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踩着即将迟到的点进入教室,座位上我的同桌白露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居然已经连续做了三个学期的同桌,这也算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吧。毕竟就连那对双胞胎姐妹也没能一直做同桌。
仿佛听到了我的心声,前桌的沈雨转过头,用一种很快活的语气说:“今天还真是冷呢。”
“听说要下雪呢。”我将妹妹告诉我的事又转述给别人。
“可是外面风好大,会不会把要下雪的云吹走?”沈雨就连说担心的话也是开心的样子。不过她好像确实很少有不开心的时候。
“也可能就是这风把下雪的云吹来呢。”
“好像是呢。”
“啊,老班来了。”
这时班主任走进教室,我与沈雨不再交谈。
班主任是个很健壮的数学老师,十分威风地推开门走进来,走过的地方带起一阵风。他手上拿着一只大得有些夸张的玻璃杯,上面印着“第二十三届教师足球赛纪念”的文字。说是杯子,厚实得几乎可以看作水壶。
“最近天冷,请大家一定记得及时加衣服,尤其是运动出了汗过后当心着凉。我昨天就是踢完球后没及时加衣服今天就感冒了。”班主任的声音确实有些鼻音,但还是相当有力。
因为寒冷,教室的门窗都紧闭着。班主任的声音和浑浊的空气让我很快便昏昏欲睡,看了一眼身边压根就没有抬头的白露,我也模仿她的姿势趴在了课桌上。
我醒的时候早自习刚好结束,手脚已经僵得不行。开始有些佩服白露了,不仅在睡觉时间超长的前提下还能取得很好的成绩,而且趴在桌上那么长时间都不见她有手脚麻木的情况,到头来一无是处的果然只有我一个吗?
假期前一天总是最难捱的,既听不进课,又觉得时间格外难打发。好不容易等到了放学,却发现今天该自己留下值日。与我一同被留下的是我前桌的沈雨同学,打扫卫生的同学已经离开,教室里就剩我们两人。沈雨此刻正看着窗外任由自己的头发被风吹起。
但很快,她又重新将窗关上。
“好冷。”
“是啊,因为可能要下雪嘛。”
其实我不太喜欢这种和别人独处的情景,因为如果无事可做又无话可说的话就会很尴尬。此刻她在教室前面,我在教室后面,是为了避免和我产生交谈所以站那么远吗?
“猜猜我是谁?”
“沈雨。”
“其实我是沈谷哦。”
“才不是。”
“你怎么知道?”
“你们俩今天的发圈上面都有雪花装饰吗?”
“还是被你发现了啊,同学们果然没说错你就是能认出我。”
“只是观察加分析罢了。”其实不是,我不知道沈谷今天的发圈是什么样子,但我不愿意告诉她我能一眼分辨两人。至于为什么能做到这点,其实我也不明白。
我们没人再说话,只剩下窗外呼呼的风声。果然还是无法避免和人独处的尴尬地狱。
“我们把书搬到办公室吧。”我试图找事情来做。
“啊?哦,好。”沈雨明显的心不在焉。
办公室与我们上课的教室只有一墙之隔,搬书过去其实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但我还是叫上了沈雨一起。走进去才发现班主任还在整理着文件,那只浮夸的水杯就在他办公桌前端。我有些担心他不小心将杯子摔下去,但现在里面没有水至少不担心水打湿文件。
“你们俩还在啊,弄完了就尽早回家去吧,今天太冷了,咳咳。”明明感冒了却还将办公室的窗户大开着,导致这里温度几乎和外面一样冷了。
回到教室我一心想着早点把该做的工作结束好回家,沈雨却干脆靠在桌子上看着我。她并不是一个爱偷懒的人,想必是有事和我说。
“怎么了吗?”
“办公室为什么会一直把窗户打开呢?不冷吗?”
她也注意到了这点异常,我只是想着早点做完回家,于是决定随便编个原因糊弄过去。
“应该是有老师先前在办公室抽过烟吧。”
“哦。”沈雨对我的意见不置可否,或许她其实也不是真的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吧。
班主任从办公室快步离开,似乎没有注意到此时教室里尴尬的空气,教学楼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现在安静得只剩风声。
“你圣诞节有收到礼物吗?”
“圣诞节收到礼物什么的不是小说中的情节吗?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其实有人给你送圣诞礼物的哦。”
“我早就不相信圣诞老人会给小孩子送礼物了。”
“不是圣诞老人!”
“那是谁?”
“我。”
我抬起头看向沈雨,她却低着头看自己藏在课桌后面的手。虽然觉得现在氛围变得奇怪,我还是挤出笑容想要正常对话。
“可不是都要元旦了吗?”
“元旦好像没有送礼物的习俗。”
“我们好像也没有过圣诞的习俗。”
沈雨还是没有抬起头,那样子好像快哭出来。
“其实是因为我昨天才抽出这个。”
她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猛地抬起头,手中举着一个钥匙扣,因为和我距离太远所以看不清楚。那好像是一只带亚克力鲨鱼的钥匙扣。
“暑假的时候你不是说想要么?”
我想起四个月前的暑假,在咖啡店遇见了沈雨和她姐姐,那时候我似乎是表达了自己想要鲨鱼钥匙扣的愿望,但没有明说其实是妹妹对我下的命令。她难道从那以后就一直在收集吗?
事已至此其实我压根不想要钥匙扣这种话更说不出口了。怎么办,怎么办,前所未有的危机啊。
其实我要做什么也不用思考,毕竟面对这类问题我会的也只有那一招转移话题罢了。
“啊,你看,下雪了。”
窗外飘起雪,但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所以看着并不十分洁白。如果不是以轻盈的方式飘下来,我甚至会误以为外面下的其实是雨。
“冬天是告白的季节”我突然想起妹妹说的话。但不会是今天对吧。我在心里问着不知名的谁。
沈雨同学却好像对窗外的雪一点兴趣也没有,以一种鼓起莫大的勇气的神情说:
“其实我从很早就xǐ”
“老班可能回家了,我去办公室把教室门锁拿过来。”
我逃掉了,不管她之后要说什么我都选择了逃跑。想着跑到办公室让寒冷的东风平息我无意间开始猛烈跳动的心脏。然后我就看见了躺在地上已经成为碎片的班主任的杯子。
今天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不管是我的误解也罢,还是用最可耻的手段伤害少女的感情也罢,我决心让今天以另一种方式结束。
“沈雨同学,你过来看看。”
她很快来到我的身边,表情上有些难以掩饰的失落。
“老班的杯子碎掉了。”
我指着地上那散落的几块碎片和被地面染成深色的水。
“是他不小心把杯子掉到地上了吗?”
“一般情况应该是这样。可是我们就在隔壁,为什么听不见杯子落地的声音?要摔碎这么厚的杯子需要的力度不会小,那么落在地上的声音也应该很大。但我们为什么却没有丝毫察觉?”
“难道杯子不是在这里摔碎的?”
“如果是在别处摔碎,又为什么要将杯子碎片拿回来呢?”
“那说明杯子确实是在办公室碎的?”
看着她沉思的样子,我知道自己卑鄙的计策奏效了,于是决定继续将话题引到我能控制的地方去。
“如果是在办公室打碎,那么又如何解释我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呢?事实上打碎玻璃杯而又不发出声响这件事很难解释为意外。如果是心怀故意倒是有两个可能:其一是在别的地方打碎然后将杯子放回到办公室,其二就是用布一类的东西将杯子包好再打碎就不会发出很大的声音了。”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还不得而知,但你想想,要是杯子被打碎了谁的嫌疑最大?”
“我们刚刚去办公室杯子还是好的,可现在杯子碎了,教学楼现在又没几个人。所以嫌疑最大的是我们?可我们确实什么都没干呀。”
“杯子被打碎,我们却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人士,因为我们什么都没有听到。显然我们的澄清太过无力了。”
沈雨不说话了,她全盘接受了我的说辞。但看见她委屈的样子,我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可也不打算立刻告诉她真相。
“其实嫌疑最大的还是我,因为刚刚是我首先进办公室发现碎杯子的。”
“怎么可能是你呢。”
她太容易相信别人了,我第一次为自己恶劣的性格感到了内疚。
“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回家吧,放假回来再和老班解释吧。”
“嗯,好。可是地上的碎玻璃不用收拾吗?”
“就这样吧,我们要保证现场的完整。”沈雨抿着嘴点点头。
保证现场的完整?真是可笑的说辞,我难道真的把自己当成名侦探了吗?我不过是个热爱玩侦探游戏的内心卑劣的男高中生。遇到问题永远只想着逃避,从不肯表露自己的心意,脑子里早已翻江倒海,却还要装作一副冷静的成熟样子。最为可悲的是,我并不厌恶这样的自己。无药可救,我对自己下达了判决。
离开学校前,我安慰沈雨说不会有人被冤枉,她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钥匙扣,轻声道过再见后就转身离开。
我伸出手试图接住飘下的雪花,但落在我手上的雪立刻就融化了。我经历过的下雪时刻少得可怜,我实在难以理解下雪的意义。
回到家发现妹妹正趴在窗台上看雪,她察觉到我回家后很兴奋地转过身对我说:“你看,真的下雪了,下雪天很适合告白呢。”
“下雪天也适合告别。”
妹妹没能理解我说的话,耸耸肩又转身看雪去了,好像一边在为这雪景拍照。天这么暗,雪这么小,真的能拍清楚吗?
回到卧室,我放下书包呆坐在课桌前,隐约听见妹妹正用兴奋的声音和谁打着电话。我有些害怕今天以后有什么东西会改变,但听见妹妹一如既往的开心,还是感到一丝难得的慰藉。
“叮咚”手机响起提示音,一个不常出现在我消息栏的头像对我发起了对话。
“对不起,我放学的时候跟你说的话你能当作没听见吗?”
“什么话?”
“没什么。”
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是我过去十几年来经常在做的事,现在已经相当熟练了。
忽然间睡意袭来,我想起今天一整天都是迷迷朦朦的。睡一觉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年,希望新的一年什么也不要变。
“明天能一起出去玩吗?”
沈雨的消息在我意识快要模糊时发来,本想就此不管,但手指像有自我意识一样敲下了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