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雨夜惊魂客
夏枫被寄生在胸口的触须死死扼住咽喉,动弹不得,而又无可奈何。
他尝试着,抓住脖颈上越缠越紧的触须,想要尽力为自己争得一丝喘息的空间,可他的意识分明在缺氧的环境下愈渐模糊,像堕入渊薮的星火,明灭忽现,行将湮灭。
这就是… …我亲手选择的结局么…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
厨房里熟悉的光景如同烈焰炙烤下的油画,开始褪色、卷曲、斑驳,直至剥落,夏枫张大嘴,拼命喘息,却无法向干瘪的胸腔中灌入一丝一毫的空气。男孩瞪大双眼,眸子周围血丝迸裂,额上青筋暴起,痉挛的嘴唇上炮烙出绀色的翳影。
可是,昨晚夏央为他拭去泪痕的模样却无比清晰地印入脑海,妹妹亲手做的早饭也依然跃动在舌尖,他咬紧牙齿,眼角绽放出不甘的微光。
不… …不能丢下小央,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再疼她了… …不能让她,失去这个家… …
余光瞥到右侧,夏枫发现了跌落在地板上的菜刀。他深吸口气,挤干最后的气力,翻过身体,将刀柄攥在手里。这时,一根触须突刺过来,想要缠住他的手腕,夏枫本能挥刀格挡,竟然将触须砍作了两截。
然而,他来不及高兴,胸口的血肉之花横生出更多的触须,将自己持刀的右手死死按在地上。形势再次发生逆转,天地倒悬般的绝望在男孩心中蔓延开来。尽管如此,他还是竭尽全力地挣扎着,如同飞蛾扑火般做着徒劳而坚决的斗争。
反抗中,一枚荧光闪烁的石头从男孩衣袋里蹦落出来,是镇妖锁钥。只见这枚月钩型的玉石闪烁出星辰熠熠的光辉,周围的触须也开始躲避它的光芒,仿佛那是一道道斩碎黑暗的利刃。
夏枫感到束缚自己右手的触须逐渐变得疲软无力,他憋紧咽喉中的气息,鼻腔中发出玉石俱焚的低吼,手臂终于挣脱了触须的禁锢。他看到胸口臃肿扭曲的罪恶之花,一个可怕却痛快的念头在脑海中逐渐清晰。
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
所有郁积的气息都在这一瞬间喷薄而出,夏枫横下心,把手中的利刃刺入血肉魔花的根茎。肌腱绷断的剧痛在肉体上爆裂开来,男孩一头撞在墙壁,在雪白的墙纸上留下一道猩红陆离的血花。
缠绕在脖子上的触须跟着战栗起来,畸形的赘生物在男孩胸口猛烈抽搐着,似乎也在畏惧着刀刃的深入。夏枫锁紧双眸,用尽力气将刀身完全捅入血肉之花的根部,再狠狠向外一撬动,将这个寄生在自己身上的怪胎连根拔起。断裂的血管连通破碎的肌腱一起掉落在地,夏枫在肝肠寸断的疼痛中失去了意识,倒在厨房的血泊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剧烈的咳嗽声中昏昏沉沉地醒来。满地污血已经全部凝固,那颗被他剜下来的寄生物已经枯萎成一团漆黑的腐肉。少女的那枚玉石还静静躺在他的身边,一阵奇异的蓝光从上面蒸腾而出,笼罩在夏枫的胸口。男孩这才发现,自己胸膛的伤疤已然止血结痂了。
每次劫后余生,都离不开你的影子啊… …
捡起地上的镇妖锁钥,夏枫摩挲着光滑细腻的玉纹,暗自叹气。
你能原谅这样的我么?这样的一个临阵逃兵,能和你一起,共赴危难么?
妹妹放学的时间就要到了,夏枫自觉体力逐渐恢复,便起身收拾起一片狼藉的厨房。等夏央放学回家,一切已经恢复如初。夏央坐在桌前,欢天喜地地刨起哥哥刚做的咖喱盖饭,时不时扮起鬼脸吐槽起月考题的难度,全然不知自己的哥哥在几小时前经历了这样惊心动魄的生死缠斗。
就这样平平静静地守护着夏央,看着她长大成人吧。
端详着眉飞色舞地妹妹,男孩的嘴角在不经意间微微上扬,
除此之外,夏枫此生此景,再无他愿。
傍晚时分,男孩上完课匆匆赶回出租屋时,原本晴朗的天空聚集起大片的阴云,市区里忽然狂风大作,肆虐的暴风怒号着席卷在大街小巷,掀飞路边的广告牌,将行道树打翻在惊涛骇浪的绿波中。
不多时,墨云沉沉的天边开始电闪雷鸣,窗子外传来噼啪作响的炸裂声,暮色苍茫的昏暗中似乎还夹杂着玻璃的破碎声和行人的惊呼。夏枫正欲关上窗户,一颗网球大小的“鹅蛋”突然弹跳进来,在他脚边碎作几瓣。男孩定睛一看,发现这个不速之客竟然是一粒冰雹。
夏枫的眼角微微凝缩,眸中波澜难平。现在可是隆冬时节,璃州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他印象里,如此猛烈的雷暴天气从未在腊月中出现过。
“今天傍晚,璃州全市出现极端反季节天气,据市气象台负责人介绍,自有气象记录以来,璃州在冬天出现这样的天气还是第一次。目前,全市多处路段产生严重积水,部分街道设施遭到破坏,少数区域暂时停电。应急管理部门正在组织人手进行抢修,专家提醒广大市民待在家中,不要外出,如遇紧急情况,请及时拨打求助电话… …”
电视里正循环播放着电视台的新闻,夏枫在桌前收拾着妹妹留下的残局。窗外依然雷雨交加,漆黑的夜色如同浓雾一般将所有的灯火吞噬殆尽,唯有闪电划破天空时,勾勒出高楼大厦缄默的轮廓。
又是一声霹雳炸响耳畔,电视在一瞬间变成雪花乱舞的银屏,屋子里传来碗碟破碎的尖利声,夏枫赶忙转身,看到夏央捂着耳朵躲到床角,如同受惊的小兔一般惊颤不已。
“小央!!别怕,哥就在这儿… …我会好好保护你!”
一瘸一拐赶到妹妹身边,夏枫蹲下身,将浑身冰凉的妹妹紧紧抱在怀里。
“哥… …我好害怕,害怕爸爸… …会突然找上门来… …”
蜷缩在夏枫怀里,夏央抓紧他的衣领,声如雨泣。男孩心头一沉,牙齿深深嵌入唇角。十多年前,就是在这样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兄妹俩那烂醉的父亲将母亲打得不省人事,把瑟瑟发抖的兄妹俩赶出家门。
自那以后,夏央便格外害怕打雷,每一个电光淬雨的夜晚都像一把冰冷的棱刀,精准而无情地揭开她内心深处的疮疤。
“放心,我哪儿都不去… …我会一直陪着你,小央,如果有人敢伤害你,我就和他拼命。”
双手摩挲着妹妹的耳廓,夏枫轻声安慰妹妹。在哥哥的陪伴下,夏央鼓起勇气爬到床上,用被子牢牢套住脑袋。夏枫则在床头陪着她,拉着妹妹的手和她一直说着话,知道缓如涓流的呼吸声从被窝里平稳传来,他才送下一口气,起身离开。
这时,男孩的衣袋中传来轻微的迸裂声,仿佛落满积雪的花枝在重负之下寂静摧折。
没有任何征兆,夏枫的心跳在倏忽间骤然加速。他掐住胸口的衣服,沉重的鼻息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不详的感觉像瘴气一样在心扉里充斥开来。
他把手伸进衣袋,那里放着少女赠送的驱邪玉器。摊开手,夏枫惊讶地发现这枚温润如眸的玉器竟然绽裂出无数蜿蜒的裂痕。这些裂痕似小蛇一般在玉石内部缓慢游走,蚕食着它最后的光芒。
一声霹雳骤然炸响,苏茗儿所赠的镇妖锁钥竟然在他的掌心里碎成几瓣。
刺骨的寒意从后背袭上脊梁,夏枫的手哆嗦着,一瓣碎玉点落地板,似浊泪吻入清池,荡起无痕的涟漪。
夏枫倒在沙发上,汗水从后脊淋漓渗出,湿蒸衬衣。
压在心头的磐石愈加沉重,男孩无法解释这种不安的来源。他望向窗外斑驳陆离的雨流,惴惴的心跳把耳膜冲撞得隐隐发痛。
偏偏在这时,屋外传来急促而密集的敲门声。
从沙发上惊跳起来,夏枫捏紧拳头,试探着,接近房门。通过猫眼,他看到一个湿成落汤鸡的娇小身影悍立在了门外。
泠珑?
犹豫片刻,他还是压下了把手。
“相公!!你必须跟咱走一趟,立马!迅速!即刻!”
刚一开门,雪白的小狼崽就像饿猫抓鼠一样扑了过来,攥住男孩的衣襟。夏枫倒退一步,以免对方如炮弹一样把自己撞倒在地。他打量起泠珑,印象里那个神气活现的双刀侍卫此时此刻却落魄得宛若败军之将,银发散乱,尖耳耷拉,水滴流淌的痕迹从楼道里一直蜿蜒到她湿透的衣裙上。
更让男孩不敢相信的是,泠珑受了伤,混杂着雨水的血流从银发间流淌下来,将那傲气凌人的脸蛋涂抹成行将七零八落的蔫花。
“发生什么事了,泠珑小姐?”
好不容易将她扶稳,夏枫转过身,想回屋里找条毛巾,再帮泠珑处理下伤情。没想到泠珑一步跨到屋里,拉住男孩的手腕就要往外赶:
“没有时间解释了!相公,马上随我去救主人!一刻也不要耽误!!”
“茗儿小姐怎么了?!”
不详的预感终于坐实,夏枫慌忙追问。
“别磨蹭了!都怪你… …苏茗儿会死在这里的!!”
扭头拖拽着夏枫,泠珑稚嫩的声线带起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