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乖乖张嘴,喉咙深处的魔法阵散发微光。
与昨天不同的是,现在的我已完全知晓了其中原理。
丝线般粗细的黑色魔力从我手中蜿蜒而出,如同游离的发丝,在其中穿梭编织。不过几秒的功夫,魔法阵猛地闪烁了一下,随后便静静消失了。
我并非采用多高深的破解方法,只是大幅加快了法阵的耗能,让本可坚持数十年的魔力在一瞬间耗尽了而已。正统的关闭方法我就懒得研究了,应该不如我的方法简单粗暴。
“好了,你应该能说话了。”
“......啊,谢谢。”
少女的嗓音顿时清晰,听起来比昨日更加悦耳,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你的声音很好听。”
下意识就夸奖了。
随即她的脸颊再次泛红,低下头害羞的模样就如某些小说中女主角看到心上人的描述,让读过此类书籍的我不禁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好吧,我承认自己平常会看一些恋爱题材的小说,只是什么书都想广泛阅读而已,绝对不是对这类题材感兴趣。
或许女孩子本身就有这样的神态,只是我见识太少了......
“我已经......很久没说话了,真的,谢谢你。”
她靠坐在床上,被褥里的双腿紧紧夹着手背,怕生又拘谨的样子。
“看来腿也可以动了,你下床走走吧。”
“是,是!”
少女迅速回应,没藏住惊恐的神色。
“不必紧张,我不是在命令你。如果走不了不用勉强。”
我马上明白了原因。
没想到她还真是奴隶。
难道现在还有擅长古代魔法的奴隶主吗?如果有那样的魔法师在,我擅自解放他的奴隶,会不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大概是我想多了。
被遗弃在那种尸横遍野的地方,就说明没人在乎她的死活,况且就算真的有所谓奴隶主追来,也没什么好慌张的。
我本来就对蓄奴者没有半点好感......
少女花了几秒钟理解我的话语,小心翼翼地掀开棉被,站到地毯上,用小巧的脚丫迈出步伐,每走一步都会抬头偷看我一眼,似乎在观察我把视线放在哪里。
看来恢复得不错。
如果这么大剂量的魔法药剂都搞不定,那我也没别的办法了。
“不错。穿上这个。”
我拿出一条淡紫色的天鹅绒短斗篷。
宽大的帽沿和下摆缝制着繁杂的金边饰纹,脖颈处则是一根麦穗般的金色系绳,很有贵族式的质感。
这是祖父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按他的说法,尊贵的魔法师就该搭配华丽的服饰,但这样式未免太花哨了一点,简直就是嫌敌人注意不到自己。所以我总共只穿过一次。祖父去世后,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自然不舍得扔掉,就顺手装进黑袋了,如今倒是正好用得上......
激活斗篷上的控温术式,我将它递给少女,又顺手往她双脚上布置了魔法。
“我这没有适合你的鞋子,先用隔离术式代替一下。这个斗篷你暂时当连衣裙穿。”
“嗯......谢谢。”
少女把系带系成蝴蝶结,好奇地感受斗篷内无由来的温暖。
和我平常穿的过膝斗篷不同,祖父送的是比较短的样式,对现在的我而言只能恰好盖住腰部。但对于身材娇小的女孩子来说,长度则正好能盖住需要盖住的部位,犹如夏季的连衣短裙。花纹和颜色也挺很适合女孩子的。
只是这样的着装让本身就露出的腿部更加显眼,虽然我不反对女孩子裸露皮肤,但现在好歹是秋冬季节,可能需要考虑一下保暖问题......
“......这是魔法,您是魔法师大人吗?”
“嗯。”
少女轻踩地面,脚底散发出的涟漪状的波纹。
新奇的触感帮她褪去紧张的神色,在我的刻意纵容下越玩越开心,逐渐蹦跳起来,要不是身上还缠有绷带,怕不是已经走光无数次了。
毕竟只是斗篷,只要抬手就会掀起来,果然没办法完全当裙子穿......不过说实话还挺可爱的——我不是指走光这一点很可爱,请不要误解绅士的审美......
“之后再帮你找正常的衣服,该出发了。”
整理好床铺和自己的着装,我带着少女走出帐篷。在她的惊叹声中,眼前的大帐篷一阵扭曲,如软泥般被我收进黑袋里。
黑袋就是如此便利的东西。
只要不是活物,多大的东西都往里一塞就好了,对尸体和食物还能起到保鲜的作用。就算我不是死灵术士,也想做一个带在身上。
至于尸体和食物放在一起这点,习惯就好,我已经尽量控制它们相互离远点了......
“你知道死灵术吗?”
我看向少女。
“死灵......术?”
“控制和改造尸体的魔法,会使用这种魔法的魔法师一般叫死灵术士......我等只是摆弄死尸的混蛋而已,好人是不会学这玩意儿的。”
少女歪着头,貌似没明白我想表达什么。
其实正常人根本不需要我解释,光是听到死灵术这个词就足以理解了,她对此却没什么反应。
“......我想说的是,我不过是旅行途中恰巧救下了你,别和我有太多瓜葛,如果能不在他人面前提及我死灵术士的身份,就更感谢了......”
我停下话头。
其实要不是“那些家伙”的原因,死灵术士就算不受待见,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糟糕。
教廷——这就是我一直在提的“那些家伙”的聚集地。一群崇尚“圣光”与“圣火”,好似要给这个世界希望,却只是在满足自己私欲的人。
不过就算没有教廷的思想传播,应该也没人会觉得死灵术是好东西吧。任何人对这种鼓捣尸体的魔法都会有本能的抗拒,不是吗?
假如这位小姐是受过教廷洗礼的“正常”公民,现在应该会被吓得不轻,然后赶紧躲得远远的,顺带一边跑一边咒骂我。
然而,少女却只是用自己可爱的嗓音说出了不一样的看法。
“但我觉得您不是坏人。”
“......”
我不是坏人?
或许吧。
虽然我自认不是好人,但能从别人口中听到这句话,心情还是有点微妙的......
不想在女孩子面前表现出来,我戴上斗篷的兜帽,转过身掩饰自己差点上扬的嘴角。
“出发了,小姐。”
“啊......是。”
此时此刻,一高一矮两个斗篷人,一前一后,踩着一长一短的步伐,开始了身为生者的旅程......
“所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米娅(Mia),我叫米娅......”
“伊悠(Iyo)。我之前已经介绍过了。”
“噢。伊悠......伊悠大人......”
她琢磨着我名字的发音。
“南方人取名字的方式,可能对你而言比较奇怪。以及,不要叫我大人,也不要用您,我不习惯。”
“是。对不起......”
其实就算对于南方人,这个名字也并不常见,但我也没多想什么,只是个发音而已。
“伊悠。”
她再次开口。
“怎么了?”
“这个名字,不是‘这里’的名字。”
“我刚刚说了是南方的......”
话说一半,我突然意识到,这位神秘小姐说的“不是这里”貌似和我想的不是同一个意思。
心中的疑问还是太多,停顿了一会儿,我决定从最根本的疑问开始。
“......你是从哪里来的?”
“记不清了,很多事情,我都忘记了。”
“那你刚刚说的不是‘这里’是什么意思?”
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温柔一些,以免显得自己像是在逼问她。
“对不起......我只记得这样的发音是在别处才有的,其他的......想不起来。”
“不用道歉,不记得就算了。”
拥有重要信息的证人失忆的桥段吗?我以前在推理小说里看过,只当那是用来控制剧情发展的通用套路,直到今天亲身经历,才发觉真是令当事人苦恼的状况。
“那你把记得的事跟我说一遍吧。”
“啊......是。”
“回答我的时候不用特意说‘是’,听着太严肃。用‘好的’、‘嗯’这样的回答就行了。”
“是......啊,好的。”
少有活人的街道上回荡起两个人的脚步声。我尽量避开那些裸露的黑色泥土,米娅则严格贯彻我的行动路线,一丝不苟地跟在身后。
她缓缓开口,可能是记忆不太清晰,说话有点磕磕绊绊的:
“伊悠。我......是个奴隶。”
“嗯,然后呢?”
这点不用多说,她喉咙里的术式就足够验证我的猜想。
“然后......应该是16岁。”
身高比我矮了十几公分,居然才比我小3岁。倒不如说因为我对自己的身高不太自信,才如此低估了她的年龄。
“嗯。”
我发出声音表示自己在听。
“眼睛和头发是黑色,身高......146公分。体重......嗯......34公斤......还有......”
我不是来听你汇报体检情况的,米娅小姐。
而且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一看就知道,为什么要特意说出来?顺便一提体重偏轻,需要加强营养了。
“这些可以不用说的,小姐。”
“唔......对不起。”
“不用道歉。比起生理上的信息,如果能多说些其他事就好了。”
经常检测身体的奴隶才会如此牢记这些信息。
尤其是女性。
我知道那个过程,全身赤裸地被奴隶主和顾客观察、触碰、拉扯,查看有没有难看的伤痕以及是否纯洁,量一量身高和体重算是最温和的步骤了。
这位米娅小姐长相不错,说不定被很多顾客“关照”过吧。
“那个......成为奴隶后......我还没被买走过......因为肚子上......有......”
“好了,米娅小姐,这条也略过吧,还有什么其他信息吗?”
我轻轻挑断她的叙述。
当一个人的语速变得十分缓慢时,往往代表着不愿意说出这个信息,而作为绅士,我也不应该在这点小事上强迫对方。
我个人猜测是这位的肚子上有明显的伤痕或胎记,才没被顾客看上。
不知道算不算幸运。我发现她时,她的整块肚皮都已溃烂且爬满蛆虫,早已看不清原来的样子。而现在用了我的药剂,除了白白净净的皮肤,其他的应该什么都不会剩下。
“......从天上掉下来过。”
“什么?”
“我好像......从天上掉下来过。然后就被伊悠救了。”
真是奇妙的发言。
米娅小姐,你被秃鹫抓起来体验了一回自由落体吗?头骨的骨折倒很像是因为撞击引起的,失忆的原因是不是也是这个?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成为奴隶的吗?”
“家里来了几个穿斗篷的人,爸爸、妈妈和我被抓走了......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停下了紧跟着我的步伐。
察觉到她的止步,我转身看去。只见米娅低着头,表情藏进了淡紫色的兜帽中。
“伊悠,我是恶魔......”
“......”
发言的跳跃性有点大,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所有人都这样说,我会带来厄运......和灾难。”
“除了妈妈,其他人都讨厌我,爸妈也经常吵架,砸东西......”
“因为我是恶魔......”
我走回少女身边。
如何安慰好女孩子我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恋爱小说里的方式应该多数不可靠吧。
但什么都不说也不合适。当我伤心失意的时候,祖父也会用自己的经历安慰我,希望能让我好受一些,虽然经常起反效果就是了......
“相比所谓恶魔,世人大概更不待见我......虽然有时我也会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但我还是尽力不让自己活在别人的眼光中。”
这确实是我的心里话。
为了让我更好地生存,祖父教予了我被世人唾弃的死灵术,但我又怎能因此有所怨言呢。
祖父他......已经为我付出太多了。
“......做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可爱的恶魔小姐。”
平淡的语调缺乏感染力,加之不爱说话的天性,我直接结束演讲,草草收尾。
至于她到底是不是恶魔,我并不在意。
在教廷的影响下,愚昧迷信的人可太多了,就算她真的是所谓虚无缥缈的魔鬼,那又能怎么样?把我吃了吗?
所以听她说了这么多,除了知道她的身世悲惨以外,也没啥有用的信息。
她来自哪里?这个年代还有会古代魔法的奴隶主吗?从天上掉下来的槽点也很大,记忆错乱?还是真的有秃鹫捞了她一把?
算了,不想了。
想清楚了又如何?与其费工夫思考这些可有可无的麻烦事,倒不如放在一边,找找有利于当下的话题,比如,今天中午吃什么。
......
“走吧,米娅小姐。”
我转身继续朝前走去。
死城的出口就在前方,而我已经是第三次看到这个破城门了,并且不愿再看到第四次。
“......”
“请别发呆了。我想快点离开这个臭气熏天的地方。”
“伊悠。”
米娅再度叫住了我,让我不得不第二次回头看她。
她的俏脸微微泛红,右手揉捏着斗篷的下摆,声音轻如蚊蚋。
“那个......能不能......做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