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说起呢?
残破的房屋、弯曲的路灯、斑驳的石板路和时有时无的风声,四周一副寂寥的惨状,如果是第一次见应该会忍不住叹出声吧。
但我已经习惯了,心中才起不了任何波澜。
破败和荒芜是对这里最恰当的形容词。远处高大的城墙暗示此处曾经的繁荣,但现在,上面只布满了战争遗留下来的痕迹。
再高大的城墙也会有抵御不了的东西的。
在这样一个时代里,用如此工程耗费巨额人力物力,就像死囚躲在坚固的牢笼里,期待侩子手下一个别选中自己一般。
自欺欺人罢了......
深秋的风轻轻吹着,虽不大,却能带来十足的凉意。
我独自一人走在宽阔破旧的街道上,从嘴里呼出阵阵白汽,看着它们融入空气,随风飘散,然后消失不见。
“呼......”
所以我才讨厌寒冷的季节。
旅行也有半年了,启程时还是温暖的夏初,但随着季节的推移和地点的转变,气候逐渐变得让我难以适应。
是时候该弄件更暖和的衣服了。只穿着布制长裤和衬衫有点不够,虽然披着斗篷,但也不耐寒。
裁缝不好找,找个时间自己加工一下吧......一个月前好像就这么想过?没办法,也不是多重要的事......
“死城”里的味道一如既往地难闻。
这里的空气干燥又腥臭,像是有人把腌过的鱼和排泄物混在了一起,堆放在街边,以此折磨路人的鼻腔。
好消息是,目前活着路人只有我一个。
那边的女士,不起来欢迎我一下吗?难得的客人到来,店家要好好打招呼才对。看你生前也是个难得的漂亮姑娘,肯定能吸引不少酒客的光临。
算了,还是别站起来了,你的脊椎骨都折了。
......
走进这家屋顶尚存的酒馆,里面满是破碎的桌椅和打碎的酒瓶,稍微翻找了一下落满灰尘的吧台和酒柜,意料之中的,也没什么好东西剩下。
有机会再请我喝酒吧,不知名的小姐,我就不多劳烦了。
这么想着,我默默转身离开......
鞋底的质感令人难受,铺地石板像被泼上了风干的鼻涕,让人能感受到附着感。每当抬起脚时,它们就会热情地挽留你,伴随着令人不快的哒哒声。
但我知道那黏乎乎的感觉,并不是由鼻涕导致的。
而是血液,说不定还有粪便、人体组织什么的。这些液体已然不新鲜,以至于闻不到多少血腥味,只有臭味而已。
可以想象,此处曾是何等血流成河的景象,又有多少亡魂飘荡于此呢?
如果有人愿意在这里种庄稼,收成应该会不错?荒凉是荒凉了点,但胜在免了施肥的工夫,土地肥沃,出芽率说不定会高一些。
前提是那位农民要有足够的胆量,不惧怕此处随处可见的尸体。
......
下一刻,一对父女引起我的注意。
他们显然不是活着的状态,身体腐败不堪,毫不起眼地倒在路边。
以及,他们在不久前被人翻动过。
尤其是那个女孩,大概七八岁,腐烂的手臂断在一旁,手里有什么东西被拿走了。
“......”
我稍作驻足。
小女孩手里又能拿多贵重的东西呢?这都不留给她,也太令人悲伤了一点。
要不要帮她埋葬一下?
算了。
悲惨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一一埋过去。
在这个年代,能保证每天活得滋润舒适的,也只有“那群家伙”了。虽然这样说不是很吉利,但下一刻我突然被杀死,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活着真累啊,但又不想死,人就是这么纠结的一种东西。
毕竟死后就什么都没有了,还有可能被我这样的死灵术士肆意玩弄身体,想想就不舒服,不是吗?
当然,对我而言,尸体都已经是尸体了,如果能为我所用,不仅可以腐烂得晚一些,也能使我的生存力再提高那么一点点。
开玩笑的。人类的尸体,还是算了。
我承认他们在死前还是为这个世界做出过贡献的。至于现在,或许也在为这片土地做出贡献?看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让我观赏如此景像,倒是坏心眼。
......
残破的城门出现在视野中,预示此次死城之旅告一段落。
我得离开了,安静的家伙们。
如果在出城前能找到合适的石板,我会帮你们立块碑的。路途遥远,不抓紧赶路的话,这场没意思的旅行就不知何时才能结束了......
“......?”
思绪突然被中断。
直觉总会不合时宜地提醒我一些事情,比如这次它说:死城里还有活物,而且大概率是人类。
这不是错觉。和死人待惯了,对活物总会很敏感的,任何人在这种环境下都会有......大概。
好吧,只是我的天赋而已。
马上就要出城了,在这么巧的时机出现,会不会是埋伏?
应该不是,对方目的不在我。
难道是幸存者?
去看看。
......
脚步声在死城里回荡,格外清晰。
时间逐渐接近黄昏。
橘黄色的天空映射出橘黄色的残垣断壁,如果没有尸体的衬托,足以用赏心悦目来形容。但这也在提醒旅人,不要在此逗留太久。
一段时间的奔跑后,我看到了我所寻找的那个人。
“谁......谁!?”
瘦弱的中年男人惊慌回头,因恐惧而发出颤抖的声音。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在这种地方突然有人快步跑到自己的身后,回头一看还是个穿着深黑色斗篷、连面容都没露出的家伙,别说普通人了,我自己都可以被吓一跳......
我看看......衣衫褴褛,手里拿着个破烂的兔子玩偶,应该是拾荒者。
那他多半是白跑一趟了,这里既没有食物,也没有完好到足以使用的生活用品。愿意捡个玩偶回去,如果不是什么特殊癖好,大概是送给孩子的礼物吧,可惜那上面沾有人的血液和粪便......让孩子抱着这样的玩偶也够悲惨的——被夺走玩偶的尸体更悲惨就是了。
会不会是之前那个女孩子的?
罢了。
总之,他是个正常人类,和我一样为了在这片大地上生存而奋斗着。
......
“就算继续找,你也找不到什么好东西的。时间不早了,回去陪家人吧。”
为表达吓到对方的歉意,我率先开口表示关心。
但直到出声才发觉,我好像已经很久没说话了。一般情况下我也不会把脑袋里想的东西讲出声,关键是也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突然说话有点不适应,语调会不会平淡了些?不太像是关心人啊。请谅解,先生,我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活人了。
话是这么说,语气平淡这点,好像挺早以前就没变过......
“小孩?异,异化者!?走开,不要杀我!不是,你别过来,我求你了......”
“......我不是异化者,你就当我是路过的小孩吧。”
对方无意识的称呼让我心情变得复杂。
居然说我是小孩。
我承认自己身高比较令人遗憾,但我不久前刚过完19岁的生日,姑且也算是成年人。
况且他的身高也只比我高了一点——或许不止一点,但看到我如此成熟的着装是否判断得太快了?长不高又不是我的错......
行吧。
在这个年代,普通人的生存十分艰难。
虽然我能轻易地抢走男人兜里的4个银币。但也不至于为了这点钱杀死一个人,更何况他可能还有家人要抚养......
我转过身,我缓缓向城外方向走去。
“——喂,你站住!”
然而,背后的男人突然一改之前的畏畏缩缩,突然变得强硬起来,用粗暴高亢的声音命令我。
“我看到你的袋子了!腰上黑色的那个!小鬼,乖乖交出来。”
我回过头。
并不强壮的男人拿着一把带缺口的匕首,缓缓靠近。
他惊恐的表情已不再,反而是一副努力龇出凶狠表情的欠揍嘴脸,似乎是觉得吃定了我,为即将获得的战利品沾沾自喜。
我轻叹一口气。
一口一个小孩小鬼的,真当我很好欺负吗。
以及,“黑袋”居然被看到了......以后要注意点,要是被识货的人发现,会搞出不必要的麻烦的。
“呵,小鬼就是小鬼,这就不敢动了?那我收下了。”
“......”
贪婪是要付出代价的,在这个有魔法存在的世界里,以貌取人就是把自己推向死亡的深渊。看来眼前的白痴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好在我并不喜欢杀人,让他长点记性就好......
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破空声。
下一刻,一条巨大的黑色手臂如同突袭的巨蟒,以不合理的大小从斗篷里快速窜出,粗壮的五指瞬间扣住男人的躯干,把他高举在空中。
于此同时,淡淡的腐尸味弥漫开来,和环境中的臭味融为一体。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放开我!”
安静的死城里响彻起尖叫声。
“白痴。”
我轻骂一句,巨大的手掌缓缓松开,相对温柔地让男人摔到地上。
他像虾一样蜷缩起来,眼泪一个劲往下掉,发出怯懦的呜咽声。
......
不再继续纠缠,我收起死灵术,留下他转身离开。
但没走几步,身后却传来了男人歇斯底里的吼叫声,带着哭腔的,但又不知为何出现勇气的呐喊。
“该死的死灵术士!!去死啊!!亵渎死者的无德者!!狗屎!!!”
我回头看去,他并没有冲上来,只是如受伤的野狗般跪在原地,仿佛遇到了弑亲的仇人一般。
而事实上,我与他素未谋面。
但我知道,他的怨恨,仅仅是因为我“死灵术士”的身份而已。
就算素不相识或者事不关己,人们也会怨恨暴君或者变态杀人狂,这种情绪不难理解吧。
我没有回话,面无表情地离开。
要不......杀掉吧?
开玩笑的。
我已经习惯了。
就算杀了他,世人的观点也不会改变,我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大概......
一如既往的,我穿过死城的街道,走出没有卫兵看守、只有残破门扉的出口。
不知道还要往北边走多久。
今天还挺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