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年轻修士粗略一扫，丹药瓶，符箓，不知名的法器，甚至在角落里，他还看见了一只干枯的兽爪。
“石小子，这次是我害了你。这些东西是我的全部家当，你找点有用的，快跑吧！”
年轻修士看到他诚恳的模样，心中一阵感动。
但是更多的，却是一阵莫名的怅然若失。
咱俩都是一条船上的倒霉蛋，外面就是一堆吃人的鱼，你这让我怎么跑？
老散修也知道问题所在，虽然已经疼得龇牙咧嘴地，但还是强行打起精神，向年轻修士叮嘱道：“……不用多想，等会儿我来殿后。”
“腐尸鱼的味觉很敏感，但是其他的感觉全都非常迟钝。水里的这些鱼现在只尝到过我的血液，所以只会记得我一个人。”
他紧紧地抓住男人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
“等会儿我会主动跳进江中，替你争取时间，到时候你就抓紧机会，直接走，不要犹豫！”
“我做的错事就让我一个人承担后果就好了，你是无辜的，没必要陪我一个老头子死在这里……”
年轻修士的脸愈发惨白。
“不行，这种事情……我做不到。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选择”
老散修神情之中浸满了浓浓的悲哀。
他从杂物堆中掏出一把小刀，在身上划出了一道道口子。
“我犯了错，就必须得赎罪。”
“更何况我已经活得够久了。”
他动作一顿，转头对着年轻修士，苦涩道：
“只可惜，我不能陪你去大能那里看了看。”
“其实我心里也很希望，希望真的有这样的一个高人，愿意真心对待我们这些低贱的散修啊……”
他微微一叹，眼神却忽地坚定起来。
现在，老散修浑身上下都被他割开了无数细小的口子，鲜血不停地从伤口处流出，把他彻底变成了一个血人。
他扶着船板虚弱地站起身，看着眼前宛如沸腾的江水，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年轻修士还是太年少了，完全不理解这个笑容中的含义。
所以他只是看着，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喂，石小子。”
老散修忽然一回头，笑着对他说道：
“替我去那里看看吧，去亲眼看看，这世上究竟有没有愿意真心对待散修的地方。”
幻想着那幅场景，眼中仿佛有星光闪烁。
他无比向往地感叹道：“如果这一切是真的话，那我就算是死，也能够瞑目了啊……”
身下小船的响声愈发清晰。
伴随着阵阵木板崩碎的声音，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漏水。
这就是一艘再普通不过的小船，面对腐尸鱼群锋利的牙齿，根本就撑不了多久。
老散修说几句话的工夫，它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响声。
年轻修士望着老散修虚弱的背影，想要阻止，却忽然又闭上了嘴。
是啊，自己为什么要阻止他呢？
这从来就是他自己犯的错，因为他的误判，才导致了鱼群对船只的疯狂攻击。
既然他能用自己的死来结束这一切，自己也能因此捡回一条性命，那还有什么必要阻止他呢？
死了就死了。
他这么劝说自己。
但是亲眼看见老散修一跃而起，在水面上溅起一大捧深色的水花。
年轻修士的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悲痛难忍。
不管怎么说，老散修都是自己的一个老熟人。
结果亲眼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慢慢蹲了下来，愣愣的瘫坐在了地上。
也许是腐尸鱼群终于得到了渴求的食物，正在水下专心撕扯着老散修的身体，他的耳边忽然安静了。
一点声音没有，如同无声的死亡，安静得可怕。
可惜，没等这种安静维持多久，突然从船头处传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
是捡到的那个中年人。
刚才他俩一直专心解决腐尸鱼的事情，一时间也忘记了他。
“小兄弟，小兄弟！”
“水下没动静了，那些家伙走了！”
“咦？”他发现了异常，疑惑地问道：“那位老兄呢？”
“我知道，你别管那么多，继续划船。”
年轻修士不耐烦地朝他挥了挥手，把脸深深地埋了下去。
“让我一个人静静……”
“……”
中年人看着他落寞的身影，犹豫片刻，还是小声说道：
“可是，我们已经到了啊。”
“……什么？”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中年人，“到了？什么到了？”
“就是，到桃花源了啊。”
中年人指向了身后的方向：
“你看那山，我们已经到地方了啊。”
年轻修尾随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
一座熟悉的高山，赫然坐落于他的眼前。
正是那位高人的居所。
遥望对岸，还隐隐约约有不少人影。
“我一直死命地划，一口气都不敢喘啊，终于叫我赶到地方了。”
“之前听水下的东西一直咬船，真是吓死我了。”
“不过还有件坏事，在靠近这山，水变成黑色的后，它们就不咬了，直接自己散去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你说什么？”
年轻修士猛地回头，紧紧地盯着他。
“那些鱼自己散去了？”
“是啊。”
中年人回忆了一下，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边的水颜色是深色的，跟别处差异很大。”
“在我靠近这一片的时候，我就听见船底下的声音小了不少。”
“等完全进入这一片，周围的水完全变成了黑色，那些声音也跟着消失了。”
“底下的东西应该就是畏惧这些黑色的水。”
年轻修士愣在了原地。
良久，他才喃喃自语道：
“所以说，我们其实已经安全了？”
他心里感到一阵无比强烈的荒诞。
“那样的话，何老头不就是白死了吗？”
老散修之前主动跳进了江水中，去吸引腐尸鱼的注意力。
本来年轻修士还在对他的牺牲悲痛呢，结果转头就告诉，其实他完全没必要跳？
玩我呢？
忽然，从水里钻出来一个人。
挂在船侧上，浑身湿漉漉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年轻修士起初被水声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之前的腐尸鱼又追回来了。
但他转头一看，却发现是之前跳进水里的老散修。
“快，把我拉上去！”
中年人就站在他旁边。
见状，连忙把他拽到了船上。
老散修跪在船板上，不停地呕吐出一滩滩黑水。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那些黑水就像是有生命一样，似乎在隐隐蠕动。
可是等他仔细一看，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本来他内心的激动被这诡异的一幕一刺激，顿时像被当头浇了一大桶冷水，心一下子凉了大半。
……这是我的错觉吗？
他揉揉眼睛，仔细观察了一会眼前的老散修，心里忽然有些迟疑。
“快走，快走！”
撕心裂肺地呕吐，很快，船板上就淤积了一大摊黑水。
很难想象，这么老瘦的一具身体，竟然能村下这么多的污水！
“快划船！我们快走！”
浑身湿透的老散修一边呕吐，一边挣扎着朝着几人不停地摆手。
“这些水……呕，不对劲！”
“水底下……慢慢的全是骨头！”
船上的两人都是一愣。
年轻修士刚开始还想问点什么，但是看到老散修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也只能点点头，慌忙地开始划船。
漆黑的水面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瘴气。
周围的一切都隐藏在这一层瘴气当中，虚虚实实，看不真切。
这种情况下，两人根本分不清方向，只能按照脑海中的记忆，一个劲地朝着来时的方向划去。
这层瘴气虽然非常稀薄，但是在里面待久了，三个人的七窍之处都在隐隐作痛。
年轻修士有灵气护身，多少能有一些保护，所以感觉还好。
但是那个中年人只是个没有半点实力的凡人，在周围瘴气的刺激下，已经神情恍惚，身体也开始控制不住的摇摇晃晃。
他状态不对，年轻修士这边的负担就一下子大了许多。
没有办法，他也只能暗自咬牙，手臂发力，使出十二分的力气，更加拼命地划起了船。
只是还没跑出多远，小船猛地迎面撞上了什么东西。
“叮铃……”
淡淡的瘴气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忽远忽近的清脆铃声。
更要命的是，刚才响起撞击声的地方，现在隐隐传来流水声。
被瘴气熏得迷迷糊糊的中年人挣扎着走进瘴气中检查情况，没过多久，就从瘴气中传来了他惊恐地喊叫声：
“完了，船被撞碎了！现在已经开始露水了！”
年轻修士也被熏得头晕目眩，但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还是强行打起精神，冲着中年人的方向喊了回去：
“船撞上了什么东西？”
“破洞大不大？能不能找点东西堵一堵？”
远处安静了一会儿，他隐隐看见，瘴气中人影踌躇，似乎是那个中年人在检查情况。
良久，才从瘴气中传回了他的焦头烂额的说话声。
“堵上了，堵上了等等，怎么这里也漏了？”
“这地方不对劲！”
瘴气中响起了他惶恐的喊声：
“我明明堵上了一个洞，但是船上的水怎么还在升高！”
年轻修士扶着船体的边沿，眼前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
他强忍下自己心里的呕吐感，强撑着向瘴气中呼喊道：
“是不是别的地方也破了，你试着找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