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如过场般吹过，吹散了瘦小男人的气息。此时没人知道他的姓名，也没有人可以为他感到悲伤。
“是那个人帮你找到我的吧。这样做好吗？”
我看向躺在地上的中年男人。
高级魔法卷轴的造价不菲，在这种小地方有两三张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也不知那胖子为何有恃无恐，完全看不出他有其他底牌的样子。
姑且谨慎一点吧......
“呵，死灵术士，你和那家伙一样蠢，一点都不清楚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教廷的决定岂是你们这些下民可以指指点点的？就凭你方才无礼的问话，就足够判你......嗯？瞧我发现了什么？”
传教士的目光被米娅吸引。
少女难以忍受那种视线，躲到我身后，抱住我的手臂。
“......我确实不理解教廷有什么伟大之处，那里像你这样的渣滓很多。”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死灵术士，圣教之威严不容侵犯，你必将遭受来自圣火的制裁！”
他拖动肥硕的身躯向我们靠近，因为一系列剧烈运动不得不停下气喘，又似乎想维持形象，摆出一副怒目的神棍模样。
我看了眼米娅。察觉到目光的她也抬头看我，乌黑的瞳孔中映出平静少年的面孔。
我没有同情那个男人的意思。只是可怜了他的家人，没有任何依靠或实力的女性，在乱世中的下场只有一个......
况且，那位父亲的死，我也有一份责任。
要是我昨天不去找他，或许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了吧......
“呼......可恶！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如果我把大司祭请来，你这样的死灵术士来十个都只能被裁决！审判！被钉在火刑柱上烧成焦炭，再喂给野狗！——但是，仁慈如我，现在给你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和那个女孩乖乖跟我走，我还能留你们一条生路。”
没去理会传教士的话，我伸手整理米娅垂到脸上的发丝。她明白了我的示意，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露出羞涩的笑容。
嗯......这样会不会太亲密了？
虽然我的本意是想安慰她，但现在又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正常男女之间会做这样的事吗？
罢了。
既然已经收留了她，我也必须负起责任才行。
......
我抬头看向传教士。
“你们是从西边的城镇来的，那家伙的女儿在那吗？”
“哈？你小子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我，光明圣教传教士卡特多，正在考虑如何制裁审判于你！你还有心思关心那个蠢货的女儿？......”
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微妙，肥大的脸上露出令人嫌恶的笑容。
“好。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昨天这家伙突然带着女儿找上门来，跟我说他发现了死灵术士——也就是你，希望我能制裁于你。作为伟大圣教的信徒、圣光的拥护者、我，卡特多，自然必须答应他的请求。但天色已晚，我只能大发善心让两人留宿，以免他们不小心因为夜魇死在外面。”
“呵呵......当然，留宿不是免费的，更何况是在我的住所。那穷鬼没什么钱，但没关系，我很乐意用其他的方式代替一下。谁叫那穷地方的年轻女人太少呢，虽然他的女儿长得一般，还不太听话，也只能将就......年纪小就是不禁玩，不小心弄死了。”
“那蠢货不知道，早上还傻乎乎地跟我陪笑脸呢，如今倒是省了不少事......”
男人的脸上，腮帮子随嘴巴不停抽动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令人充满不适感。
“......”
也不知道昨天的兔子玩偶是否送到了那个女孩的手里。
愿她在天国没有痛苦吧......
刹那间，巨大的黑手突兀地出现在传教士身后，紧握住他肥胖的身躯。利爪嵌进皮肉，让白色的传教服沾上鲜血与尘土
“——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东西！放我下来！！”
死灵傀儡-强索。
同样是死灵术，这是我对老版死灵术的改良，也是我昨天教训那个可悲父亲，以及搬运尸体时用的魔法。世人或许更习惯称其为贪婪之手、或者偷盗者之手，可见其原本的用途肯定没有现在这么广泛......
“呃，疼！疼啊！死灵术士，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可是教廷的人，教廷，光明圣教！快放我下来，大司祭不会饶恕你的！”
这家伙的脑子好像不太灵光啊......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头盖骨里全是肥膘了吗？
看来是我高估他了，不偷袭应该也能得手。但现在这样也有好处，起码这个白痴有再多隐藏手段也用不出来了......
“放心，不会痛的。”
我确实不喜欢杀人。
但为了今后的旅程更加安稳，我不能放任教廷的人去通风报信。
而死人，是唯一可以保守秘密的人。
......
“啊......等，等一下！你疯了吗？不能杀我！我是传教士，教廷的传教士啊啊！”
男人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如一条肥硕的大鱼，开始在手掌里挣扎，利爪牵动伤口，恐惧却削弱了痛觉，让他不管不顾地把伤口越撕越大。
“不要！求求你，放过我！不要杀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另一只黑手缓缓来到他面前，拇指和食指捏住他的头骨，轻轻一拧。
咔。
世界顿时安静下来。
我不想去说太多批判他的话，这些光明圣教的人基本都是一个德性，认为自己有教廷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以至于他认为我一定不敢真的杀掉他，也不知道该说是蠢，还是太过自信。
但平常遇到教廷的人，我还是以藏拙为主，真正葬送在我手上的，这还是第一个。
算是为那对父女偿命了。
......
看向米娅，不知何时她把脸埋进了我的斗篷里，不敢去看吊在半空的尸体。
而对此我也安慰不了什么......
将脖颈扭曲的传教士放回地面，我顺手拉过远处的瘦弱男人。搜刮完二人的随身物品，将他们埋成两个微鼓的坟包。
那个传教士带的钱并不多，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给带路人支付报酬吧。至于那中年男人兜里的3个银币——比昨天还少了一个，我就不拿了......
不再多做停留，我招呼米娅继续出发。
少女点点头，静静跟在我身侧。
脱下兜帽的她，长发被秋风吹起，成为了旷野里最显眼的风景。
“......为什么要埋他们？”
米娅缓缓开口。
“死者需要回归尘土。”
“......？”
“这是对死去生灵的敬重，万物生于大地，死后也是回归大地才好，如果有条件最好立个墓碑。”
“......”
她回头看了一眼，还是有些疑惑。
“我知道他们不算好人，但人已死去，一切恩怨便不再重要......起码不要让他们曝尸荒野，有最基本的尊严。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做法。
我知道这很矛盾，明明前一秒还是想取对方性命的仇人，现在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并不是我已经不厌恶他们了，仅仅是他们“死者”的身份让我想这么做而已。犹如对待孩童，人们总会不自觉地变得宽容。
就当是我身为死灵术士的怪癖吧......
“......我们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会死去，到那时，生前犯下的一切罪孽就算偿还了......身体不可能长存，能表明曾存于世的痕迹的，只有坟墓而已......”
“我们会死吗？”
“总有一天会的。”
我的声音不大，但米娅离我很近，可以听得清。
少女回过头，往我的方向又靠近了一点。
“伊悠，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然而她没有过多停留在深刻的话题上。
“......”
我有些犯了难。
呃，该怎么回应？
若拒绝显得不够绅士，特意出声答应又有点羞耻，还是保持沉默吧。
回忆起刚刚被少女抱住手臂的感觉。那种温暖的触感，似乎有抚慰人心、促进血液循环的功效，我并不讨厌......
见我没有回答，少女试探性地牵起我的左手。小小的手掌藏于绷带，为手心带来陌生的温度。
这是当我默认了。
我还以为没有我的答复她会不敢牵，没想到这位小姐还挺勇敢的......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怕我？
“拉着手的时候，会感觉很安心。刚才也是，只要拉着手，就不害怕了......”
“......”
“还，还有，之前带我跑的时候肩膀被拉得有点疼......如果可以的话，下次能换种方式吗？......”
柔软的声音好似能驱散人心中的阴霾。
在只有两个活人的沉闷旷野上，听着她又像娇嗔又像感谢的话，以及柔软肢体的接触，让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你不害怕吗？我可是杀了人的。”
我总算开口回话。
“不杀他的话，我们就会被杀吧......而且我觉得，伊悠你不喜欢杀人。你对我很温柔，我不会害怕的。”
“......”
我对杀人的厌恶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而且被年龄比自己小的女孩子这样说，让我有些羞耻。好在我没什么表情，不会轻易暴露出来。
下意识地，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人果然是需要被理解的生物，这还是我第一次被除了祖父以外的人认同，感觉有点不太一样，大半年来一直紧绷着的某根弦也稍微松动了一些。
“伊悠觉得牵手是什么感觉？会讨厌和我牵手吗？”
米娅小姐，咱能停止这个令人害羞的话题吗？回答你的疑问让我感觉比杀人更累。
“不会。”
“那以后走路的时候，能一直牵着吗？”
“......”
怎么办？这位的攻势比我想象的更猛烈。
不能慌张，成熟男性要有绅士应有的气量和落落大方。只是牵个手而已，兄妹或者父女都会做的日常动作，不是那么需要在意的事......
“请便，不要妨碍正事就行。米娅小姐。”
透过眼角的余光，我看到她柔软的脸颊和弯起的嘴角，乌黑的眼睛映射出粼粼的微光，正在悄悄注视着我。
好可爱......哪怕绑着绷带，也盖不住这份天生丽质。
不对，我在想什么......
“伊悠，之前叫了我的名字呢。没有加‘小姐’的。”
“......那真是失礼了。”
我叫她应该都是敬称才对，难道是战斗时叫他闭眼的那一次吗？
“唔，不是的。我想说......不加‘小姐’的比较好，直接叫米娅的时候，感觉更亲切一些。”
“好吧，米娅小......米娅。”
完蛋了全崩了掉沟里了，这绝对是我这半年来遇到的最大的危机！我淡定的形象难道要一去不复返？不能这样！要像优雅干练的绅士一样和人交谈。
“嗯。”
少女的笑声撩人心弦，看着她发自内心高兴的脸庞，我实在无法保持完全冷漠的面孔了。
稍稍微笑一下应该也可以吧？出于礼貌的......
弯起嘴角看别人，这确实是我很久没做过的事情，意外地不会很僵硬，完全是自然而然动用了脸部肌肉，陌生又熟悉。
虽然笑得很淡，但我真的笑了一下。
上一次笑是在什么时候呢？
记不清了。
每天面对的都是死尸，怎么可能展露得出笑容。尤其祖父去世的时候，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笑了。没想到今天这种小事，竟让我破了功。
......
少女呆呆注视我的脸庞，突然如昨天刚见面一般撇开视线，脸红到了耳根。
“......”
米娅小姐，我还以为昨天那个寡言怕羞的你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没想到只是藏起来了吗？
不过托她的福，我现在心情不错......
“再走一会儿吧，前面应该有能休息的地方。”
“嗯......”
明明只过了一天，我却感觉发生了许多事，比先前一成不变的旅途充实太多了。
寒冷的秋风还是不愿停歇。
不同的是，这次的手心却意外地有些温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