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风起于青萍之末
疤狼事件已经告一段落，夏枫和苏茗儿又面临着新的问题：这批流散到璃州的污秽制剂究竟是从何而来？它和疤狼临死前吐露的地名“五蝰岭”究竟有着什么关联？他们亟需找到答案。
于是，两人相约在璃州大学图书馆，开始查阅起和“五蝰岭”有关的各种资料。在夏枫的帮助下，苏茗儿坐在电脑前，有板有眼地尝试起了检索文献。这个冰雪聪明的姑娘有着极其出色的学习能力，很快，她就熟悉了电脑的各项操作，纤纤玉手在键盘上下翻飞，宛若濯风的蝴蝶翩跹花丛，看得男孩眼花缭乱，心潮迭起。
“别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嘛，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人家可没办法从雪山之麓一直混到皇城根下。”
眼角余光瞥到夏枫错愕的神情，苏茗儿莞尔一笑，眸子里的论文题目如水帘般飞速流过，
“不过，比起这种煞费眼神的检索机关，茗儿还是更喜欢到文渊阁的故纸堆里去寻珍觅奇。”
“说实话，茗儿，我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地适应这个世界。”
夏枫脸颊有些发烫了，他把目光挪到少女的睫毛边
“我原以为，九渊还停留在遥远的古代社会。”
“也不尽然。雪菩提的高层还是很重视九渊之外的世界的，他们会定期向外派驻判官和巫女小队，时刻关注着外界的变化。”
点进一篇论文，苏茗儿眼睛上下一扫，快速记住摘要，
“听姐姐说，皇庭也会秘密派出细作。现在想来也有道理，因为在九渊，皇族的行动处处受到雪菩提的监视，只有在这个遥远的异世界，天璇一族才能放得开些手脚。”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转头冲男孩眨眨眼，从挎包里拎出个樱粉猫耳外壳的手机，像打快板一样晃悠起来，
“你看，人家连你们人手一个的‘喊话笏板’都准备了。”
“这是你自己买的手机？！”
夏枫睁大眼，难以置信。
“嗯哼～我还给小珑也买了一个呢。这玩意儿可比飞鸽传书方便多了，还能随时随地召唤各种物资，简直比上官琬如的傻丫鬟还好使。”
手指比在唇间做了个“嘘”的动作，苏茗儿狡黠翘嘴。
“茗儿，其实… …我一直都想问你，你来璃大这么久了，收入来源这些有没有什么问题… …毕竟，总是变卖随身品也不是长远之计。”
“师兄想到哪里去了？茗儿可是一直在好好挣钱噢，毕竟，人家以前在皇都也是自己挣的学费嘛。”
心满意足收起手机，少女将注意力转移到屏幕前，
“至于赚钱手段，师兄就不用担心了。反正，人家绝对是可以养活自己和小珑的——再加上姐姐也毫无压力。”
她不再言语，男孩也只好停止打探。不多时，一个上午的检索就这样过去，夏枫对着小山一摞的地方志和满屏幕的文献标题，沉重叹气，
“果然还是一无所获啊。‘五蝰岭’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地铁站，每天都要迎来成千上万的乘客，任谁暗中搞事也不会把地方选到那里去吧。”
“的确如此，不过茗儿还是觉得，资料中存在一些值得我们注意的地方。”
少女转过屏幕，指着文献中的高亮文字，
“比如这篇文章提到，五蝰岭站位于市中心的金刚山下，在施工时攻克了许多工程难题，是璃州地铁所有站点中最深的一个；这里也提到，五蝰岭是三条地铁线路的换乘车站，四通八达，每日通勤人数高居榜首；还有很多民俗学家注意到，璃州坊间流传着许多关于五蝰岭站的都市传说… …”
“要说这个我就不困了。”
话题正好撞上了自己的专业，夏枫眼睛一亮，
“我看看… …传说五蝰岭站的最后一班地铁是不载客的，而是运送鬼魂回去安息的——标准的地铁母题民间故事；千万不要在晚上十一点穿红衣服经过五蝰岭站，因为这里曾经是张献忠的屠城之地——禁忌母题与地域传说；这个还有点意思：五蝰岭站附近存在一个隐藏站台，它是通往异世界的入口——听着有点像日本的‘如月车站’，不过以前坐地铁经过五蝰岭时什么都没看到，再说现在自媒体这么发达，要是有情况早就举世皆知了吧。”
“小珑前些天也去五蝰岭来来回回坐了几十趟地铁，除了把屁股坐出了疮，回来哭哭啼啼找我要了半天的补偿，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苏茗儿摇摇头，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
“看来得找个人少的时间去现场布置一下仙元混律法阵，看看有没有异常的污秽泄漏。”
说着，两人收拾起了东西，准备离开图书馆。仲春的阳光从落地窗里倾泻而下，泼洒在少女的银发上。熠熠辉光如同镏金的笔触，沿着清秀的眉弓蜿蜒勾勒，点过盈盈赤瞳，抚过雪嫩脸颊，吻开柔润朱唇，最后在凝聚耳边的挂坠里，摇曳着丹霞胜火的绚丽。
夏枫就这样愣愣地望着苏茗儿，看着她的泪痣融化在自己的眼底，仿佛世界上所有的春水都在此刻间奔涌丹田，化作心尖一瓣酥痒的微颤。
“诶，怎么了？我头发上有什么东西吗？”
察觉到男孩炽烈的目光，苏茗儿扒拉着肩头的柔发，疑惑转头。
“没、没什么，只是觉得… …要是把随身带着相机就好了，现在的茗儿，让我有一种很想按快门的冲动。”
脸颊在瞬间涨红，夏枫慌忙移开目光，心跳的澎湃声撞得耳膜鼓鸣阵阵。
少女睫毛一颤，粉颜中晕染开涟涟的桃夭。她别过头，用手背垫了垫发烫的脸庞，嘴角舒展开花藤攀援的弧度。
“是吗？只是你一直盯着我这么看，人家… …有些害羞呢。”
“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做了！”
“茗儿没有在怪罪师兄喔。”
悄悄拉住夏枫的手腕，少女轻柔摇晃起来，
“倒不如说，很高兴能成为你眼里的风景呢。”
用手肘碰了碰男孩的肚子，苏茗儿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一样，把脑袋探到男孩的胸前，
“师兄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人家系一系发带吧。”
“我… …我不会给女孩子系发带。”
夏枫不觉抽搐一下，感到脸颊灼烫得可以煎熟鸡蛋了。
“没关系，我教你！”
少女挤到男孩怀里，手把手地教他在自己脑袋上编起头发。夏枫屏住呼吸，像牵线木偶一样任由苏茗儿摆布着，只觉头顶热气喷薄，已然魂魄出窍。
很快，大功告成，苏茗儿掏出猫耳外壳的手机，划拉开前置相机，对着前置镜头整理起鬓发，
“师兄师兄，人家琢磨出一个很有意思的快速作画功能，一起来试试吧！”
说着，她拉着男孩，和他坐在一起。两人共同面对镜头，记录下笑靥彼此辉映的瞬间。
… …
晚上，直到回到夏央的出租屋，男孩汹涌的心绪依然久久不能平息。
和苏茗儿相处的时光宛若过酿的烈酒，醉得他酣畅淋漓，却又难以自已。如今，他已经不再回避内心的情感，苏茗儿就这样成为了夏枫生命中的日月，日为朝，月为暮，入骨相思已是朝朝暮暮。
只是，他实在不知道，如何让这份感情袒露到苏茗儿的面前。男孩并不害怕被拒绝，但他担心太过真挚的倾述，会伤害到少女至纯的心意… …
“… …哥，你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了吗？”
正在卧室里用功的小妹探出半个脑袋，把男孩从浮想联翩中拉回现实。夏枫顿时寒毛炸立，猛地一拍脑门：
“坏了！忘记给电饭煲定时间了！！”
慌忙丢下手里已经被搓得发白的袜子，夏枫丢魂落魄地奔向厨房。果然，满满一锅白饭被他焖成了焦糊的锅巴。他长叹口气，开始收拾起满锅的残局。这时，夏央也抱着本单词书，靠在了厨房门框上：
“哥，你最近是不是遇到啥心事了呀？”
“我… …有吗？”
夏枫身子一抽，像踩中了漏电的插头。
“总觉得你最近有点心不在焉的呢。”
背着手，夏央凑到哥哥身边，满腹狐疑，
“喏，客厅里的袜子都洗了十几遍了，你还一脸憨笑在那里使劲儿搓呀搓。还有今天的菜，做得也太多了吧。虽然小妹确实需要补充很多能量，可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地把我喂成大胖子嘛，看，这一大锅土豆烩牛肉都够五个人吃了… …”
惊悸化作细汗扎穿后脊，夏枫这才发现，他在不知觉中把苏茗儿和泠珑的那份菜也做了。
“抱歉，小央，哥哥最近确实经历了很多事。”
他无奈地笑了笑，开始重新淘米煮饭，
“别着急，我绝不会让你饿着肚子的。”
“老哥！小妹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自己也要多注意身子，不要什么事都只顾自己一人担着！小妹我会很心疼的！”
轻轻搂住哥哥，夏央用侧颜贴住他佝偻的后背，絮絮聒语，
“最后两个月了，哥哥… …小妹一定会努力成为你的骄傲… …等高考结束，我也去挣钱养家，到时候，我一定要让哥哥也享享福气！”
夏枫心头一热，感到眼底泛润起酸楚的湿意。他在围裙上擦干手，握住夏央的手，
“央子，你平平安安，就是哥最大的福气。”
日落时分，夏枫终于在万家灯火通明的时刻端上了满桌的菜肴。眼看高考的脚步声日益临近，夏央的冲刺也到了最关键的阶段。最近几日，夏枫发现妹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走路时也总是有气无力的样子。他疑心是学习的压力和糟糕的食堂饭菜损害了夏央的健康，便临时搬出寝室，全心全意照顾起了妹妹的起居。好在夏央很是争气，连续几次模拟考都名列前茅，也许她真的会像当初豪言的那一样，圆梦金陵，甚至远飞燕园。
于情于私，夏枫并不希望妹妹远走他乡。但他也深知璃州的象牙塔道行尚浅，不足以让妹妹的聪明才智尽情绽放。也许，夏央陪伴在他身边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
两人坐在桌前吃起晚饭。电视里传来璃州本地新闻的播报声：
“本台获悉，天麟集团董事长何天麟先生再次向璃州大学医学部捐款两千万元，用于罕见病的研究与治疗。这已是何天麟先生第七次向本市公共卫生事业捐出善款。何先生本人表示，天麟集团长期致力于发展公益性的医疗项目，集团旗下的‘天麟基金会’已累计为本市三百余名绝症病人提供了全方位的经济及医疗支持。他向记者透露，天麟集团还会捐出更多资金，以期全方位提升本市医疗服务水平，造福璃州百姓… …”
“何天麟？”
望着电视屏幕里神采奕奕的中年人，夏枫的筷子悬在半空。
“怎么了，哥哥？”
夏央手托腮帮，兴致盎然地转向屏幕。
“没什么… …只是觉得这个人最近出镜率有点高啊。”
男孩站起身，往妹妹碗里夹了一大块牛肉，
“不光是医学部，何天麟还资助了我导的好几个民间文学研究课题，按理说这类实业家应该对理工科的科研项目更感兴趣才对。除此之外，璃大最近还设立了以他名字命名的奖学金，每年两万块的奖金呢。我也上过它的候选名单，只是和国奖冲突了，就没再申请了。”
“老哥你到底还是离开家乡太久了，这几年何天麟和他的天麟集团可是在璃州大出风头呢！”
双手捧着碗凑到嘴边，夏央眨着眼，故作神秘，
“他本人可是相当励志，从白手起家干到璃州首富，短短十几年就把天麟集团打造成全国知名的生物医药企业。更难得是，这何先生还是个大善人，年年都要砸好多钱到公益事业中，连咱们北关中学的图书馆都是何大善人出资修建的，我在作文素材里用过他的好多事迹。”
“确实了不得。我导的办公室里还摆着他老人家与何天麟的合影，想来这家伙在璃州也是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了。”
眼见妹妹把素菜刨到一边，夏枫赶紧往她碗里夹了一大块菜叶，
“别挑食，多吃点青菜！你现在可是长身子的大好时光，营养均衡才能长得像你茗儿姐姐一样高… …”
“打住，老哥——有、情、况～！”
敏锐捕捉到男孩话里的名字，夏央坏笑着，小碎步挪到男孩身边，
“这‘茗儿姐姐’又是谁呀？”
“小小年纪，八卦心倒重得很——吃饭、吃饭！”
话已出口，夏枫只得憋红脸，埋头刨起饭来。
“来，让小妹猜猜，老哥你这几天心神不宁的情况，不会都和这‘茗儿’又关系吧？”
故意往夏枫身上拱了拱，夏央满眼放光，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哥哥你喜欢上这茗儿了吧！！”
一口闷饭喷到桌上，夏枫早已是满脸窘色，手脚冰凉。
“哼哼，女孩子的直觉可是很准的！老哥老哥，你快告诉我，茗儿到底有多高？留的长发还是短发？凭老哥的喜好，茗儿肯定是那种肤白貌美，腿长腰细，笑一笑能把男生魂儿都勾走的大美女！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呀？什么时候把她领回家让小妹我见见嫂子呀？”
猛然趴在桌上，夏央抓住哥哥的手，活像一只拼命摇尾的小狗。
“适可而止吧，你到底是偷偷看了多少小说才脑补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内容啊？！”
夏枫狠命揉着头发，唉声叹气，
“茗儿是我的师妹，和我在一个课题组里共事。我和她还只是普通的朋友，仅此而已。”
“但哥哥你很在乎她，是吧？你的眼神是不会说谎的。”
眼见夏枫面色凝重，夏央也知趣地退回座位，
“纳博科夫那厮也说过嘛，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贫困和爱。你想隐瞒，却欲盖弥彰。我只是觉得，哥哥你有时候，还是应该勇敢一点。女孩子们都知道，被人喜欢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谢谢你，小央。很多时候，我确实需要… …那临门一脚的勇气。”
晚餐结束，夏央执意要帮哥哥收拾碗筷。刚才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她明显有些体力不支了，脸上仅有的血色也流失殆尽。夏枫心疼妹妹，想要夺过她手里的碗筷，可小妹的眼里却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只好留在客厅收拾起了餐桌，可没想到妹妹托着碗筷走进厨房时，门里却传来了瓷器摔碎的炸裂声。
“小央？没伤着手吧？！”
夏枫赶忙冲到厨房，眼前的一切却在瞬间击碎了他——夏央晕倒在了地板上，一滩乌黑的血泊在那流散满地的黑发间扩散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