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于是，我成为了你的师兄
夏枫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让他紧张的时刻。
此刻间，万籁俱寂，肃杀的空气仿佛寒刃一样冰凉袭人。男孩的心脏被一双无形的绞索紧紧束缚着，拼命跳动，却又无从逃遁。日光灯在头顶发出“嗡嗡”的鸣叫，将所有人的脸庞涂抹成雾色凝重的苍白，夏枫不禁屏住呼吸，唯恐气息中的战栗被屋子里那双无比锐利的目光捕捉到，那将会成为让他夜夜惊厥的噩梦。
这是寒假前的最后一次组会，亦是让组里各位研究生寝食难安的鬼门险关。
“做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看看你写的这些垃圾，毫无创新，狗屁不通，你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哪句话像人话？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厚厚一沓的论文被凌空抛起，如燕山雪花一般纷纷扬扬。在场的各位硕士、博士生们都耷拉着脑袋，在桌子下抓手磨脚，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方形桌的主位上，须发皆白的老教授用微微弯曲的指关节轻叩案牍，愠怒的眼睛在厚重的镜片后灼灼睥睨，鞭笞着桌子两边脸色刷白的各位门生，
“方胜穹，我看你还是别读了，退学吧。”
教授云淡风轻地开口，夏枫的那位师兄把半张脸埋进羽绒服的高领子里，开始悄悄地往后退缩。可是，身后的师弟师妹们也是密密麻麻蜷缩在周围，让他无处遁形。
“我林海清道行有限，带不出你这高徒。读书读了六年，延毕三年，文章，文章发不出来；课题，课题结不了项；答辩，答辩一塌糊涂，你这几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今晚就给研究生院打电话，你收拾收拾铺盖赶紧滚蛋得了！！”
一番训斥宛若晴空霹雳，沉沉炸响在会议室的空气里。夏枫攥紧自己刚刚打印的文章，桌下传来指甲生硬的刮纸声。他不敢直视自己的导师。尽管林海清教授作为民俗文化研究所的泰斗级学者，向来给人以温文儒雅的印象，但面对自己手下的一众学生，这位两鬓斑白、精神矍铄的老教授却似秋风扫落叶，毫不留情。
“下一个，夏枫。”
林海清教授话锋一转，扫向男孩。他吓得一个激灵，险些从座位上摔下去。但是，男孩能感觉到身后那抹若隐若现的栀子花香。那样春意盎然的芬芳萦绕在他的鼻尖，让夏枫惴惴的内心恢复了些许的宁静。
他决定豁出一切，直面雷霆。
“说到夏枫，我们就不得不提到学校糟糕透顶的保研制度了。你们看看，咱们组里的保研生源一届不如一届，好学生全让985截走了，璃州大学的保研名额全被一群酒囊饭袋把持着，简直是不像话！”
老师的每一句话都犹如铆钉一样扎在夏枫心头。他的脸迅速蹿红，脚下的地板似乎变成了尖刺林立的陷阱，让他如坐针毡。
“所以我才说，夏枫作为这一届推免上来的硕士新生，值得在座的每一位同学好好学习。”
瞳孔在瞬间凝缩，男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普罗普理论视域下的湘楚巫女禳灾传说叙事结构研究——以澧县彭头山文明为例》，我已经让人把文章丢在师门群里了，奉劝某些人好好瞧瞧，人家是怎么做论文的。”
屋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手机震动声，夏枫微微送下口气。
前几天他熬了几个通宵才把手头的材料整理出来，要不是有神人相助，他恐怕也得被导师骂个狗血淋头。
“文章稍加润色就可以发表了，我已经联系了社科院那边的编辑，夏枫，你按照我的意见修改好以后投过去——这次你来挂一作吧。”
周围的师兄师姐齐刷刷地转过头，向男孩投来羡慕到有些嫉妒的目光。夏枫感到脸颊灼热难耐，他不禁向身后挪了挪身子，椅背却被身后的手轻轻抵住了，紧接着，夏枫感到来自后座的靴尖蹭了蹭自己的脚跟。
“夏枫能发这样的文章，我并不意外。”
林海清教授清了清嗓子，用严厉的目光逼得学生们吧注意力重新放回他的身上，
“有人说，夏枫起点高，来自蓟潭大学这样的京城名校，依我看，还是人家踏实勤奋，肯干实事。夏枫进组才一学期，就积极承担了多门本科课程的助教工作，还经常历练自己，主动为课题组报账、跑腿，学到了很多真本事。”
夏枫诚惶诚恐，唯恐被周围的同门看出半点“不情不愿”的神情。
“难能可贵的是，夏枫还为课题组的未来着想，积极为师门发掘人才。这一次，他就在‘中国古代文学史’这门课上为我们发现了一位博学多才的后起之秀——让我们欢迎大一年级的苏茗儿同学加入课题组！”
老教授带头鼓起掌来。在一屋人惊艳的目光中，苏茗儿拈裙起身，向周围的人温婉挥手。
“各位学长学姐大家好！后生苏茗儿，今年十九岁，来自文学院中国语言文学专业，因为对老师和各位前辈仰慕已久，斗胆申请了这次拜师求学的机会。小女不才，忝列师门，还请大家指点迷津，多多帮衬！”
少女莞尔一笑，对着正座的教授躬身致意。长裙飘雪的她披着小羊绒的半身斗篷，胭脂红的蝴蝶结如一瓣蔷薇依偎胸口。夏枫的师兄们看得眼睛都直了，一个个睁大眸子盯紧冰清玉洁的银发女孩，眼眶迸裂，齿颊生烟。
“苏茗儿同学各门专业课的期末成绩在同级生中名列前茅，其中‘中国古代文学史’‘汉字学’及‘《诗经》精读’的成绩尤为突出，是院里难得的好苗子。大家要积极帮助她，为课题组培养新鲜血液。”
对着少女微微颔首，老教授的眸里露出了的欣赏光芒，
“夏枫，既然是你亲手发掘的，这个小师妹就交给你来带吧。你把组里的几个横向课题停一下，让她跟你一起整理下巫山那边刚出土的祷词文简。”
“我知道了，老师，我会尽最大努力的。”
手指靠在裤缝间吸了吸汗，夏枫郑重点头。
“接下来就请多多指教啦～”
有意无意忽略了满屋艳羡的目光，苏茗儿暗暗戳了戳男孩的手臂，巧笑倩兮，
“师～兄～！”
… …
傍晚的余晖在璃州的群山间随风荡漾，澄澈的天空在火烧云的簇拥下卸下妆容，露出钴蓝色的素颜。璃州的冬天很少有这样晴朗的日子，云销雨霁，往往意味着新年将至。
下午课程结束的铃声回荡在璃州大学的校园里，面带倦容的学生们裹紧大衣，如融化的雪水般从各个教学楼中奔腾而出，汇成浩浩汤汤的江流，涌向灯火酒绿的街市。在这样一个微风徜徉的傍晚，夏枫带着苏茗儿，来到了校门外的公交站。
“师兄，你要带人家去哪里呀？”
等车的时候，少女背起手，眨着嫣红的眸子在夏枫面前一摇一摆，
“诶，师兄该不会在认识小师妹的第一天就想带她去约会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