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还好，有你在我身边
那天夜里，夏枫回到寝室后，再次陷入了无眠的辗转中。
这次，他说什么也要拦住苏茗儿，向她好好问个清楚了。
与少女当面对峙的机会很快找上门来。在一个春雨淅沥的昏黄午后，屡屡翘课的苏茗儿竟然久违地出现在了“神话学导论”这门专业选修课上。身为当班助教，夏枫很快注意到那游离在阶梯座位中的雪银身影，宛若一缕尘白的烟月在人影幢幢的教室里孤独摇曳，似乎随时都会被窗边的凛风，解离成万千飒沓的梨花。
少女的脸色较上次相见苍白了许多，就连那双灵动跃影的赤眸，也被窗外压城的阴云蒙上了一层斑驳的翳影。上课时，她至始至终都用手撑着脑袋，偏头看着教室外萧瑟的薄春，初雪带霞的银发在耳边絮语聒聒，也在夏枫的心湖中鸣溅出春风拂槛的潮涌。
下课的钟声终于在校园里沉闷振响，苏茗儿埋头整理起桌子上散乱的书稿。教室里的学生逐渐散尽，夏枫强行按捺住激动的内心，大跨步走向少女。察觉到男孩的靠近，她的眉间闪过一丝惊慌的颤动。苏茗儿赶忙背起挎包，就要从后门匆匆离去，夏枫屏住呼吸，一个箭步拦在她的面前，
“茗儿小姐！！”
苏茗儿怔住了。纤手在挎包上掐出连片的褶皱，少女咬住唇角，扭头就要从男孩身边溜走，夏枫心一横，歪过身子挡住门口，彻底堵死了她的去路。
“别这样，师兄，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不会有什么事，比分担你的风雨更重要了。”
话一出口，夏枫顿感脸颊炽热。他强行咽下口水，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
“我是说，我答应过你… …要帮你找到那件至珍之物… …在此之前，我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 …独面风雨了。”
少女枫瞳上的高光晃漾片刻，眼底飞起一片绯红的云影。她的鼻翼抽动着，嘴角开始微微颤动，
“抱歉，师兄… …你帮不上忙的。”
“可你还是坐在了这间教室里，兀自走进了我的眼里… …就像上学期，你第一次坐在‘中国古代文学史’的课堂中那样。”
鼓足勇气望向苏茗儿嫣红的眼眸，夏枫深吸口气，手上青筋亦在铮铮攒动，
“那时的我选择了逃避，因为我太害怕你像以前的那些人一样，在我的生命里昙花一现，最终沦为云烟。但是现在，我已经笃定决心要和你站在一起，这一次，我不再会忽视你的存在。”
花容上的赤霞向着肌肤的更深处灼热浸染，少女侧过脸，拉过一缕银丝，用手指轻轻盘绾起来，
“所以，师兄知道茗儿会来么？”
“我不知道… …可是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夏枫压低声音，脸颊上的肌肉因过度的紧绷而抽动起来。
“茗儿小姐，长夜漫漫，秉烛夜游的时候，身边多个掌灯人，总胜过月寒日暖，独煎人寿。”
“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呢。”
目光若依依杨柳拂过男孩的侧颜，苏茗儿掬着耳畔的柔发，嘴角微翘起青藤蜿蜒的弧度，
“茗儿只是在害怕，害怕汐霏的悲剧在眼前重新上演… …原谅我，师兄，我不想把你拐上一条万劫不复的无归之路。”
“即便再这样百般纠结的情况下，你还是潜意识地选择了我，走入我的课堂，成为我视线里那朵永不凋零的忍冬花。”
将一口气息重重沉在丹田，夏枫犹豫着，伸出手，试探着，放在了少女的肩头，就像他以前成百上千次地安慰沮丧的妹妹那样，
“谢谢你的信任，师妹，现在，我们已经是肩背相抵的战友了。”
湿润的流光在赤瞳上飞旋一圈，苏茗儿睁大眼，一任千重繁樱飘落在眼影的飞光下，冰肌玉骨，层林尽染。
“那你答应茗儿，师兄… …紧急时刻，绝不可以铤而走险；遇到危险，要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就算丢下我也没关系… …”
“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但是，唯有屹立在你身边的那份坚定，永不动摇。”
轻柔出声打断少女略微慌乱的嘱咐，夏枫将手捏成拳头，碰了碰少女的肩膀。
出乎男孩的意料，向来活泼的少女竟然听话地点点头。她转身背对着夏枫，灿若飞萤的星尘耳坠在微风中含笑摇曳，
“后天寅时，茗儿在校门口的驿站等着师兄，记住，要穿适合活动身手的衣装，不要带多余的什物。”
“这么早？茗儿小姐，能说一说具体要做什么吗？”
“师兄不必多问，到时，你全都会知道的。”
说完，少女扬起手臂。伴随着落叶飘零的簌簌声，她变成无数漫天飞舞的符纸，消失在了空荡荡的教室里。
到了和苏茗儿约定的那天清晨，夏枫早早起了床，蹑手蹑脚，在一片睡眼惺忪的夜色中带上了寝室的房门。
男孩不知道少女这么早与自己见面有何用意，他只是本能地遵守着和苏茗儿的约定，就像一个在漫漫长夜中茕茕摸索的旅人将天边的启明星当成了唯一的信仰。
夏枫拢着大衣，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疾步赶路。初春的校园酣睡在雾气朦胧的梦境里，窸窣的树影，厚重的教学楼，还有明灭忽现的路灯，全都沉默在浓雾凝缓的流动中，化作碑影幢幢，霜寒蚀骨。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连起早的清洁工也在浓重的雾色中销声匿迹。除却路灯发出的微弱电流声，夏枫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他的脚步声也沉入这深不见底的白雾中，连半朵水花也溅不起来。他感到体温也在这朦胧的浸润中逐渐流失，冰寒锥骨的湿气从肌肤的每一寸角落渗透进来，冻结着男孩的血脉与经络，连心跳也在这贪婪的攫取中逐渐放缓，几近凝滞。
就在他即将迷失在这苍白色的宿醉中时，一道明月般的金光却如初阳破晓，穿透这影影绰绰的雾色，为男孩的心脏注入一股坚定而有温暖的力量——那是赤裙如焰的苏茗儿，拎着一盏鎏金灼目的马灯，伫立在了校门口的公交站旁。
“师～兄～！原来你也在这儿。”
拎灯的纤手缓缓举起，苏茗儿婉转旋步，流风的银发如箜篌般潺潺鸣奏。
“虽千万人，吾往矣。”
注视着面前嫣然含笑的少女，夏枫的胸口起伏着，团团白汽在他的嘴边弥散开来，
“我来赴约了，茗儿小姐。”
两人对视良久，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你总是这样神神秘秘的，教人放不下心来。”
夏枫站在了她的身旁，目光随公路延伸到浓雾的最深处，浸没在路灯迷蒙的黄晕中。
“给，人家赶早起来现包的，还热乎着呢。”
从挎包里取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绢，少女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的胸膛。夏枫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开手绢，两团玉润流光的百褶包子已经冒着热气，安然卧在他的手里。
“谢谢… …”
小心翼翼收起五指，夏枫将这两团温热的包入掌心，仿佛捧着两只刚刚降生的玉兔。
“小珑一直吵吵闹闹说要吃猪肉馅的，我想着师兄口味大概会偏素一些，便自作主张地多包了点香菇和大葱进去，虽说比不上会仙楼的百媚糯玉包，不过好歹也是经过太子殿下的皇家认证了。”
微微歪过脑袋，苏茗儿撩着耳畔的发丝，嘴角莞尔翘起，
“老是被师兄投喂，茗儿也会过意不去的… …这些日子，承蒙师兄照顾了。”
少女的声音很轻，似乎有意无意，濡染了带露蔷薇的殷红。夏枫的心跳也在胸腔中激荡起澎湃的潮涌，他舍不得咬下包子，只是将它们捧在脸颊，倾心感受着那拳拳跃动的温热。
“茗儿无意瞒着你，师兄，但九渊的一切，污秽的流毒对于黎民苍生来说实在是太过凶险… …原谅我… …茗儿之前，一直下不了告诉你的决心。”
只手叠在唇边，她哈出一口气，莹润的赤瞳凝缩起来，
“但是那天见面，茗儿明白了，我需要你… …很多事情，只有我们两个人站在一起，才做得到。”
“相信我，茗儿小姐，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了。”
夏枫挪动脚步，与少女只有咫尺之遥。雾色迷蒙，他似乎依然听得见苏茗儿的心跳，那样铿锵带铁，那样柔软化羽。
“果然，还是那么让人安心呢。”
眼底下的绯樱摇曳片刻，苏茗儿垂着头，棠梨煎雪的眸光在笑意中洇润化开，
“那就请跟上茗儿的脚步吧，师兄，这一次… …我们很有可能直面圣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