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黄色的炉火驱散秋日的寒凉，把帐篷里调和成柔和的色彩。
几秒钟无言的对视后，我连灌几口水，用力把面包咽下，强撑表情忍受着硬物从食道慢慢挪下去的痛苦。
“你醒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成功把人救下，说没有成就感是骗人的。
尽管如此，出于自身习惯，以及对成熟人设的延续，我还是用以往平淡的语气和表情进行着对话。
“你伤得很重，但好在命还在。”
从地毯上起身，我盛了碗温热的浓汤，帮少女抬起上半身，把柔软的枕头靠在她身后。
“......”
少女一声不吭，直愣愣地看着我。
一头黑色微卷的长发在绷带的包裹下略显凌乱，轻轻垂到她的腰部，反射出光泽。
怎么不说话......
是害怕？还是声带坏掉了？希望不要是后者，我虽然擅长解剖和拼接，却不是什么医术高明的人，这么精细的医疗活儿是来不了的。
“你可以叫我伊悠（Iyo）。不用介意我看光了你的身体，全是腐肉和伤口，看了也起不了什么欲望。况且我也不是会以此为乐的人......”
为什么我要先解释这个......并不是因为害羞和心虚，只是出于健全男士的矜持与礼貌。
“......”
少女愣了一下。
她的脸上泛起红晕，把双手放在棉被上，低下头不再看我。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不行。作为一个成年人，我不能因为一个女孩子的反应就乱了阵脚。
但说到底，我从懂事起就很少跟异性说话。如果是跟卖面包的大妈大婶询问价格也就罢了，主动跟年龄相仿的异性搭话还是第一次，说得不好也情有可原吧......请别误会，我不是在为可能到来的失败找借口，只是从客观事实出发做出了合理的推断......
“你的伤在我这里不算难治，用不了太久就会痊愈，而且不会留疤，虽然空了的左眼没办法恢复，但漂亮的脸蛋算是保住了。”
听到这，身材娇小的少女抬头瞄了我一眼，脸上的红晕没有褪去，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我没办法像保姆一样一直照顾你，等你伤好了，我帮你找个和平点的地方安顿下来。虽然你的年纪小了点，但凭借不错的长相，找个富足点的人家......来养你，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我会不会说得太残酷了？但这并不是吓唬人的话，相反，是对她而言相对可靠的建议。
虽然不敢保证她能一直安稳地活下去，但成为生育或者发泄的工具，以此换取在世上生存的资格，将是无依无靠的少女除死亡以外最好的选择。
但这么快就说这个真的好吗......会不会显得我很恶毒......
“别太在意，在乱世中生存往往需要牺牲某些东西。假如你对此实在有所抵触，我尽量给你找家性格好一点的......要知道，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没有力气，不懂魔法，不依附别人是没办法生存的。”
我感觉今天把一整年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先别想那么多。你现在需要补充能量，脸部和身体的伤口恢复不了的话，你就连唯一的资本都没有了。”
我端起那碗还在冒热气的浓汤。
诱人的香气悄悄扩散，少女抬起头，看向汤碗的眼睛乌黑又明亮，白皙的小脸也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渴望。
小姐，我说了这么多话你就不能回一句吗？我知道我引出的话题不太好接，但你能否至少哼一声呢？就算声带坏了也可以发出一点声音吧。
“手能动吗？”
她慢慢挪动手臂，却只能抬到胸口左右的高度。
尝试无果后，少女又把视线转向我，就像等待母亲喂食的幼崽，瞳孔中的期待像要溢出来一般。
请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女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
轻叹一口气，我舀起一勺浓汤，吹了几下，用碗托着递到她嘴边。
勺子刚靠近，少女就毫不犹豫地一口抿了下去，随后她的表情绽放开来，扭动着还不怎么能活动的身体，努力展露激动的情绪。
虽然只有半张脸，表现力却意外地不差，在表情这方面，我和她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别急，都是你的。”
少女一口接一口吃着我喂的食物，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第一碗，第二碗......没多久，整锅浓汤就都被消耗殆尽了。
如我所料......一口都没留给我。
看她的样子还意犹未尽。
原本还期待女孩子的食量会小一点......或许是她太饿了吧，帮助恢复的魔法药剂应该也有促进食欲的功效。
“谢......谢。”
收走餐具时，床上的大小姐才终于发出轻柔的嗓音。
“原来你能说话啊。”
“嗓子......很干很疼.....喝了汤，好一些......”
确实。虽然声音很小，但听得出是尽力发出来的，就像喉咙里堵上了什么东西，声带做了很多无用功。
顺便一提，她的声音很好听。
不会太尖，也不会太嗲，清澈中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自然沙哑，若是特意培养，说不定会成为数一数二的歌唱家。
“把嘴张开，我看看。”
“啊......”
少女张开本就不大的小嘴，粉色的舌头软软放着，为了不妨碍我看喉咙深处的样子。
眼前的结果却让我感到诧异。
魔法阵......
一个小型的魔法术式被镌刻在她的喉咙里，发出清冷的灰白色光芒。
术式的样式比较少见，但我在书中看到过。它被描述为用于囚犯或奴隶，令其丧失大声喊叫的能力，比用致哑的毒药更加高效安全，充一次魔力就能运行数十年甚至更久的高效魔法术式，曾被广泛应用于年龄尚幼的奴隶和囚犯，防止其哭闹喊叫。
奇怪的是，这类古代术式在“那群家伙”开始统治后就基本没人使用了。简单来说，已经失传了。就连我也只是知道一点大概样式，真正具体的形态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要是想问出点什么，就得先把这东西搞定一下......
“嘴可以合上了。你先好好睡一觉。”
“......”
术式在魔力耗尽时就会自动停止，但对于残留有魔力的法阵而言，解除它则需要特定的方法，这和绘制术式一样，是需要研究学习的。
拉开椅子坐下，我拿起一册厚厚的写本。
黑色的哑光外壳用银色颜料绘制出简单古朴的花纹，耐用的羊皮纸泛着深浅不一的黄色，使它看起来颇具年代感。
但这不是什么高深的魔法书，只是一本普通笔记。
我拿出羽毛笔，把刚看到的术式迅速绘制在最新的一页，然后向它注入魔力，感受着魔力在法阵中的流向。
少女在床上歪着头，疑惑地看着我。
一会儿在桌前比划一下，一会儿用笔写一些东西，常人虽然看得出是在干正事，却无法理解是在干什么。
其实研究魔法这事我天天都在干。
通过一次次设想和验证，逐渐剖析其原理，最后完全了解其内涵，是我除了看闲书和吃东西外，最大的爱好。解析这个法阵，对我而言也不过是重复平常夜晚做的事，相当于开启了一个新的课题而已。
倒不如说，能找到完整的古代术式，我还挺兴奋的。
......
时间很快过去。待我研究完毕时，帐篷外已迎来了黎明。
又通宵了......
我的黑眼圈怕不是又要加重了吧，在研究和睡眠之间的抉择实在太过困难，希望我哪天不会因为睡眠不足而猝死。
好在，成果是令人满意的。
古代术式虽然普遍较为繁琐，但在运作效能上却有很多可以学习的地方，难怪祖父在世时，经常叮嘱我要多去研究古时候的魔法，相信往后再遇到类似的东西，我就不用耗费这么多时间了......
伸了个懒腰，我看向床上的少女。
她靠在枕头上静静熟睡着。
啊，抱歉......
太急于研究，忘了先帮她躺下来了，再去帮她躺好反而会吵醒她，先这样放着吧。
就算只有一个钟头也好，我也得睡一会儿了......所以要睡哪儿呢？我在准备旅行的时候可没考虑过床上可能会睡两个人——当然，就算床大到能睡两个人，我也不会一起上床的，我还不至于那么没有常识。
找个时间多准备套被褥吧，现在就先在桌上趴着.
劳累是最好的助眠剂，比什么催眠魔法来得靠谱多了。
......
帐篷没有窗户，无法透进任何光亮。
体内的生物钟却告诉我，黑夜已经悄然过去。
而我也还是没睡多久。
床上那位的睡眠状态倒是很好，让身为失眠症患者的我十分羡慕......
轻声走出帐篷，我跟趴在地上的老板娘道了句早安。
老板娘，昨天留宿时忘了征得您的同意，希望看在我是回头客的份上，您多加谅解吧。在街道上搭帐篷可太脏了......
呼吸起不算好闻的空气，我走出室外。拿出储备的清水倒入锅中，点起柴火熬煮肉干，半途中想起少女的存在，才后知后觉地多加了些食材。
一边进行日常的洗漱，我不由得思考起一些问题。
如果是单人的旅途，只要考虑自己就足够了。
现在却多了个人要照顾。
假如那人有足够的生存能力，带上她一起也并非不可，旅途有个伴也不容易寂寞。
但可惜，她不仅是普通人，还是个柔弱的女孩子。
准备两人份的食物还好说，一路上危险的事不少，要顾及她可不只是麻烦二字可以形容。
说实话我不是很有自信......
就战力而言，我保护自己绰绰有余。但死灵术却不是擅长保护他人的魔法，而我，也不是擅长保护他人的人。
在这样的世界上，保护好一个人可比杀死一个人难太多了。
还是采用一开始的想法吧，把她送到性格比较好的富人身边，然后一个人继续向北。
......
汤水沸腾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用毛巾用力擦了擦脸，抄起厨刀来到锅边，把剁碎的番茄加了下去，再慢慢放入炒制好的面粉，最后用盐和胡椒调味。
会不会单调了些？加两个鸡蛋吧。
打好鸡蛋，我用碗绕着圈子，充满仪式感地将它们落进汤锅。
金黄色的蛋液在鲜红的番茄汤汁里慢慢凝固，映射出食欲的色彩。可惜油脂耗尽了，不然把鸡蛋做成煎蛋会更美味。
最后将切成块的面包放入汤碗后，我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番茄汤走进帐篷......
少女刚好醒来。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她的伤貌似好了不少，已经能在床上自由移动手臂了。
“这是早餐。吃完我帮你治喉咙。”
“谢......谢。”
她接过汤碗，望着碗里红色的浓郁汤汁，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
“是番茄汤，快吃吧。”
在我提醒过后，少女才一脸不情愿地吞咽着，每一口汤就像是放到嘴里的腐蚀剂，甚至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厨艺。
亲自品尝了一口番茄浓汤，酸酸的番茄味和肉香一起在口腔里散开，还能品尝出鸡蛋的嫩滑口感，各方面不敢说很好，但绝对称得上合格。
不过结合少女的表情，我好似意识到了什么。
“不喜欢番茄吗？”
“......”
这大概是一种默认。
虽然看着不乐意，少女倒是没有挑食。
没多久，早餐时间就结束了。
番茄很难吃吗......关键这玩意儿还容易搞到手，是我这半年来吃得最多的蔬菜了。毕竟在这什么都可能异化的地方，只有番茄是最不容易被异化的农作物，有人烟的城镇很容易买到，偶尔还能发现野生的。
多加的两个鸡蛋也没引起什么反响，那可是好东西，平常我不舍得放的。
罢了......
“张嘴，我帮你治好喉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