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接下来就往这边... ...”
我话没说完就被她给打断了:“阿彼同学,我想去这条老街逛一逛,看看有烟火气息的老建筑。”
虽然我刚才已经决定好往这边我几乎没去过的方向前进。但既然她提出了她的诉求,我又下定决心多重视她的存在、她的想法,同时她也是巡回之旅的一员,理应拥有决定接下来的去向的权利,我便同意了先去老街。
尽管我几乎每天都会经过这附近,但对于老街的记忆少之又少,只记得在很小的时候过年时跟随父母来购置过年货。
趁着这次机会好好重新认识一下外婆口中曾经热闹繁华的老街吧。
“而且,这种有年代感的地方,不是更容易找到那个吗——年代久远的照相馆。”她激动地对我说。
确实是如此!相比于将希望托付于随机性,在可能性中寻找说不定成功的概率更高。
心动不如行动,我们准备将共享单车停放在附近的一个停放点后便深入这桥下的烟火小街。
“我还挺喜欢骑上这辆共享单车的感觉。”
将要暂时与这两辆我们最初的搭档告别时,少女依依不舍地说着。
“放在这个地方的话应该不那么容易会被人骑走。”
我将车骑进停靠区靠后的的区域说道。
“再见了,弗朗西斯X飚速顽童。希望我们能够终有一天再会!”她向着她的那辆共享单车做着奇怪的告别仪式。
话说弗朗西斯X飚速顽童是什么啊?
这才多久时间她就已经为这辆共享单车取好名了吗?
她这是比我还更有妄想症还是更念旧更不舍告别啊。
我已经不敢想象之后我们换共享单车她还会为它们取什么奇怪的名字。
我的注意力并未被她奇怪的分别的悲伤所影响,我发觉我现在所做的不也和那群公车私用的人所做的是同一回事吗?都是为了今后自己个人的便利而将公共物品占为己用。
但还是有些许差别的。
我试图安慰自己以减轻“同流合污”的罪恶感。
但只要生活在这个社会之中,不论多么地洁身自好也不会有独善其身的人,每个人总有或多或少的污点。
即使是被世人称为发明大王的爱迪生也有着对交流电的诋毁和对其发明者特斯拉的打击这个最大的污点,更何况我们这些轻于鸿毛的普通人。
我身上的污点其实多到数不胜数,只是我已经不以为然了。只要自己没有心理负担,就可以欣然接受一切,在这个满是污泥的社会中染上更多的毫无负重的污点。
不知道与我同行的这名少女身上是否沾染着我尚未觉察到的污点。
只希望她能没有任何多余的负担吧。
从桥下的入口进入到老街之中,我才粗浅地认知到小时候外婆向我描述的老街中的生活情景。
从我们进入的地方算起,往莲水河的上游方向与下游方向看去老街都一直绵延着一眼望不到尽头。
“卖砂糖橘喽——”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喽——”
“山里养出的上好乌鸡嘞——”
“诶,那边的帅哥,稍等一下……”
现在仍处于早市的时间,在老街之中穿梭着的来往的买家与卖家们络绎不绝。
除了流动商贩,长居于此的固定商铺里也时常传出市井的声音。
来自河边鱼贩与捣衣妇此起彼伏的闲话家常也不时传来。
每个人看起来从早上就开始忙碌起来了,但却脸上却丝毫感受不到辛苦。
由于我们是从中间插入进这条古老的街道的,所以也有了朝河流上游方向与下游方向两个行进方向的选择。
结果,我和少女在这件事上起了争执。
我想往上流方向走走,因为这正好与我原本想去的方向平行;而她在听到我说下游可能看见的景象之后想借此机会朝下游方向走。
我俩也渐渐融入进这喧嚣热闹的街市中,久久没有争执出到底往哪个方向走。
最后我们还是用了最简单却也最有效的方法——剪刀石头布决定了听从谁的意见。
在挥出决定性的“布”之后,我们朝着莲水河上流方向的老街深入。
越往里走,老街的小巷便越来越错综复杂。
我们有时会在一个回形区域来回打转,也会在丧失方向感后突然感到柳暗花明,有时会走到巷子的尽头碰壁后往回走,也有时被感兴趣的店铺吸引而与商贩“明争暗斗”。
因为是城内最有烟火气的地方,经过的街道上到处是燃放过后的烟花爆竹残渣。
“你小心一点,别吸入灰尘了。”我想起刚出门时开的玩笑。
“你不是说要替我都吸收干净的吗?”她咧嘴一笑说道。
“好的。”我装模作样地吸了一口气,接着等她走到我前面时朝她后脑勺猛地一吹就跑开了。
“阿彼同学!”她忿忿地叫出我的名字追着我早已跑远的身影。
追逐打闹累了之后,我们也会进入一家早茶铺简单地休息一会。
“刚刚我看到有好几家音像店。”
“是卖光碟的那种店吗?”
“没错。在我家那边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多家。”
“好可惜啊,在这之外的地方渐渐看不到了。”
“小时候我每次一有时间就会播放租借的碟片看。现在我家里也还有一大堆光碟。”
“那下次再有机会去你家的话,我想看看。”
“嗯哼,当然可以。”
我和少女在道牙石上模仿走独木桥平衡着身体走着,你来我往的聊着光碟的话题。
突然,从我身后传来一身惊呼:“小心!”
我下意识地侧过身来朝前大跨了一步,还差点撞到走在我前面的她导致两人摔在一起。
站稳身形后我立即探查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是一片狼藉,一辆运货的卡车一旁许多被砸碎的瓷器,临街的一个店铺基本都被淹没了。
听商贩们的讨论,似乎是搬货下来时没有拿稳导致了搬运的瓷器发生了大规模的侧翻,又因为数量较多都堵在了那个商铺门口。
所幸并没有人员被压在那堆破碎的瓷器之下。
“真险啊。”少女感慨着凑到我身旁,指了指不远处说,“要是再走慢一些你说不定就被那东西穿透了。”
我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我们刚刚经过的一处地方。
禽肉店的鸡、鸭因为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而四处扑腾着翅膀,一旁的钢材店门口摆放着一块钢筋架。
真的好险啊——我不禁冒出一丝冷汗。
倘若我们速度再慢一些,我们就会处于那两家店之间的位置。
瓷器碎裂事件发生,紧接着禽肉店的家禽会因受到惊吓企图逃走而胡乱扑腾翅膀,再加上不知是谁的“小心!”的提醒,我也会惊慌失措失足从道牙石上跌落。
极有可能会朝那块钢筋架垂直摔去。
结果将会是——我被钢筋架捅了个透心凉。
联想到这,我推测出了她所说的“真险”是因何而来。
我应该处于劫后余生的喜悦之中吗?
可事实是我并没有经历如此惊险的事,这只是一种假设速度慢下来的可能性。
就算我真的落得了那样的下场,我也可能不会畏惧死亡的感觉。
关于生与死的辩证问题我已经反复思索过许多次了。
怎样才算活,怎样才算死,比我有着更深见解的大有人在。
死亡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开始。
如同行尸走肉般活在世上无异于死亡。
生命的终结是你的未来,也是我的过去,死亡位于我们正中间。
人一生有三次死亡,一是肉体上的死亡,二是心灵上的死亡,最后则是没有人记得他的存在。
诸如此类。
现在的我正是毫无意义地活在世上,虽然我的短期目标是就保持现状活下去,但如果死亡先一步到来我会欣然接受。
既然死亡的结果已经被宣判,毫无留念的我会不被人所谈起地默默离开。
虽然觉得就这么无所谓地死去对不起将我带到这世上的父母,可也并非我自己选择的死亡,我只是顺从了死亡的结果,他们也不会过多埋怨我吧。
当然,我仅把对自己的死亡看得如此毫不重要。
当我亲眼见到一个对我很好的活着的人躺在冷冰冰的棺材中时,我会感到非常惋惜,会回忆与他发生过的事,会怀念他。
如果是与我没有丝毫关联的人离世了,我也只会冒出“啊,他死了啊”这种想法,接着熟视无睹着离开。他们的逝去比我的死亡更值得众人哀悼,但我又不必向他们哀悼。
我死去的那一刻真的到来了该怎么办呢?
既然已经死去了,那就把麻烦留给仍活着的人绞尽脑汁吧,本就不在意的事将会更加不在意。
我们并未在事故发生区过久逗留,继续进行着我们的旅途向前方寻找着照相馆。
“阿彼,你怕死吗?”
我们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少女似乎耿耿于怀刚才的事所以向我问道。
她并未用平时那种俏皮的声音,而是以一种更加沉重的语气问我。
“不怕,毕竟我只能被动接受结果。”
“这样呐... ...”
“那你畏惧死亡吗?
“我不知道。我感觉死亡是一件离我非常遥远的事,所以我几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真羡慕你,从没有过这种思考。”
“但我刚刚想到了,也许稍不注意你就会在我面前死去。”说着,少女的声音微微颤动,“然后,我感觉这里很难受。”
少女的右手紧紧靠在胸部正中线偏左侧的地方,那是她心脏的位置。
我不敢抬头看少女的脸,一旦与她湿润发红的眼眶对上视线,我会难以冷静思考,进退两难不知所措。
尽管我自认为我缺乏某些情感,但也不至于完全不能共情别人的情感。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对只认识了一天的我有着这样的情感倾泻。
她不是和我一样无法与人进行正常的交往吗?
哪怕有着青春期难以言明的情感作祟,哪怕互相感到莫名的安心与亲切,这也是正常会发生的吗?
如果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我可能还会将信将疑,但她这种感情倾诉的对象是我,这令我不得不怀疑其真实性。
假如这名少女可能死在我的面前,我会像她一样宣泄自己无法理解的情感吗?
就当做我是冷酷无情的人吧。我不会有着相同的情感。
她既不是与我毫无关联,也不是我相识已久的好友,她仅仅是一位与我在秋千旁偶然相遇、带着照相机离家出走的少女。
将一切对她而言有利的条件都考虑上我也做不到她那样。
此刻,我们就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无法互通情感的生物。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勉强挤出一句“可是我不是还没死吗”。
听到我半开玩笑的安慰话,她用手抵住双眼,试图不让被称为泪水的东西从她清澈明亮的蓝色双眸中流出。
周围来往的人逐渐聚集在周围,他们在小声议论着我们。
这种成为人群中焦点的感觉真的很让我不适,我觉得她应该也不喜欢被人注视议论着。
“走吧!我们还没找到照相馆呢。”我朝她说着这句话,牵起她正抵着眼眶的手就往前快步离开。
她什么也没说,就这么任由我牵着她,将闲言碎语一并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