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命悬一线
熊熊烈焰吞噬了洞口，疤狼等人消失在了沸腾的空气中。
肆虐的火魔开始从四周扑向坑底的中央，夏枫和苏茗儿被厉火逼入了绝境。男孩战栗着伸出手臂，试图把受伤的少女护在身后。苏茗儿连喘带咳，拄着夏枫的肩膀，努力撑起身子。她把手探入裙间的锦囊袋中，哆哆嗦嗦，拈出一张赤龙盘桓的符箓：
“‘茫然不悟… …身何处，水色… …天光，共蔚蓝。’”
刹那间，符箓变作穹形的水幕，将两人庇护其中。火舌在屏障外暂时止住了脚步，但它依然在贪婪地舔舐着这个薄如蝉翼的帘幕，屏障四周也蒸腾起苍白的水汽，夏枫明白，这个法子坚持不了多久。
“听着，师兄… …我们… …不能放任那家伙把这么多的污秽之种扩散出去… …那样的话，茗儿的兄弟姐妹，茗儿的师尊和挚友，全都会，白白牺牲… …”
瘫倒在男孩怀里，少女碎语絮絮，眼角闪烁的星光，嫣然若泪，
“我这里，还有一些冰凝咒符… …冲出去，联系上小珑… …区区几个莽夫，挡不住霜狼族的武士的。”
“我不能抛下你，任何情况都不能。”
夏枫将少女的手臂横过脖颈，试图将她搀扶起来。可少女却像断了线的木偶，无论如何都无法站立。低下头，男孩发现苏茗儿小腿处的裤袜早已殷红尽染，细密的血珠如时钟般从靴口滴答洒落，很快蒸发成赤梅煎雪的斑驳。很明显，她在下落时崴了脚，还在腿上留下了不小的伤口。
炙热的气浪从四遍八方倾轧过来，夏枫感到气管被灼烧出连串的水泡。苏茗儿拧紧雪眉，掐住他的肩膀，将一把符箓塞进男孩手心：
“… …再这么下去，谁也活不了… …师兄，别忘了出发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我答应要听你的话，和你一起平安回到校园。”
微微屏住气息，夏枫压低眉头，往坑洞四周眯眼扫视，
“所以，我不会辜负你的，茗儿。”
说着，他横下心来，拖过苏茗儿的双手，将她驮在了自己后背。
就在这时，水幕终于支撑不住烈焰的鞭笞，塌陷成一缕雾白的轻烟。肆虐的火舌从四面八方凶猛扑来，夏枫埋着头，向坑洞一角踉跄冲去——
“低头！！”
苏茗儿怔住了，却还是服从了男孩的指令。她贴在夏枫的后背，双手紧紧抱住他大汗淋漓的脖子。就在少女伏身的瞬间，又是一股火浪炽烈袭来，擦着她的头顶呼啸而过，将少女脑后的蝴蝶结燎成枯叶。苏茗儿闻到了自己头发烧焦的气味，可男孩却像受惊的野牛般。一头栽向被烈焰灼得发红的岩壁。
“那是死路！”
“相信我！”
在即将踏入火海的刹那，夏枫用力把手中的符箓抛向前方。这些鹅黄的符文一接触到火舌就变成一汪清水浇灌而下。霎时间，两人耳边响起“嘶嘶”的呼号声，厚重的水雾如同蚕茧般将他们包裹起来。火墙被撕开一个缺口，夏枫背着苏茗儿突入其中，撞向坚硬的岩壁；苏茗儿搂紧他的脖子，下意识地把脸埋入男孩宽厚的背脊中。
然而，预料中的冲击却并未来临。夏枫撞破一堆木质封条，和少女一起跌入矿坑旁的甬道中。两人像松开缆绳的货物般摔在地上，冰凉的石壁给他们被火焰灼伤的皮肤带来了最好的安慰。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我早该想到的！”
顾不得自己被利石划伤的手臂，夏枫匆忙爬到少女身边，检查起她的伤势。
“你是怎么做到的？”
倚靠着冰寒沁人的岩壁，苏茗儿大口呼吸着清凉的空气，恍若梦中。
“采石场！！刚才疤狼说这里是采石场！！我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正好在采石场打过工！”
从袖口处撕下一块布条，夏枫将之包扎在少女的小腿肚上，亦是气喘吁吁，
“此地不宜久留，边走边说！”
苏茗儿点点头，信服地将手交给男孩。夏枫犹豫片刻，别过头，还是像刚才一样背起她，摇摇晃晃向外走去。
“那时，我刚刚十八岁，生父母以我成年为由，断了一切生活费。小央读书租房样样要钱，我只好在那个夏天去采石场，扛了三个月的石头，也打听到不少行业内幕。”
轻轻拉着少女红肿的纤手，夏枫连喘带咳地诉说着，嘴角舒展开一丝难掩的笑意，
“你知道那些矿老板最怕什么吗？”
“茗儿不才，只知道岭南的云梦郡远离前线，是九渊最好的莲瓷产地。可姐姐总说，那些大大小小的瓷窑，都是用工匠们的累累白骨堆砌而成。”
在男孩的耳窝边吹出口气，苏茗儿趴在夏枫肩头，下巴轻点在露出的皮肤上，
“古往今来，唯有人命二字，最动心弦。有太多的冤魂被烧死在瓷窑的历火，只因为那些喝血的老爷利欲熏心，不肯拨出半两的碎银给匠人们挖出逃命的遁道。”
“不愧是你，茗儿，你果然猜到了。”
夏枫欣慰地点点头，感到脚下的石道开始明显向上延伸，
“不错，这些矿老板最怕场子里出人命。采石场最大的危险来自于塌方，一旦石块塌陷，工人们就会被埋入矿坑，要是出了人命，那些家伙就会面临牢狱之灾。所以，他们会在矿坑底部挖出直通地面的紧急通道，用木板加固，以备急用。”
“所以，刚刚你发现了这个通道。”
少女无比放松地垂上双眸，在男孩侧颜柔声耳语，
“我知道，师兄不会辜负茗儿的。”
顶开覆盖着草植的铁皮，两人重新回到江心洲的地面。熊熊燃烧的矿坑就在他们咫尺之遥的距离，向苍茫的天空喷吐火星。男孩和少女躺倒在露脚湿重的草丛中，贪婪呼吸着清凉的空气，肆意感受着劫后余生的美好。
忽然，一阵刺耳的引擎咆哮声闯入耳中，两人警觉坐起，正欲藏入荻花丛中，雪白的娇影却如炮弹般从岸边冲撞过来，把苏茗儿扑倒在地——
“大狸子！！你还活着嘛？！”
小白狼坐在少女的肚子上，连哭带嚎，拼命拉扯着苏茗儿的脸蛋，仿佛是在挽救发酵失败的面团。
“小珑… …再这样毛手毛脚，明天你就自个儿做饭去吧… …”
苏茗儿含混不清地嘟囔着，血丝烧灼的赤瞳却分明流露出如释重负的柔光。
“都怪你，大狸子！要是老老实实和人家待在一起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泠珑坐起身，用手背乱揩起眼角的泪珠。她的风衣和牛仔裤上水渍斑驳，满是泥土，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急行军的定向越野，
“那些刁民… …一开始就发现了咱们的计划！你和夏大公子前脚刚走，就有很多大块头的家伙从岸边的草丛里冲出来，想要抓住小珑！可咱是什么人？要不是主人你出发前交代过，小珑绝对可以把这些混厮的手脚通通卸下来当棍耍！但又要让他们闭嘴又不能痛扁他们可就老费劲了… …人家只好把他们通通埋进茅坑旁的土里，只留半个脑袋在外面！”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看着小白狼腰间闪闪发亮的刀柄，夏枫的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没想到泠珑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手叉腰，指着男孩鼻子破口大吼：
“你在和谁说话呢？！人家可是苏茗儿的专属带刀侍卫，就算大狸子掉到弱水流沙里咱也能把她捞出来！收拾完那些家伙，我在水边找到了他们的水上快马，想都没想就来找你们了！”
“听着，小珑，现在有万分紧急的事要做。疤狼暗算了我们，这个竖子现在携带着大量污秽制剂。放任它们流入凡间，璃州的万千生灵将会堕入永劫不复的深渊… …”
撑着男孩肩膀坐起身子，苏茗儿从衣兜里取出一串赤艳若霞的珊瑚珠，将之塞到小白狼的掌心，
“黄金上有索踪信标，堵住他们。”
“还得是人家来给你擦屁股啊，大狸子。成，你就搁这儿好好休息吧。”
目光在少女的伤腿上飞速一扫，泠珑轻叹口气，将珊瑚珠收入衣袋。她抚摸着腰间的刀鞘，鎏金的眼眸直勾勾地望向少女，
“那武力限制呢？”
“首先，要阻止污秽扩散；其次，要给我完好无损地回来。”
摩挲着小白狼苍灰色的茸耳，苏茗儿呢喃着，雪眉舒展。
“得嘞，主人！”
一把将风衣扬在空中，泠珑兴高采烈挺起胸脯。原来她在大衣下还穿着一件方便行动的黑色束身毛衣，两把小唐刀似弧光破晓，被她用皮带拴系着斜挎腰间，随时等待着利刃出鞘的一刻。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夏枫捏紧拳头，阔步跨到小白狼身边，
“我比较熟悉这里的情况，多一个人也可以相互照应。”
泠珑用询问的目光注视着少女，苏茗儿眼睫微颤，想要说什么，却还是点了点头。
“拜托了，师兄。”
她低下头，眸光陨入两人身旁的黑夜中，寥若晨星，而又明灭忽现，
“请… …不要辜负茗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