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空气十分清冽，我靠坐在临近溪边的巨树旁，不知所谓地发着呆......
丢弃了马不停蹄的紧张感，我一时间竟有些无所事事，开始练习如何抵御困倦感。
理智却还是把那份睡回笼觉的思绪压了下去。
听说大灾变前有种叫咖啡的提神饮品，也不知是什么味道。但既然会往里面添加牛奶和糖，大概不会难喝吧......
“早安，伊悠。”
身后传来米娅的招呼声。
她揉着眼走出帐篷，看到坐在汤锅前的我，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早。”
我点头作出回应。
“伊悠，我把那些词的都记住了，可以帮上你的忙了吗？”
“都记住了吗？不错......但以后要好好休息，不要像我一样喜欢熬夜。”
看着少女期待的神情，我不忍心打击她的积极性。其实昨天只教了一些基础的单词，想做到帮我整理图书，是远远不够的......
米娅的到来帮我驱走了几分困意。
略微停顿了一会儿，我从黑袋里拿出一把崭新的自制牙刷，递给对方。
“懂得刷牙吗？”
“刷牙？是要清洁牙齿吗？以前......会有人帮忙......”
“这样啊。”
她的笑容突兀地暗淡下来，透露出恐惧，仿佛我拿出的不是牙刷，而是一把类似匕首的东西。
我顿时明白了大概。
奴隶主会定期帮奴隶清理身体，以保持足够好的卖相。尤其是卖给达官贵人的商品，绝对是干净又健全，对皮肤、声音、五官长相都有较高的要求。
但帮奴隶清洁的方式并不温柔。
考虑到米娅以前的主子是魔法师，大概是用一些强腐蚀性的酸剂把牙齿外层腐蚀，或用铁刷之类的东西刷干净，最后再用药剂慢慢恢复。迅速高效节约成本，但绝对不是舒适的过程。
“以后每天都要刷牙，我示范给你看......把盐撒在牙刷上，然后像这样......好了，你试试。”
我做了一些典型的刷牙姿势。
“唔，好......”
伴随着晨光，少女来到溪边，面对水中的倒影。
她小心翼翼地控制起手腕的距离，刷毛末端在门牙前过分温柔地摩擦着，而这样的做法多半达不到任何清洁的效果。
“刷毛的部分并不硬吧？再贴近一点牙齿如何。”
“唔，对不起......”
难道是害怕异物进入口腔吗？那我先帮她一次，以后应该就不会害怕了。
来到少女身后，我接过她手中的牙刷。
“放轻松，不会疼的。”
怎么感觉这句话我不久前说过......
少女虽然听话地张了嘴，但每当牙刷触碰到她时，就能感觉到这位发自全身的抗拒。
那快要流泪的眼睛、委屈巴巴的神情，让我难以抑制住即将软下来的心。
不行。
唯独保持清洁这点，绝不妥协！
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子，怎么能张口就是龋齿和口臭呢？
哪怕粗鲁一点......
用左臂控制住少女纤细的腰部，我加快右手的动作，有点强硬地刷着米娅的后槽牙。
“唔啊......伊......伊哦......不要......”
米娅的声音含糊不清，似乎在挣扎，却又僵硬着身体。
而下定决心的我没有妥协于她的求饶，硬是花了两分钟仔仔细细刷遍了她嘴里的每一个角落。
怎么说呢，帮别人刷牙意外地是一件解压的事。
尤其当对象还是长相不错的女孩子的时候......
等等。
现在水中是一副怎样的光景呢？
少女无力地张着嘴，脸上一片潮红，眼睛泛着莹莹泪光，嘴里满是白色的泡沫，一道透明的涎液挂在嘴边，从喉咙里发出抽泣般的声音。她白衬衫最上方的扣子因为挣扎掉开了，领口歪向一边，露出一侧窄窄的肩膀。
而我一手擒着米娅的腰部，整个人贴在她背上。
鼻腔里充满了少女头发的香味......
这情况是不是不太好？
光顾着看米娅的牙齿，回过神来的时候怎么就成这样了？！
我一个闪身放开少女。
失去支撑的她，如烂泥般软绵绵地坐在了地上。
“没事吧？米娅......”
只是刷了个牙而已吧，我只是帮她刷了个牙而已吧？这情况怎么就像我对她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伊悠，好咸......”
少女缓过神，抬头看向我，无助的表情像一只受了惊的猫咪。
“抱歉......你去漱口清洗一下，马上可以吃饭了。”
“唔嗯。”
完了。
我的形象就此毁于一旦......
米娅小姐该不会怨恨我吧？希望她不要把我归类到奴隶主一类的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沉溺于奇怪的快感中了。
怎么感觉这个解释本身也很糟糕。
......
回到篝火前，我提前帮米娅盛好早餐，怀着忐忑的心情，面无表情地偷瞄着。
少女在溪边漱着口，脸上的潮红尚未褪去。和我对视时马上慌张地移开视线，好在并没有流露出恐惧和厌恶的情绪。
没多久，她就洗漱完毕，回到我面前。
“那个......”“那个......”
我俩同时开口。
“你先说吧。”
我深吸一口气，做好了被少女埋怨的准备。
“伊悠，刚刚......”
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一定好好接受批评并进行整改。
“你的力气......好大。”
我的错，身为绅士，应该对女士温柔一点。
“我有点害怕，心跳得好块......”
我的错，我不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顾他人感受。
“......但是这样刷牙和以前不一样，其实不疼，只是我太害怕了而已。对不起，我一直在乱动......”
我的错，我应该让你......更疼一点？
“下次能再帮帮我吗？再帮我几次，我应该就不害怕刷牙了。”
我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抱歉。该道歉的是我，我太粗鲁了。”
“不是的！伊悠一直对我很温柔，虽然刚刚有一点强势，但是没关系，我不讨厌......”
米娅小姐，你的发言肯定有问题。
虽然每个字我都听得懂，但组合起来的句子快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
赶快结束这个话题吧，不然事态会往奇怪的方向发展的......
“......快吃饭吧，都要凉了。”
“嗯。”
“还有，以后自己刷牙。”
“呜......对不起，我不应该自顾自地麻烦你。”
“不是我嫌麻烦，总之你还是自己刷比较好。”
“噢，好的......”
......
早餐在微妙的气氛中结束了。
我像往常一样收拾好东西，抹去在此处活动的痕迹。米娅似乎想过来帮忙，但在那之前我就已经处理完毕了。
“走吧。”
“啊，请稍等一下。”
米娅在衬衫外披上斗篷，摆动洁白的双腿跑到溪边，在地面上寻找着什么。
昨日的遭遇顿时浮现在眼前，瞬间就让我明白了她想干什么......
只见少女从地上捡起一颗橡子，兴奋地跑向我，脚边的落叶随之飘舞，像是被惊起的红蝶。
“伊悠，可以带上这个吗？”
“好。”
一想到这颗不大不小的种子曾经在少女最私密的地方待过，我整个人都不是太好。但这么简单的要求，倒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点头同意的同时，我们再次踏上旅程，让寂静的树林回荡起脚步声。
“谢谢！那个......伊悠你说过，喀尔斯族的人，会用到这种橡子吧。”
有关喀尔斯葬礼的那段吗？
“嗯。他们死后放在身上的就是这个。”
“那假如......假如哪天我死了，伊悠能帮我吗？埋葬的事。”
“......”
少女突然引出的话题，让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不会让你死在我之前的。”
“......嘿嘿，你真好。”
米娅小姐，请不要这么突兀地夸我，表情会绷不住的。
“伊悠......昨天晚上做梦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些事情......我想起了妈妈的样子，虽然脸色一直不太好，也有黑眼圈，但是笑起来很好看，就和你的笑容一样。”
米娅小姐，我是年至19岁的男士，用令堂来形容我是不是不大对？罢了，要怎么形容是你的自由。
“那时候我还不是奴隶，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让妈妈抱着我，给我讲故事。”
“她会给我讲很多关于王子和公主的故事。王子救出被抓走的公主，两个人最后会过上开心幸福的生活。”
“但有的故事结局却不同。”
“公主被魔鬼杀害，王子只能把公主抱进水晶做成的棺材，再去杀掉魔鬼，最后陪在公主的坟墓旁边。”
“后来，妈妈被爸爸杀了......我看到爸爸举着刀，妈妈躺在地上流着血，无论我怎么喊她，她都不再回应我。”
“爸爸也自杀了，死去的他们被人带走，扔到了一辆马车上。”
“伊悠，我在想，如果哪天我像故事里的公主一样死了，你还会不会记得我呢？你说过，坟墓是唯一的......痕迹来着？如果有这颗橡子，你就不会把我忘记了吧？”
米娅——身边的这位少女，说不定比我想象的来得更成熟懂事。
她能感觉到，我其实并不能完美地保护她，所以才会跟我说这样的话。
可恶。
......
我主动牵起少女的手，柔软的肌肤没有了绷带的包裹，触感更容易颤动人的心弦。
“米娅，我肯定会记住你的。”
这是郑重的承诺。虽然面前的少女与我相识的时间不长，但我觉得我有必要为她许下这个承诺。
“其实，就算你不记得我了，我也很难忘记你的。”
平淡的语调下，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调侃。
少女露出了一如既往可爱的笑容，把手上的橡子递给我。
“那这个，伊悠能帮我保管吗？我怕会弄丢。”
“嗯。”
接过橡子，上面还残留着少女的体温。
我默默把它放到黑袋中最干净的角落里......
红色的树林好似没有尽头，不停地往远处延伸。视野里看不到什么动物，耳边却有若有若无的虫与鸟的鸣叫声。
话虽这么说，今天应该就能走出这个坟场了。
教廷虽然毁灭了喀尔斯，却没有毁掉他们最看重的这块圣地，看来这里真的有所谓喀尔斯人的庇护也说不定。
既然如此，我就姑且向这些死者寻求一下祝福吧......
“伊悠，这里还有一颗橡子。”
“嗯。”
“嘻嘻......那，这颗是给伊悠的。”
“......”
你开心就好，公主殿下。
米娅牵着我的手，和我静静地走在通往未知的道路上。
不知道这一生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到这里。
再见，诸位。
愿你们的灵魂得到安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