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脑海中闪过了刚才大哥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幸好被仙人所救。”
难道是……
电光火石之间，小弟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的想法。
最后不知道是哪根弦搭错了，他忽然张开口，恍然大悟地喊道：
“大哥，原来你变成仙人了啊！”
此言一出，不论是正在施展爱心铁拳的年轻樵夫，还是正在被殴打的老村长，甚至是那些仍然躲在自己家里的村民们，全都身体一抖。
仙人？
李家小子，成仙了？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的时候，他们心里首先感觉到的，是一阵浓浓的荒诞感。
仙人是何等的高高在上，而李家小子，就是平日里邻里邻舍的家伙，两者可以说有着天壤之别，怎么会联系到一起？
很快，这种荒诞感便被一阵深深的惶恐取代。
如果他真的成为了仙人的话……
那几个原本在殴打老村长的年轻人身体一哆嗦，忍不住朝着男人的方向深深拜倒了下去。
“仙人恕罪！恕罪啊！”
周围的门户一个接一个地打开，村民们一个接一个走出家门，逃命一样地也对着男人的方向拜倒了下去。
“仙人恕罪！”
被打得不成人样的老村长也艰难地爬了起来，朝着他深深拜下。
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本来还沉浸在刚才的一种玄而又玄感觉中，结果一回头却发现，那些自己平日里熟悉的邻居们竟然全都向自己跪了下去。
他从未见过他们的脸上的这种表情，那么的惶恐不安，简直像是看到了某种极为凶恶的洪水猛兽。
这种惶恐，甚至比刚才面对老村长和王护院时更甚。
什么仙人？我怎么会是仙人！
环顾一圈，周围全是拜倒的人，就连老村长也一样，朝他跪了下去。
男人一回头，却发现，自己的母亲竟然也慢慢朝着自己跪了下去，脸上带着同样的惶恐。
“仙人恕罪！”
仿佛就在小弟喊出那句话的一瞬间，自己就不再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儿子，也不是小弟的大哥，而是另外的，某种披着相似皮囊的怪物。
只有自己的小弟，仍在茫然的站在原地，看着周围拜倒的人们，不明白怎么回事。
男人看着他，刚想说些什么，
忽然，小弟也被母亲一下子拉倒在地，猛地跪了下来。
又被狠狠拧了一下，他也慌慌张张地跟着喊了一句：
“仙人恕罪！”
男人目光呆滞，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仿佛天旋地转，而所有人又在异口同声地喊道：“仙人恕罪！”
“仙人恕罪！”
他缓缓瘫倒在地，心里一片茫然。
我不是母亲的儿子，不是弟弟的哥哥，那我到底是谁？
仙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两个字究竟有什么魔力，竟然能创造出如此可怕的一幕？
“我不是仙人……”
他看着眼前花白的后脑勺，低语道。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我说，我不是仙人啊！！”
男人声音提高了一点。
毫无作用。
他一下子跪了下去，用膝盖一点点地挪到拜倒在地的母亲身边。
她的身材矮小，简直像是一块平铺在地的丧布。
“娘，我不是仙人，我真的不是仙人啊……”
他慌慌张张地解释道：
“小弟他听错了，我说的是有个仙人恰好把我救了，他听错了啊！”
一动不动。
“娘！”
男人有些崩溃了，喊声都破音了。
“我真的不是仙人啊！”
周围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拒绝和他交流，像是在面对一个无法理解也无法交流的外物，将自己深深地与他隔离开来。
而作为当事人，他只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恐惧和绝望。
在被蜘蛛妖慢慢啃食双腿时，他也没有绝望；在被仙人一点点催生出经脉，面对万蚁噬身的痛痒时，他也没有绝望；刚才面对壮汉的狞笑时，他也没有绝望。
而在现在，他心里却堆满了沉重的绝望。
他慢慢拜了下去，就像母亲的姿势，也像是其他的所有人。
“我真不是仙人啊……”
“我不是仙人！是仙人们救了我啊！”
“他们真是好人啊！”
男人泪流满面，声声泣血。
但是这些平日里熟悉的同村人，依旧保持着死一般的沉默。
空气中静悄悄的，只剩下男人低低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小弟忍不住抬起来，看向了正在痛哭的男人。
母亲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拽了他一把，想让他赶紧趴下去。
她低声责骂道：“你不要命了！那可是仙人啊！”
“可是，大哥看起来好伤心啊。”
小弟望着远处的大哥，犹犹豫豫地说：
“大哥一直在哭唉……”
“那不是你大哥！”母亲小心打量着男人，见小弟还是一动也不动，心急之下，又狠狠拧了他腰间的软肉一下。
没想到这一下子却起了反作用。
小弟被突然一拧，吃痛地哼了一声。
他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很爱自己和大哥的母亲突然就变了一副模样。
眼前这个神经兮兮的女人简直不像是他的母亲。
她见他还是不肯跪下来，更是心急如焚，手上也拧得更加用力了。
小孩子的脑子里并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
他实在是受不了了，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奇怪。
最后，干脆拍拍裤子站起来，一溜烟跑到了大哥的身边。
“大哥，咱娘好奇怪啊！”
他向大哥抱怨道，“刚才她一直拧我。”
男人忽然愣住了。
在所有人都拒绝他的世界里，主动向他交流的小弟就仿佛是破开黑暗的那一道阳光。
忍不住喜极而泣，他一把抱住了跟他告状的小弟，开始嚎啕大哭。
刚才看到小弟忽然跑开，母亲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她已经弄丢了一个孩子，要是仅剩的那个也没有了……
那种场景，她完全不敢想象。
小弟向男人抱怨的时候，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手攥起了衣角，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男人一把抱住了小弟的时候，
她也差点被当场吓晕。
知道他开始放声痛哭，她的心里才开始渐渐升起了一点不一样的感觉。
似乎，他真的没有变成那些喜怒无常的仙人？
坚不可摧的壁垒一旦遇上怀疑，便会开始露出破绽，然后迅速地崩塌瓦解。
固有印象被打破后，她的心思也一下子活络了起来。
难道说，当时他说的是真的？
他只是被仙人救了下来，并没有真正的成为仙人？
就在这时，男人也痛哭着喊道：
“我不是仙人，是外山，外山里有仙人啊！”
远处的村民在发现不对劲后，心里也在不停地思索犹豫。
此言一出，更是直接掀起了轩然大波。
“什么，外山那边住着仙人！”
“我们还能住吗？要不要赶紧离开？”
“他们吃人吗……”
一时间，人群中满是嘈杂的声音，所有人都人心惶惶的。
毕竟，只是一个疑似是仙人的存在，就让他们吓得不敢动弹，要是真的像男人所说的，外山那边有一群仙人的话……
那还是赶紧考虑怎么跑路吧，这小地方真经不起他们折腾啊！
“大家不用担心！”
见众人惶恐不安，男人先放下了小弟，站起身，对他们大声喊道：
“我去那些仙人居住的地方看过，他们并不是坏人！”
“我亲眼看见，他们中还有不少普通人！这些仙人是和普通人一起居住的！”
此言一出，人群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良久，才有人远远地开口，颤抖着声音说道：
“仙人，和凡人一起住？这怎么可能！”
众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藏他们的眼神中的，同样是满满的不信任。
仙凡有别，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在那些掌握了绝对暴力的人眼里，普通人只不过是一些有着和自己相似面容的蝼蚁，都是可以随意欺辱打压的存在。
只要那些有大人物在背后撑腰的高门大户，才会不畏惧他们。
而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则是完全任人宰割的存在。
仙人一怒，甚至会直接屠村，屠镇。有时候因为练功，也会动不动就展开一场血腥的杀戮。
仙人之威，更甚于洪水猛兽。
而现在，他却说，竟然有仙人和普通人一起生活？
这怎么可能！
他们打心底地不想相信这件事。
“我没有骗你们。”
见众人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话，男人沉声道：“要是你们实在不信，可以站在山头上朝着外山望一望，就能看见我说的场景。”
“那些仙人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他们和蔼，善良，还有主动帮助我们这些凡人。”
他拍了拍自己的腿，向众人展示道：
“我当时被一只蜘蛛妖袭击，两只腿上的肉都被吃光了，只剩下最后的骨头。仙人杀掉蜘蛛妖，不仅救下了我，他看我可怜，还给我做了一双新的腿。”
众人看着他那双结构奇异的双腿，有些畏惧。
“不……你必须得是仙人。”
就在众人看着他的腿，心里已经信了个七七八八时，忽然从远处响起了一个宛如鬼魅的声音。
转头看去，那竟然是刚才被群殴的老村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