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深秋的风，我很想就这么一路走下去，到下一个城镇去碰运气，继续这已经持续了半年的旅行。
但没多久，我就犹豫了。
这里的活人并不止一个。
尽管气息十分微弱，这座宽广死城的西北角还有个活着的家伙。刚刚心情不好，我就选择性遗忘了。
不过现在，我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
所以要不要回去呢？
就算回去，也无法确定会遇到什么人物，甚至可能是一只精力旺盛的大老鼠。
但不得不说，也可能是需要救治的幸存者......
我的脚步犹豫下来。
秋风扰动兜帽的外沿，身后是满布疮痍的高大城墙，和那个破损的城门。
......天色不早了，忘了刚刚的事，找个地方安营扎寨吧。自这个月来，遇到的死城越来越大，离中央皇城应该不远了，再多赶一两个月的话......
“......”
这么想着，我迅速转身，跑进刚刚才经过的城门。
绝对不是我想找骂，只是真的担心有幸存者而已。就当过去看一眼，如果是正常活动的人，我转身就走......或者搭句话就走。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只是就算寡言少语如我，偶尔也是想和人交谈一下的。这世上的人类何时灭绝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想想也知道，死灵术士都不会是什么善良的人物......
啧，行吧，我真的后悔了。
好不容易摆脱这里的污泥，我为什么又要进来？
......
一边在心中抱怨，我迅速往死城的西北角靠近。
迎面而来的是一片坍塌尤为严重的区域，大片建筑碎块胡乱堆叠，宛如地震过后的重灾区。
这里的地面比之前更湿黏，味道也更臭，空气因此变得湿润，却显然依旧无法让人感到舒适......
虽然无端消耗魔力不是我的风格，但此时是为了更高的效率。
心中默想早已熟稔的术式，下一刻，落脚处突然亮起魔法阵的光芒，将我高高弹起。
弹力术式。
只要是魔法师就会的基础魔法，其地位相当于数学中的加法，就构建而言没什么可炫耀的。
但让一个个魔法术式接连出现在脚底，踩过之后再切断魔力供给，却绝对是个技术活。
精确控制法阵的功率和持续时间以降低魔力消耗，调整倾斜角度以达到最好的前进效果，当年学习时都不知摔了多少次了。
这可是在祖父的魔鬼训练下练就的。
据说祖父那代人都懂得这么做，因为十分节省魔力，对我们这些魔力储量少的孩子而言是性价比最高的移动方式......
不对，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完全可以用更高级的死灵术赶路的......
......
天色渐暗，眼前满是压抑的灰色。
于高处眺望到的，不出所料，是宽广的废墟与残破的城墙，以及一些悬挂在楼顶与屋檐的尸体。
远处奇特的露天建筑引起了我的注意。
是一座祭坛。
数十根三人合抱的巨大石柱，或是倒塌，或是断裂，如鸟巢的枯枝般胡乱堆叠，置于祭坛之上。宽广的占地面积炫耀着建造者的财力和影响力，哪怕整体破败不堪，也足以用宏伟二字来形容。
不过，却有一种违和感。
这座祭坛不仅违背了城镇规划，阻断了道路，还切断了连在一起的房屋。
简直如凭空出现在这里的一般......
穿过横七竖八的石柱，我来到祭坛中心。
耳边回响起苍蝇的轰鸣，为这座死城带来为数不多的声响。
铺地的石板坏得不成样子，附有斑驳的霉菌和凝固腐败的血液。恶臭不由分说地冲入鼻腔，味道比之前再次浓烈数倍，不禁让我回想起初学死灵术时，祖父把我关在地窖和数具尸体同枕共眠的时光......
然后，就是尸体。
一眼看不过来的，如小山般堆放的尸体，成为了蛆虫们繁殖的乐园。
哪怕是看惯了死人的我，面对这种场景也会不舒服的。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与其说可怜，不如说是惨烈。
他们的脸上残留着被屠戮时的恐惧，然后带着这种表情被蛆虫啃食，直至失去面皮，变得无法再被看出表情......
虽然我很想腾出几分钟哀悼，但请原谅我要先把那个活着的家伙找出来。
不再犹豫，我唤出两条黑色手臂开始搬运尸体，但哪怕轻拿轻放，也不免会扯掉某些腐烂过头人体部件。
“抱歉。”
我知道无人在听......
几分钟后，腐臭的人体山丘被挖出一道裂谷，而我停在了裂谷的最深处。
面前是一名昏迷的少女。
年纪不大，之前就这样静静被埋藏在尸骸堆里。
从外表上看，她和其他普通的尸体几乎没有任何区别，无力地趟倒，被苍蝇环绕，衣服上沾满各种污渍，坏疽上爬满白色的蛆虫，全身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在说：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我能感觉到，虽然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但她还在呼吸，心跳还在轻轻搏动。
看来这位身材娇小的女士，就是我想找的幸存者了。
活人是不能被装进黑袋的。
黑手力量太大，不适合运送脆弱的病人，背着走则会弄脏我的衣服。为了污染最小化，以及不对她造成二次伤害，还是用魔法辅助抱着走吧。
......
百年前的大灾变为这个世界刻上了复杂的烙印。
从那时起，每至夜幕降临，就会滋生出各种不合理的事件。
无法经过的空气墙、诡异的无源之声、地面上的巨大人嘴，河流里显出的眼眸......以及一些不知能否被称为物种的异化物和异化者。
我们这些魔法师习惯称其为“异化现象”，普通人则更喜欢叫它“夜魇”——这个更有宗教气息的称呼。
比方说这个死城，在白天只有不会动的尸体，宁静而祥和。但现在，帐篷外却不时传来异样的声响，犹如某种巨物路过的震动，又或是年轻女人的呜咽声。你可能会听到已逝亲人的呼唤，或是珍视之人的哀求，他们恳请你开开门，出去看他一眼，否则就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我当然是不会上当的。
或者说，任何一个想活命的人都不应该上当。
夜魇会将正常的事物变成自己的一份子，造成一些随机的不可逆变化。像肚子上长出牛腿、脖子上多了张嘴这种都算小事，要是刚好异化掉了生命的重要机能，那就一命呜呼了......
好在恐怖的灾难往往有着朴实无华的防范方法。
只要在夜晚到来前制作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甚至不需要密不透风，就能有效防止异化现象的侵入。
正因如此，人类才没有在第一时间灭绝。
......
我和某位伤患正身处于一顶特制的帐篷中。
一张小床，一张小木桌、一把带有靠背的舒适木椅、书架、壁炉——姑且算是壁炉，总之是一个基于魔力运作，可烧火和下厨的东西、还有暖和干净的米色地毯。把这堆玩意儿塞进略显拥挤的帐篷，就是我旅行半年来的移动小家。
我转头看向熟睡的少女。
她躺在床上，呼吸声很轻，含苞待放的胸口微微上下起伏着，由于绷带的缠绕，只剩右半张脸和左腿暴露在空气中，但也不代表这两处地方一点事都没有。头发没有因为头皮腐烂而脱落，对女孩子而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全身百分之九十皮肤溃烂，严重感染，多处肌肉坏死，满身病灶，左眼完全被蛆虫啃光，还有头骨骨折
如果没有我携带的魔法药剂，就算勉强救活了这个女孩，她的未来也会无比黑暗吧......
所以那个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入侵者恶俗的趣味？还是某种大规模的活祭现场？
还是先别问了，应该是不太好的回忆。
......
咕噜咕噜......
铜锅中发出汤汁沸腾的声响。
我用木勺搅拌浓汤，捻出盐和香料，进行最后的调味。
把面粉用油炒香，加入水和肉干搅拌煮开，再放入炒好的洋葱和蘑菇碎，倒入牛奶继续熬煮直至浓稠，最后加糖、盐和香料调味。
无论闻几次都是那么美妙。没想到四个月前从废旧餐厅捡到的食谱里，竟藏有如此奢侈的甜浓汤配方。可惜没有奶酪和奶油，试着用牛奶替代了一下就足够美味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可以买到那两样东西......
对我等平民而言，没有什么比吃上美食更让人满足。
牛奶已是最后一瓶，仅剩的砂糖全部入锅，好不容易搞到的油脂也用完了。
本想尽量把这一餐留久一点的。但美味的东西更容易让人回复精力，奈何今天有病人在床，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忍不住品尝了一点浓汤。
浓郁的复合香气搭配淡淡的甜味，有种说不出的愉悦感。
坏消息是，不够两人份......
轻声叹息后，我拿出一只黑面包，用力啃咬起来。
又硬又糙，只有咸味，还微微发酸，每吃一口都要喝好多水才咽得下去，每当旅途中的日子变得艰难的时候，这东西就是很好的热量来源。
但其实要不是锅只有一个，我也不想干吃这玩意儿......
再煮一道汤也好啊......真不该把剩的糖全加进汤里的。哪怕有一点甜味也行......哗，真难吃......要吐了......
姑娘你还不醒吗？再不起来补充能量的话，神明也救不了你的。觉得饿就睁开眼吧，我忙活半天，可不是为了让你变成一具干净的尸体的......
似乎是听到了我内心的期许，床上终于传来些许声响。
少女睁开仅剩的右眼，挪动身体似乎想起身，严重的伤势却让她用不了力气。
她在枕头上扭过头看我，没有说话，貌似还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