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甘霖,已然离山回到了村子里那处院落。
一户略显贫瘠的农家小院。
在院子里架起一口大锅,生火添油,又将处理好的鲢鱼下锅炖煮,不一会,院子里便飘荡起了鱼肉香味。
甘霖忙着在锅架下面添烧柴火,这些木柴,自然也是少年一个人上山捡拾,一捆捆背回来的。
所谓靠山吃山。
自从父亲病逝,便早早独自谋生的少年,虽然家境贫寒,可凭着父亲在世时传授的那些技艺,上山下水,吃天吃地,在衣食生活上过得还算富足。
“甘霖,你是不是在炖鱼,让我也吃一口呗?”
正在锅架前忙碌的少年,忽然听到院墙那边,传来一声问话,扭头一看,才发现是邻居高家的孩子,高扬。
那名同龄人正将双臂搭在墙上,从矮墙那边露出个脑袋,笑呵呵的朝自己院子里张望。
甘霖回了一句:“好啊,你拿着筷子过来吃吧,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高扬神色一怔,紧接着面露讥笑:“甘霖,你难道听不出我是在戏弄你,我稀罕你那点鱼?”
甘霖则依旧低头,往火堆里添着柴火,面色淡然。
“我当然听的出是玩笑,所以我也就客气客气,你要真拿着筷子来吃,我肯定不让你进门。”
那个名叫高扬的同龄人当即黑了脸。
这时候另一名在高家院子里的少年,也凑到了院墙这边,作为月牙村不过双手之数的富家子弟,自然对这些穷酸邻里的勾心斗角,没什么兴趣。
可既然他们五人共同被仙门选中,那么相互间能拉拢还是要拉拢一下的,毕竟一旦到了仙门人生地不熟,说不定就需要抱团取暖,考虑到此,帮着高扬这小子说句话,也不是不可。
于是他便悠哉悠哉感慨道:“井底之蛙,胸无大志,不过是抓了一条鱼便要因此得意忘形,沾沾自喜,高扬你可是要求仙问道之人,跟这种俗人计较,岂不跌份?”
听到身边这位陶家子弟的有意帮腔,高扬顿时一扫心中不快,曾经这些富家子,一个个锦衣华服高高在上,让高扬每一次遇见,都要忍不住自惭形秽,可现在风水轮流转,反倒是他们要来拉拢自己,主动与自己示好了,这岂能不让高扬志得意满。
“还是陶然说的有道理啊,一个成天在山里泥里打转的土包子,这辈子也就捕兔抓鱼这点能耐了,而咱们却是即将踏入仙门的人,跟一个俗人废话,确实没什么意思。”
院子里一心炖鱼的少年,自然能听到墙那边两人的聒噪,本来不想搭理的,可那一唱一和实在烦人,于是就扭头看向他俩。
“你们要是实在闲得慌,不如过来帮我添会柴烧烧火,等饭熟了赏你们两块鱼肉?啊我忘了,估计你们还真办不了这事,毕竟一个娇生惯养一个好吃懒做,哪能有这本事,实在抱歉,是我高看你们了……”
说罢,甘霖便不再理那两人,自顾自的继续忙碌了起来。
立在墙边的两名少年,脸色却都阴沉了下来。
尤其高扬,总被父母和隔壁孩子做比较,一说就是人家独自一人上山下水,砍柴狩猎养活自己,还能攒下点钱,你为什么不能跟人家学学,凭什么人家甘霖那么优秀,而你就这么好吃懒做?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唠叨之下,高扬难免心生嫉恨,很多时候他都会想,要是有朝一日甘霖上山被摔死就好了,要是他下水抓鱼被淹死就好了,当然最好就是断条腿成为残疾,都时候看他还如何蹦跶,只能像个臭要饭一样,满街乞食。
至于陶然,其实说他娇生惯养没什么,他们这些富家子,哪个不是生来娇生惯养,真正让他生气的事,只有两句话。
一句是让他过去添柴烧火,另一句则是我高看你们了。
在陶家,烧火这种事都是奴仆下人才会做,那么甘霖的话,岂不表明他连那些奴仆下人都不如?
他一个连自己爹娘都不知道是谁的孤儿野种,哪有资格说这种话?
好在陶然想起院子里还有另一个人,那是一名生在陋巷里,却有着上佳姿色的少女,本来以为她必会为甘霖说话,可既然从刚才起,就坐在那里不声不响,那么陶然对于少女的想法,也就有了底。
“柳荷,听说你和甘霖自幼关系就很不错,尤其他好像还救过你一命,不知这些事,是不是真的?”
柳荷作为获得仙门名额的五名年轻人之一,自然也是被邀请来,商谈结盟一事的。
毕竟向往归向往,可实际上仙门里面什么样,谁都说不准。
所以难免也想和其他几人拉拉关系,以防不测。
之前两人和甘霖吵起来,她就一直在纠结犹豫要不要替甘霖说几句,这会突然被叫到,难免脸上露出一丝慌乱。
不过那种慌乱也只是一瞬间。
同样也是一瞬间,她便做出了决定,随即脸上绽开一抹明媚的笑。
“陶然你从哪里听说的,我和甘霖只是斜对门的邻居罢了,关系不错,救我一命什么的,没有的事!”
随着少女柳荷的话一出口。
锅架前的少年神色一怔。
作为邻居的高扬则眼神怜悯,仿佛在看着一个众叛亲离的可怜虫。
毕竟别人不知道,可他高扬对这对男女的关系,却是清楚得很,往往每次看到两人肩并肩上山下山,一个拾柴一个采药,都会心生妒忌,还不单单是妒忌甘霖,有这般令人艳羡的青梅竹马,更是妒忌两人偏偏还有那么些般配,仿佛两人之中换了任何一个,都好像是在暴殄天物。
只不过现在看来,他都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什么天作之合,还不都是俗不可耐的鸡屎鸟粪,就像这个他曾经自认为配不上的少女柳荷,结果一个仙门名额,立即就将其打回原形。
不过这也让高扬动起了心思,若是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岂不是他也有机会将柳荷收入囊中,毕竟这女人脸蛋那是没的挑,身材更是纤腰细柳惹人怜,若是能亲身体验一番,估计其销魂入骨,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想着这些,高扬便忍不住瞄向了那少女,越看越让他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就像有些念头,一旦开了头就再也收不住,只会随着时间推移愈演愈烈。
而作为帮腔之人的陶然,在听到柳荷的那番话后,则干脆朗声而笑,看向院子里的少年甘霖。
“哈哈哈甘霖,你听见了吧,你一定也听见人家说的话了吧,别说你没听见,就是装聋也没用,如何……就问你感觉如何,是不是要抓肝挠肺,是不是感觉心口被砸了一记重锤?”
然而期待中的哭天抢地,捶胸顿足并没有出现,那锅架前的少年,仅是动作停顿了下,便又继续自顾自的忙碌起来,一边忙活手里的事,一边状似随意的回应。
“用不着你叫唤,我当然听到了,柳荷说的没错,我们的确只是邻居。”
隔着一座院墙的少女,在听到院墙另一边的少年,用着淡然的语气说出这种话,她那双漂亮眸子顿时掠过一抹慌乱,搁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也用力捏住了裙摆,低着头竭力掩饰起了自己的表情。
而本来洋洋得意的陶家公子,却仿佛见了鬼一样,要知道他们陶家,可不是只顾着躺在功劳簿上享福的家族,居安思危,谋而后动这种事也一直在做,尤其有人专门负责记录月牙村的种种变迁,大到生死婚嫁,小到邻里矛盾鸡毛蒜皮,这些都有调查和记录。
而甘霖和柳荷这两人的记录自然也有,可是此刻看着甘霖那不动如山的反应,陶然也不禁有点怀疑了,怀疑陶家是不是出了几个滥竽充数的酒囊饭袋,连事情都没调查清楚,就以次充好胡编乱造?
他又回头看了看柳荷,就越发感觉看不懂了。
怎么被伤害的人没个反应,伤害别人的,反倒一副快要决堤崩溃的样子?
高扬则眯起了眼睛,死死盯着邻家院子里的那道身影。
往昔那两人,其中一个,自己算是彻彻底底高看她了,而甘霖,似乎仍旧是印象中那个遥不可及的存在,甚至比起以往那种出双入对,现在的这种孤峰独立,还要让他更加绝望。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自己的命运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是甘霖在他还没扭转命运时就倒下,那他高扬这些年受过的憋屈,岂不是白受了,最大的宿敌都倒了,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他只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就很好,好的不能再好了,他越发期待这趟仙门之行了。
这时候高家夫妇做好了饭菜,推开门恭恭敬敬来到了院子当中,对着院子里的几人招呼了一声。
“高扬,陶少爷,柳姑娘,饭已经好了,快进来吃饭吧。”
“是啊,有什么话可以边吃边说。”
如果说高扬父母,之前对自己的儿子百般不顺眼,那么现在就仿佛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怎么看都觉得自家高扬一表人才,一看就是干大事的命。
至于曾经被夫妇两人无比羡慕的别人家孩子甘霖,此刻落在两人眼中,虽说还算是优秀,可也就只能是这样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长进,跟即将进入仙门成为山上仙师的儿子比较,更是不值一提。
“到底也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注定是没有我家高扬这份出息的。”
高阳母亲是个矮胖女人,瞅了一眼邻居院子里的那个少年,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听到这话,站在她身边的干瘦男人,则得意洋洋应和道:“那是,也不看看谁家孩子,我们高扬将来可是要当仙人,光宗耀祖的,他一个野小子怎么能比!”
已经忘了有多少年,不曾听到父母的称赞了,高扬有点搞不懂自己,明明那两人的这番话,应该让他非常开心,可他却并没有一丝一毫开心的情绪,余下的只有惆怅。
也许他和这两人之间的亲情,早就在日积月累的聒噪指责之下,变得淡了。
未来他肯定会好好安置自己的父母,但最多也就是给他们物质上的富足,至于为人子的孝敬体贴,多半是不会有了。
陶然听到那对夫妇的议论,则不由得暗暗在心中冷笑。
朴实之人亦有狡狐之心。
这对夫妇估计连仙字怎么写不知道,只以为当仙人就是去当官呢,还光宗耀祖,就这般愚昧势力,高扬这小子一旦入了仙门,还会不会回这个家都两说,省的再被这般扭曲亲情拖了后腿。
一行人进到屋子中落座,高阳母亲瞥了眼柳家的漂亮闺女,不由得脸上又添几分欢笑,然后向自家丈夫使了个眼色。
干瘦男人会意以后,便笑呵呵说道:“我家高扬到底也是没出过远门,这次离村难免会出什么乱子,劳烦陶少爷多担待些,也劳烦柳姑娘能多关照关照,帮帮我家高扬了。”
柳荷这会已经逐渐平复了心绪,听到男人的话,便也抬起头报以微笑。
“高伯伯放心好了,毕竟我们三人要一起进入仙门,以后互相帮衬,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