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命定的抉择
“你说什么？！”
夏枫瞪着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茗儿被人暗算了… …绝对是裁判庭那帮腌臢玩意儿搞的鬼… …”
小小的拳头砸在门框上，泠珑咬牙切齿，桀骜的金眸里翻涌起忿恨的泪潮，
“她被人夺走了魂魄，迷失在了记忆最深处的噩梦里… …邪了门了，我早该想到风见鹤那老妖婆会使用这样下三滥的法术，伽蓝宫的老神棍们没一个好东西！！”
“‘夺走魂魄’？茗儿小姐现在在哪儿？”
男孩一头雾水，他揉了揉发胀大热太阳穴，从小狼崽颤抖的声线里嗅到了凶险的气息。
“是‘‘诛心蠹咒’！雪菩提专门设计出来对付自己人的邪术，广域发动，杀人诛心。”
半瘫半倚斜靠在门边，泠珑垂下脑袋，无数水滴从发丛间渗漏而出，从少女的侧颜晶莹滑落，
“苏茗儿已经失去意识了，她被困在了自己的过去，永远也无法苏醒过来。我把她藏在了一个地方，可伽蓝宫肯定也知道了大狸子的位置，判官们杀到眼前只是时间问题… …”
粉白的鼻尖抽吸着浸骨的寒气，泠珑悻悻呢喃，
“她一定会被打入最黑暗的地牢里，说不定还会被枢密会的疯子们拿去给妖兽打牙祭。三年前，苏茗儿的师父去世的时候，他们就打算这样干了！！”
“可是，我能做什么？我只是一介凡人，到头来，只怕会自身难保。”
不自觉压低声音，夏枫侧头瞥了眼夏央的房间。还好，一切都像妹妹刚睡下那般平静。
“孽障！没良心的！昏迷时，苏茗儿她一直在念叨你的名字！！要是可以，我早就自个儿披上符咒去梦境里把她捞回来了，轮的到和你这破落货拉拉扯扯的么？”
跨步逼上前去，泠珑再一次钳住男孩的手腕，
“跟我走，现在还来得及！我用霜狼族的秘术让你潜入苏茗儿的意识中，别磨蹭，判官们马上就要杀上门来了！”
她拉紧夏枫的手，拼命往外拖。可男孩掌着门框，像礁石般纹丝不动。
“你… …”
瞪大不解的双眸，泠珑满眼愕然。
“对不起。”
他别过头，黯然的翳影墨染眼底，
“我… …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
泠珑的低吼渗透血丝。
“我不能去冒这个险… …小央还这么小，她已经… …什么依靠都没有了。”
攥紧的双拳在衣袖间不住颤抖，夏枫无法直面对方的眼睛。
“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苏茗儿… …死在这里么？什么也不做，就像风见鹤那个灭绝师太一样？”
眸子里迸溅出灼灼的金光，泠珑对他嗔目怒视，
“我真是瞎了眼了，会把你当成可信之人。我原以为你和祠堂里的那些老顽固不一样，到头来，天下人都是一路的货色。”
“很抱歉，泠珑小姐。也许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茗儿她法力高强，我想象不出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她。”
夏枫苍白地辩驳着，声音愈渐低沉。他感到自己就像被告席上的全民公敌，千夫所指，百口莫辩。可他实在无法放下身后的夏央，至少现在，他这个哥哥还能为妹妹遮风挡雨。
“闭嘴。你知道苏茗儿一路走来都经历了些什么吗？姐妹决裂… …朔北死战… …受尽诅咒… …众叛亲离，你以为她强大到无懈可击，可她一直都是在孤军奋战，毫无退路！”
混合着哽咽的呐喊在喉咙里酸涩酝酿，泠珑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
“茗儿小姐她到底… …经历了些什么？”
夏枫的心口也跟着刺痛起来。他的眼中浮现出少女在月色下倾城的舞姿，浮现出她在猩红血夜中奋不顾身的身影。
“关键不在于她经历了什么，而是她拯救过什么。”
泠珑抬起幽微的眼睑，金瞳上那抹不羁的光斑在泪影的浸润下慢慢柔化，像一瓣桔梗落入潭水，曳动满天的星辰，
“说真的，我很讨厌大狸子，身为菩提医门的唯一传人，诘摩老头的最后一个弟子，明明可以在皇都吃香喝辣，风流无限，可她偏偏自以为是地来到边疆，傻了吧唧，滥施好心，连堕落如我，都不肯放弃。”
“茗儿小姐… …救过你？”
心窝中某个柔软的角落被狠狠击中，夏枫收紧鼻息。
“苏茗儿也救过我。”
泠珑侧过脸，对他斜眼睥睨，
“霜狼一族在九渊流浪已久，人类利用我们的武力抵御污秽，却也对异族保持着深深的忌惮。所以，我的父母和族人们一起迁移到朔北殇河附近的冰原上，苟且偷生。可即便这样，我们也难逃命运的诅咒。”
“我三岁的时候，一群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佣兵袭击了我们的村落。他们杀死了所有高过车轮的族人，将年幼的狼崽子俘虏回营，再加以残酷的训练，其中就包括尚不晓事的我。”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叫‘血伶人’，他们用这样的方法在边境制造了无数的孤儿，再把他们培养成无心无口的冷血杀手。血伶人的训练方法粗暴残酷，在那一批的小霜狼中，我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孩子，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血伶人的爪牙。”
“在血伶人的十年间，我做了无数的坏事，血伶人的红衣萨满用饥饿和蛊毒奴役着我，在内心里，我早就把自个儿当成了无可救药的坏种。直到在那个落满月光的雪夜，本该成为猎物的苏茗儿把我从萨满的控制中救了出来。官府的衙役们一个个暴跳如雷，要把我捆到州府去砍头谢罪。”
说到这里，泠珑的眼眸半垂下来，熠熠的金光凋零在秋风片片的寂寞中，
“这个时候，苏茗儿站了出来，以雪巫女的名义为我做了担保。你说大狸子傻不傻，那丫头居然当着这么多官老爷的面，和我缔结了血契。那家伙把我，一个差点要了她性命的家伙收作了自己的巫女侍卫。不仅如此，她还用高超的医术治好了我体内的巫蛊之毒，每天给我做着各种好吃的，还在冬天把我搂在怀中里一起睡觉… …真是的，明明大狸子自己都需要被别人好好照顾… …”
小手在莹润的锁骨间悄然收紧，泠珑撅着嘴，却在不经意间微微翘起了嘴角，
“打那时起，我就在神树面前立下血誓。我发誓要用这一生去守护她，直至为她流干最后一滴血。如果苏茗儿无法度过此劫，我也绝不会活着离开这里。”
又是一道惊雷滚落天边，刹那间的白光照亮小狼崽的眼睛，将金眸中的那份执着打磨成锋利无比的坚毅。
寂静的破碎声在耳边迸响开来，夏枫低下头，指甲在手心中攥出血印。
他感到，自己内心中的某种坚冰正在无可救药地消融。
“夏大公子，如果你执意不从，我也不会勉强。但我希望你记住她，记住这个救了你两次的女孩子。这丫头嘴上老是嘟嚷着‘茗儿不会辜负大家’，可到头来，她自己却是被辜负得最多的那一个。”
所有的执拗在刹那间裂解成灰，夏枫终于抬起头，盖住了小狼崽的手腕，
“我和你一起去。”
流光如晨曦般明媚眼眸，泠珑一跺脚，反手握住男孩的双掌，
“咱就知道！！恩公！大狸子果然没有看错你！”
“离开前，先等我几分钟。”
“不能再耽搁了，苏茗儿随时都会形元涣散，那时就全完蛋了！”
“我知道，所以，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嘴角隐隐释出一丝笑意，夏枫摸了摸她湿漉漉的脑袋，转身走入夏央的房间。泠珑没有办法，只能叉起手在门前焦急踱步。好在男孩并未食言，过了几个弹指的工夫，夏枫从蹑手蹑脚退出房门，手上多了件妹妹常穿的大衣。
“恩公刚刚进屋干了啥事？”
下楼时，泠珑忍不住发问。刚刚夏枫用带出来的毛巾擦干了她满头滴水的银发，还把夏央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说不上什么事，只是把家里的银行卡放在了小妹的床头，再把密码写在纸条上，和寝室钥匙一起放到她的枕头边而已。”
夏枫云淡风轻地说着，眼中滑过木叶纷纷的落寞，
“小央也该长大了。”
“恩公莫怕！你只管把大狸子捞出来，人家会在你一直在你身边持刀护卫的！”
泠珑挺起胸脯，恢复了傲视群雄的神气。夏央的大衣披在纤巧的少女身上，直拖脚踝，像将军威风凛凛的战袍。
“我知道。这一次，换我来报答茗儿小姐的恩情了。”
男孩春风带笑，往小狼崽的手心里塞上一颗太妃糖。
倘若此行一去不返，又当如何？
那便随她，一去不返！
屋外依然大雨滂沱，只是不再有冰雹从天而降。泠珑把夏枫带到楼下的停车棚，揭开护栏上的褐黄符箓，一辆修长如蟒的川崎Ninja400型摩托赫然在目。
“坐上来，快点！”
小狼崽脱去大衣，戴上头盔。她熟练地跨上摩托，拍了拍后座。
“你还会骑摩托？！”
夏枫的下巴都要垮到地上了，
“还有这车是哪儿来的？”
“不就是铁疙瘩做的战马么？人家早就把它驯服了！”
娇小的少女趴在流线型的车身上，拧动油门，摩托的排气管怒吼一声，震颤着喷出澎湃的黑烟，
“咱诚心诚意借善人铁骑一用，他就大发慈悲地借给我了。反正我给善人留的是恩公和大狸子的名字，用用就还，不碍事。”
头皮有如千虫爬过，夏枫一哆嗦，不敢想象双刃加身的小狼崽是怎样让别人“大发慈悲”地借车给她的。
而且这摩托… …看上去就价格不菲，把他卖个十遍都赔不起吧… …
“甭磨蹭了，快上车！”
没办法，救人要紧！
夏枫心一横，跨上后座。摩托车的油门发出猛虎下山的咆哮，泠珑载着他穿透浓墨泼洒的雨夜，沿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飞向远方的暗影重重山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