是足以让叛教者闻风丧胆的精英护法。难怪他刚才的战斗时英气逼人，宛若天将降魔。女孩紧紧拉住褚无锋的手，心脏也怦怦地加快了跳动。
听到“异端裁判庭”五个字，老者手中的念珠颤动了一下。周围的手下也开始缓缓后退，他清了清嗓子，努力压制住伶人中间蔓延的恐惧，
“别慌！就算是雪菩提的判官，也不可能以一当百，我们仍然占据着绝对优势！”
“我早就把此地的坐标发送到了伽蓝宫，檀音尊者马上就会率领判官赶到这里，奉劝你们认清形势，放下邪念，早日赎罪。”
褚无锋依然保持着锐不可当的气势。在上官琬如的眼里，他就像一尊顶天立地的神像，为她抵挡住天地倒悬的运命。
“老夫要是不走呢？”
“那我将亲自领兵，代替神座执行绝灭令，把血伶人这个组织从九渊彻底抹去。”
他把话一字一句地掷在地上，铿锵断铁。
所有人都愣住了，即便是血伶人也知道，“绝灭令”是雪菩提代表神树执行的最高神罚，涉及到的组织和个人将被雪菩提集全教之力无情剿灭，连半点渣滓都不会剩下。连天璇皇族的一支都曾因渎神之罪，被判官们送入炼狱。可以说，九渊的每一支势力都对这三个字忌惮不已。
“三个孩子而已，何至于此？”
老者仰天叹息，手中念珠因太过用力，早已被捻断了串绳。
“因为我是她们的老师。”
褚无锋上前一步，长槊在空中横舞一阵，牢牢拄在地上，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的学生，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不管是你们，还是污秽之徒。”
“林字班，撤。”
老者转过身，缓缓戴上了兜帽。
“可是长老，夔国公那边… …”
“撤！！”
异议的手下迅速噤声。还能行动的血伶人们扶起受伤的同伴，开始向海鹘战船的方向撤退。老者侧头瞥了眼褚无锋，正欲离去，一纸符箓如闪电般落到他的袍子上。
“带上解药，随我前去解救徒弟，要是敢耍滑头，我就让你业火缠身，暴毙于此。”
“褚-无-锋，血伶人记住这个名字了。”
老者无可奈何，只好跟着他返回了刚才火烧巫女的地方。女孩惊喜交加地发现，七玄叶和文漪竟然毫发无损地活着。原来褚无锋早就在此布下了金钟罩，这才护得两人安然无恙。在他的监视下，老者卑躬屈膝，给七玄叶服下解药。眼见着七玄叶气色好转，意识也逐渐恢复，褚无锋才放他离开。
上官琬如和文漪搀扶着虚弱不堪的七玄叶，跟随褚无锋登上另一艘稍小的仙舟。
“我在汇合地点等了足足两个时辰，见你们迟迟未到，想到幻境凶险，便赶紧找璃州的浮槎司借了艘仙舫，沿着你们的信标赶了过来，还好最后赶上了。”
在小舟上，褚无锋给每个姑娘端上一个热气腾腾的纸碗，上官揭开一看，暖汤洋溢的面汤正散发出扑鼻的浓香。
“这叫‘泡面’，是异世百姓钟爱的便捷膳食，虽然说不上营养，但暖暖胃还是够了。”
给每个人的碗中插上一柄塑料叉子，褚无锋长吁一口气，
“想到你们舟车劳顿，便在出发前给你们每人泡上了一碗。好在战事顺利，赶快趁热吃了吧。”
七玄叶和文漪道过谢来，端起面碗开始狼吞虎咽，只有上官端着手中沉甸甸的碗，面色凝重。褚无锋以为她怕生，便主动开口：
“别看刚才名头挺吓人，其实我比你们大不了多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褚无锋，雪菩提常驻异世界璃州市的观察使，负责向占星司提供污秽邪祟在九渊之外的活动情报，掩护身份是璃州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的国画讲师。”
眼见两个女孩吃得流汤滴油，褚无锋笑着给她们递上湿巾，
“这次，我接到风见鹤大人的命令，担任你们的外勤导师，协助你们追捕苏茗儿以及寻找圣骸的下落。我已经动用手段给诸位注册了学籍，从今以后，你们在异世的身份就是璃州大学艺传学院的大一学生了，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也请尽管提出。”
望着手中暖香浓郁的面条，再看看褚无锋阳光倾城的笑意，上官琬如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任由泪水大滴大滴没入面汤：
“褚老师！！！”
她放下面碗，紧紧攥住褚无锋的衣袖，眼中满是梨花带雨的朦胧，
“还好我们遇到了你！！还好有你在我们身边… …如果不是你，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没事了，没事了，既然答应了神座，我就会把老师的责任承担到底。”
褚无锋的动作有些僵硬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女孩子了，上一个喜欢抓着他的手，像只小狗一样左右撒欢的雪巫女，丹珞，早已消失在了时间之外的角落。
“你就是… …上官小姐吧。”
瞟到女孩胸前紫金色的凤纹玉佩，褚无锋小心翼翼地发问。
“是我，褚老师！我就是上官琬如，九渊神国内务卿… …不，你只需要知道，我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雪巫女就好。”
像捣蒜一样点着头，女孩抿紧嘴唇，泪痕阑干下浮起一片绯云，
“对了，老师叫我琬如就好！想要叫‘琬儿’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
“好啦，琬如，到达璃州后，赶紧洗个热水澡好生休息。我给你们安排了研究生的公寓，你们仨住一起，方便得很。”
褚无锋并没有注意到女孩脸上晕染开来的繁樱。他望向仙舟外逐渐清晰的山城灯火，目光逐渐变得深沉起来，
“毕竟，我们马上就要有硬仗要打了。伽蓝宫准备在异世全面发动‘诛心蠹咒’，如果苏茗儿真的在璃州… …恐怕我们就得对自己的同袍… …刀兵相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