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不能。”
少女唐突的发言使我一时语塞，稍作停顿后，我还是冷静地回答。
“是免费的。不用钱，而且我吃得也不多......”
“不是钱的问题，米娅小姐。”
“......我很听话，什么事都可以让我做......”
“也不是这个原因。”
“唔......我......那个......”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米娅小姐，因为你是女孩子，出于绅士的礼貌和责任心，我才耐着性子跟你说了这么多的，要不早把你扔在这儿了。
生气倒不至于，只是有点悲哀。
估计是长期当奴隶导致的思维吧，但男人不全是由下半身控制的生物，至少那种做法对我是无效的......大概。
“一边走一边说吧。”
“嗯。”
米娅的嗓音突然平静下来，哪怕不回头去看，也能在脑海里构思她的神情。
到底是被拒绝了多少次，才能在失望过后如此淡然呢？
......
在死城无声的注视下，我们总算走出城门，跨过干涸的护城河。
眼前不再是各种杂乱的建筑，不变的却还是荒芜的景象：稀稀拉拉的枯木和灰暗的天空，若有若无的白色雾霾，干燥的空气，以及偶尔能听到的类似乌鸦的鸟叫声。
“不好意思，米娅小姐。”
许久的沉默后，我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开口说道。
其实我也为如何劝说她感到纠结。
如果是为了她的将来，我希望她能以奴隶或者家仆的身份，继续保持自己是一种“物品”的心态。但就个人而言，我却不想看到过分的自卑和奴性。
生而为人，那样未免太过可悲......
“你还记得不久前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我的脸蛋长得漂亮？”
“今天刚说的，小姐。”
“我的声音很可爱？”
“不是这个。”
“可爱的恶魔......小姐？”
“......”
和女孩子聊天原来是这么累的事情吗？倒不如说这位米娅小姐貌似蛮执着于我对她的看法的。
“做自己啊，米娅小姐。做自己。”
还是我自己说吧。
“你以前一定经历了很多事情，让你觉得自己应该继续作为奴隶活着。但其实从你被我救活的那一刻起，你就姑且成为自由身了。”
深秋的风轻轻吹着，发出时断时续的声响，却吹不走淡淡的霾，少女和我的斗篷因此飘摆起来。空气不再发臭，迎面而来的只有泥土和枯叶的气息。
“你肯定也有自己想过的生活、想做的事吧......”
我不希望世上的任何人成为奴隶。
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心系众生，仅仅是这样觉得而已。
“就算只有憧憬也好，我希望你能别把自己当成......必须依附他人才能生活的人。”
平淡的语气还是改不过来，说得有点拗口，希望她能明白我的意思。
与世人的观点有所不同，从小接触死灵术的我，觉得人应该是相互平等的。
不管生前如何，死后也都是一具尸体，同样会发臭腐烂，同样会被我解剖分割，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曾经我和祖父谈论过这个话题，他对此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是回答我说，等我长大，就会懂了。
现在回想起这件事，祖父这个固执、传统又自满的老魔法师，在心里可能并不认同我说的话吧......
我没有改变世界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我还是希望在这方面能保持自己的态度，正因为我坚信自己的想法不是错误的。
这算是幼稚吗？
......
灰暗的天空依旧，寂静的旷野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米娅没有回话。只是静静跟在我的身后，走了许久。
我没有去催促她。
人是需要思考的时间的，倒不如说这正代表她听进了我说的话......
“伊悠。”
身后再次传来轻柔又缓慢的嗓音，让人回话的声音也无意识变得温柔起来。
“什么事？”
“......”
“我想活下去。”
听到她慢半拍的发言，我停留在原地。
少女没料到我会突然停下，低着头向前走的她，额头径直撞到了我的背上。
“啊唔......”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下来。
对于经历了许多的我而言，这并不是多么令人震撼的发言，但听到这样的话，还是让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算了。糗人的往事，不提也罢。
“很不错的愿望。”
我继续前进。
米娅也马上凑了上来，用手指轻轻捏住我的斗篷，用个不恰当的比喻，像是一只怕被遗弃的小猫。
“伊悠，你会在意我是个恶魔吗？”
“我之前就解释过，你可以不用活在世人的眼光中。”
话是这么说，我也不一定能做得到就是了。
“不是这样......我想说的是，你会讨厌和我待在一起吗？会......厌恶我吗？”
“不会。”
倒不如说，有个人可以交谈的感觉其实不错。托她的福，我才有机会说出这些无处可说的话。
“那......那我可以和伊悠一起吗？一起旅行，一起到别的地方。”
与之前请求成为我的奴隶不同。这次的她，除了羞涩，语气中多了些诚恳，以及期盼，让我不忍心当机立断地就拒绝掉。
如果她是经历过更多世俗的人，或许我会觉得她只是想以自己的身体换取一个强大的靠山。但她不过是曾为奴隶之身的失忆少女而已，像一张干净的白纸，那种对未来生活的迷茫和恐惧、对这个世界的不信任，是装不出来的。
况且我也不愿把她想得太坏。
每当途径尸体时，我总能感觉到米娅无意识地往我这靠近了一点，以及她流露出的那种纯粹的悲伤和惶恐，就像是觉悟到自己终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虽然我什么也不懂，但我会好好学。只要我能帮上忙，伊悠教什么我都愿意学。”
见我没有回应，少女继续争取。
急切与失落的情绪不断融入话语，却又被名为麻木的情感所抑制，仿佛是知道自己注定得不到想要的结局。
“我想......更有尊严地活着......”
“我不要光着身子被那些人看，不想别人把我当成玩具......”
“......对不起。”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却没有哭，甚至没有哭腔，只是渐渐回归平静。说不定在成为奴隶时，她的眼泪就已经流干了。
最终，米娅放开我的斗篷，好像失去了力气一般地松开了手指，继续安静地跟在我身后。
“......你识字吗？”
我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开口。
如果我不答复的话，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向往自由的勇气估计又要消失殆尽了吧。
太犯规了。
如果她是死乞白赖，或者企图用身体诱惑我，我还是能很平静地拒绝的。
但她这个样子，只能让我感到心疼.....给了她希望，却又要再把她推向绝望，那也太狠心了......
“我，我会一点！懂的不多，但我一定会好好学！”
少女抬起头，理解我简短的问句后，眼睛里重新散发光芒。
“我的祖父去世后留下了很多书籍，帐篷里的书架上的仅仅是一小部分。因为数量很多，我至今没能看完。里面有的是其他魔法师的手记、游记，有的是闲书小说、有的记载着不为人知的历史，有的则是正统的魔法传承......”
说起来，这还要怪祖父生前没有整理书籍的习惯。所有书籍都是胡乱堆在一起的，反正黑袋里空间很多，我就全部带走了。
“要知道，那些老古董们可不会在封面特意标上自己是什么。所以我需要有个人来帮我整理，如有必要，再帮我把有用的信息提取出来，做成笔记。”
“是！我可以！我一定会好好学！”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发出感**彩这么强烈的声音。这犹如是要说服自己的嗓音，同时也断绝了我最后一丝拒绝她的念想。
“也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我不喜欢那么严肃的感觉。”
“是！啊......好。”
我应该是做了件好事吧？
但愿这样做对我们而言是好事，我可不喜欢悲剧式的结局......
米娅默默更靠近了我一些，重新捏起我的斗篷，脚步相较之前轻快许多。
“......”
想开点吧。答应都答应了，以后的日子要好好规划一下，跟可爱少女的衣食住行，感觉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实在是令人头疼......
不过，在做这些事之前，得先解决一下后面一直跟着我们的两个家伙......
以为用了消除声音的手段我就发现不了吗？我对活物可是相当敏感的，尤其是在这样无人的旷野上，想不注意到都难。从出城开始，跟着我们走了这么久，还越靠越近，可不是偶尔路过能解释的。
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尽量避免冲突，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稍稍放慢一点步伐，我退到米娅身旁，主动牵住她扎着绷带的小手。
“啊......伊悠？”
不好意思，米娅小姐，我可不是突然占你便宜，只是想带你甩开后面的两位。
“抓紧了。”
“呀！......”
突然一个踏步，弹力术式在脚下接连出现，我拉着米娅如贴地飞行般迅速离开。
视野两侧的风景迅速倒退，狂风把米娅的兜帽吹下，微卷的黑色长发高高扬起，肆意飞舞着。
考虑到女孩子的身体没那么结实，以及为了不耗费多余的体力，在牵手的同时，我对少女施加了一个浮力术式，现在拉着她跑就跟扯着一张布没有区别。
“伊悠......太快了，受不了了。”
没在意米娅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我将注意力集中到后方。
刹时间，一股强烈的魔力波动迅速靠近。
还没看清那是什么，我的身体已作出了反应。以90度角拐向侧方，并把原先像旗子一样拉着的米娅扯到了怀里。
在我原先前进的方向上，一个巨大的木制车轮熊熊燃烧，滚落地面炸裂开来。
轰——
地面被开出了一个大坑。
焦黑的泥土随之飞溅四散，尽管已远离爆炸中心，滚滚的热浪还是扑面而来。
同时，第二个火轮也紧接着冲向我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是教廷的魔法......
大意了。果然多带一个人就是没有单人行动方便......
一瞬间做出判断，我转身面对魔法来源，召唤出一个巨大的物体。
那是一团巨大的怪异肉球。直径三米有余，通体乌黑，表面血管状的突起如心脏般脉动着。最显眼的特征则是球上一张过分的大嘴，没有舌头，暴露出尖锐而洁白的牙齿和血红色的口腔。
死灵傀儡-暴食。
肉球用力分开上下颚，扩展出远超自身大小的口腔，接下迎面而来的火轮，咔吧咔吧咀嚼起来。
“米娅，闭上眼。”
肉球发出饱嗝声，而后伴随令人生理不适的声响，呕吐出一颗拖着滚滚黑烟的巨大火球。
轰隆——
尘土伴随冲击的火光扩散开来，显然，这一击比原本车轮的威力还要强大许多。
少女闭眼得不够及时，眼里飘进了沙尘。我顺手掏出手帕递给她，收到了一句惶恐的道谢声......
后方的男人则开始破口大骂。
“你不是说他是个没什么经验的死灵术士吗？蠢货！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死灵？！”
“对......对不起，大人！我只是说年纪比较小......”
旷野的回声很大，对话声清晰地传到了耳朵里。
其中第二个声线我有些熟悉。正是昨天遇到米娅之前，被我教训了一顿的中年男子。此时他灰头土脸，低着头不停眨眼，以此缓解眼睛进灰的不适。
另一人则是身穿白袍的传教士。
那人的体型十分肥胖，看上去却安然无恙，大抵是用魔法防御了冲击。
“蠢货！让我浪费了两张......不，三张卷轴！你在这给我等着！”
传教士说完，向我们这踱步过来。男人犹豫了一下，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卑躬屈膝地跟上去。
“请，请等一下，传教士大人。我帮您找到了死灵术士，能不能先把说好的报酬给我？我需要回去......我的女儿还在等我......”
传教士停下脚步，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好，要钱是吧......你过来，那么远我怎么拿给你......”
“嘿，是，是.....”
呼——砰。
传教士猛挥手中的十字杖，男人应声而倒。随后他不依不饶，对准男人的头部一下又一下招呼着，直到发出击打液体的声音。
米娅害怕地别开了视线。
“......你知道那三张卷轴值多少钱吗？金币？还敢找我要金币！要不是知道你赔不起，我还要找你赔钱呢！”
瘦弱男人没有回应，只是维持着倒地时的滑稽姿态，一动不动。
传教士喘着气俯身查看，嘀咕了几句，不以为然地继续看向我们。
“肮脏的死灵术士！我是光明圣教的传教士卡特多！刚刚只是对你的警告，现在乖乖束手就擒，否则你必将遭受我圣教之制裁！为光明与烈火所净化！”
他抖动着肥胖的身躯，说话带有很重的呼吸声，却又趾高气扬，仿佛身后空荡的平原上同行有百万圣骑士一般，完全不似单独面对着强敌的样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