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门，就能感受到餐厅的表里如一。
褪色的装潢，掉漆的桌椅和吧台，哪怕是细心装裱的油画，也因时间的侵蚀而变得黯淡。
简直是把年代感一词诠释完了。
尽管如此，这里还是能称得上干净整洁，跟店主人的用心应该是分不开的。
......
店内人数寥寥。
壮硕的男人趴坐在吧台边，看到我们后也不起身，熟练而疲倦地介绍着餐品：
“......欢迎，愿圣光赐福于你。要来点厚切油煎面包吗？还有必点的特色炖肉......”
“罗伯特，说了多少遍了，客人来了要端水！”
后厨传来不耐烦的女声。
“呃......女士先生们请找地方坐，我去倒水。”
“算了，你好好待着吧。下次再喝那么多就从我的床上滚下去！”
声音从后厨来到正厅，是一位身着围裙的年轻女性。
她端着凉水，绕过吧台，小跑到男人的面前。
“亲爱的，我错了不行吗......下次肯定不喝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
......
直到我们入座，明显是夫妻的店家二人都没能停止拌嘴。
趁着这个空当，我的目光停留在餐厅角落的一个座位，稍微留意了一下来此原本的目的......
那是一名身披蓝色斗篷的女士。
——也正是我用死灵术搜查到的，身怀阿德里安巨款的人。
能如此轻易地认出是女性，不用多说，肯定又是因为某些明显的特征。
或者说......过于明显。
和昨晚到我房间揽客的那位不相上下，甚至有要超过的意思。
但若光是如此，也并不是那么需要强调的事情。
关键是，虽然看不出年龄，但她的身材较为娇小，非要猜测一下的话，可能是十七八岁的少女，或者是身高不高的成年女性。
有了这个前提，那部位给人的存在感简直上升不止一个档次。
相比之下，她桌上几个满是油渍的空盆，以及正在食用的大碗炖肉和半篮子面包，反倒不是最显眼的事物了......
“小哥，那位女士肯定很漂亮，而且也太大了......我是说胃口。”
阿德里安戏谑地压低嗓音。
确实。
假如米娅也是这种胃口，当初不等我们走到红砖小镇，估计就要在半道上挨饿了吧......
心中这么想，我却没理会阿德里安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只是默默瞥了他一眼。
若是按照世间男人们所谓的默契，这时候我大概需要吹声口哨，然后附和一句“是啊，真够大的”吧。
但这种没品的事，我还是算了......
“伊悠，我要是多吃点，也能那样吗？”
一直避免发言的米娅忍不住开了口。
“米娅，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魅力，大小没那么重要，不用强求。”
“小哥~，你说什么呢？当然是大一点比较好啊！米娅小姐还在长身体，以后说不准.......”
“你闭嘴。”
“诶，好，好......”
......
点餐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不长不短的等待时间后，菜就上齐了。
作为招牌的炖肉十分酥烂，散发出厚重的油脂与香料味道，价格实惠，作为早餐是否合适暂且不说，若是能在一天的劳累后来上一碗，再搭配厚实可口的油煎面包，绝对足以温暖人心。
要说有什么插曲的话，就是阿德里安本想叫一杯啤酒，按他的意思可以缓解昨日的宿醉，被我劝退了。但一直看着苦瓜脸也十分煞风景，我承诺尽快帮他拿到钱袋，他才显得没那么悻悻然。
于此同时，米娅小姐似是受到了什么影响，主动提出要多加半份炖肉。
我爽快地答应了。
只希望她别撑坏了肚子。
......
享受着迟来的早餐，刚吃上几口，门口却传来了异样的声响。
抬眼看去。
一个瘦小的身影慌乱碰倒桌椅，正要夺门而出。但下一刻就被粗壮的手臂抓住衣领，像包袱似的被提到半空。
而那手臂的主人，是不久前还在对妻子不停道歉的男店主。
“小鬼，你也想在我们餐厅偷东西？不打听打听，来我们猎兔餐厅白吃白喝的，有几个能走着出去？哼？”
男孩用力挣扎，却完全无法撼动比自己大腿还粗的臂膀。
啪嗒。
他怀中掉下一个面包，落到了地上沾了灰尘。
“放，放开我！再不放开，我......我就......”
“你就什么？看来要给你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啊，左腿还是右腿，自己选一条......”
“罗伯特。别跟他开玩笑了，不过是饿坏了的孩子，赶走就是。”
年轻的老板娘淡淡道。
“听到了吗？小鬼。还不快谢谢这位美丽的女士，不然今天你就完蛋了。”
“——放开我！”
名为罗伯特的男店主刚将其放回地面，那男孩就手忙脚乱地抱起地上的面包，跑出了餐厅。
男店主无奈地朝老板娘耸了耸肩。
“......罗伯特，这个月是第几个了？”
“亲爱的，别说这些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现在什么都缺，就人和老鼠最多......猜猜今天的生肉要多少钱，说出来吓死你......”
“算了。我不想听。”
“嘿，那就不说了......你说咱要不要试着炖老鼠？那玩意儿可好弄多了。”
“得了吧，你想吓走顾客吗？......”
我一边用餐，一边偷听店家二人的谈话。
显然，外围区的状况并不算乐观。或许是上位者疏于管理导致的。
内围区与中心区应该不至于这样吧？
......
“老板，再来一份汤！”
阿德里安很快解决了盘里的食物，用袖子抹起嘴角，喊着要加餐。
趁老板娘端盘的机会，我也顺便叫住了她。
“......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先生。”
老板娘尽力表现出热情，声音里掩饰不住疲惫。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觉得这里看起来有些历史了，想知道贵餐厅开了多久......”
“——哈哈！几位客人刚来托斯卡罗吧？别看我们餐厅不大，算上我，都传四代了，是名副其实的老店，味道可不一般！”
一旁的男主人突然抢着回答。
“哼，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有我在，岳父的餐厅早被你这个勺子都不懂握的家伙变成老鼠窝了。”
“欸是是是，多亏我有个贤惠漂亮的妻子，哈哈......”
“——咳。原来是大灾变之前就有的老店吗？炖肉的味道确实很好，我平常也爱烹饪，可以找你们学习配方吗？”
眼看夫妻二人就要重新吵起来，我赶紧续上话题。
“谢谢客人的认可，但我们的秘方......”
话说一半，老板娘停顿下来，露出苦笑。
“没什么。如果需要，我可以抄一份秘方给您......可以吧？罗伯特。”
男人毫不在意地摆手。
“没事~。店都快开不下去了，还什么秘方不秘方的，我也从来没记住过。”
“你啊！岳父要是知道了，都会气到从土里爬起来！”
“没办法嘛，我对烹饪又没兴趣......”
“罗伯特！”
“——谢谢。我会付报酬的。”
我重新吸引两人的注意。
“不用了，不收您钱。”
“感谢您的慷慨......实不相瞒，我刚刚有听到两位的谈话。冒昧问一下，是店里的情况欠佳吗？”
“......”
老板娘没有马上回话，先去帮阿德里安加了餐，才回来描述起外围区的状况。
据她所说，自从异化者四处发动战争，教廷就开始无限制地放难民入城。起初影响不大，反而让餐厅的生意红火了一阵。但时至今日，外围区说是乱成一锅粥也不为过。
生活愈发不安宁，食材的价格也越来越高，老店上百年没变过的餐价，在几个月前破格提高了一次，却还是入不敷出。
眼看着家底不增反减，这样下去，夫妻二人另寻出路也只是时间问题......
“真是可惜。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我已经喜欢上这里了。”
这倒不完全是奉承话。
“谢谢，我也很喜欢这里。当初我和罗伯特认识，就是在这家餐厅，那时候我岳父还在掌勺......算了，不重要的事就不说了。”
“嘿嘿，说嘛，女士，我最喜欢听这部分了。”
某位青年在一旁打诨。
老板娘看了眼在吧台补觉的壮硕男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那家伙，除了一身精肉什么都不靠谱，还说要一辈子喊我亲爱的......真是的，太肉麻了，我为什么会看上他呢？”
话虽如此，这位女士摩挲着手上的戒指，眼里却是藏不住的幸福神色。
“伊悠......”
恰在这时，米娅拉了拉我的斗篷。
“怎么了？”
“亲爱的。我能这样叫你吗？”
“......”
我的心脏像是突然停跳了一拍。
米娅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我突兀地扯了扯兜帽掩饰紧张。
“先生，您有个好伴侣呢。不仅可爱，而且看得出她很爱您。”
“请别误会。我和她不是那样的关系。”
“哎哟~，小哥，你就承认了吧，晚上都睡一间房了......”
我默默看向说话的阿德里安。
“当我没说，哈哈哈......”
“亲爱的？”
我的心脏遭受了第二次冲击。
“不行。米娅，这个......一般是夫妻之间才有的称呼。”
“诶？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只是比较亲密的叫法......”
米娅貌似也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微红，整理了一下兜帽下的头发。
“女士，你们有考虑迁往内围区吗？我觉得你们可以把店开到那里。”
我巧妙地转移话题。
“内围区？我们倒也想。但就算我们能通过教廷的考核，交完进城费也就跟破产没区别了。那里物价很高，我们实在没勇气冒那个险。”
“那真是遗憾......说到物价，现在难民那么多，通行徽记贵吗？”
“外围区的通行徽记是免费的，去教堂找神父就行。”
听到这里，我有些讶异。
“你确定？”
“嗯。只要交过一次钱进了外围区，这里就随你怎么住了。”
“......”
顿时，我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
此时，我们三人都已用餐完毕。
我率先站起身，从腰间拿出一个小号的钱袋子扔到桌上，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我们该走了，感谢招待。”
“等等！这也太多了。”
“不算多，当我买了消息和炖肉的秘方，应该值这个价。”
悄悄回望了一眼角落的座位，那位身材很好的女士早已用餐完毕，却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在听我们这里的谈话。
“那真是.....太感谢了，有了这笔钱，我们也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不用谢，我不是有钱没处花的人。最后能让我想看看所谓的通行徽记长什么样吗？”
“好。”
老板娘没多矫情，转身将长发撩到一边，展示自己白皙的脖颈。
那里印画着一个结构复杂的圆形图案。虽然没发光，但哪怕普通人也能一眼看出来，是魔法阵。
而作为长期研究于此的内行，我则看出了一些门道。
这术式虽不大，纹理却很复杂，要说没什么特殊功能是不可能的。
若是仅仅作为一个验证身份的标记，会有些违和感......
“哎哟，要不怎么说托斯卡罗是大城市呢，连通行证都是魔法阵呀，真性感......啊不是，真长见识啊！”
阿德里安啧啧称奇，字里行间却暴露了自己真实的注意点。
“呵呵，位置很奇怪对吧。我算是幸运的，这东西印在哪完全看神父的心情。有些长得漂亮又没人陪同的小姑娘，还会被要求脱掉上衣，印在胸口呢。”
老板娘轻笑着回看一眼阿德里安，让这位高个青年不好意思地打了个哈哈。
“喂，先生们，一直盯着别人的妻子看不太礼貌吧？看看我这个糙汉的如何？”
名为罗伯特的男店主在吧台边开着玩笑。
“谢谢。已经足够了。”
我整理好斗篷，再次看向角落的座位，那里却已是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请问，刚刚坐在那的女士你们认识吗？她是不是没结账。”
“啊，你说那个女孩子啊，不是的，她预付了不少餐费，最近都来我们这用餐。”
“这样啊。抱歉，当我多嘴了。”
示意米娅和阿德里安跟上来，我们与店家二人道了别。
“愿圣光护佑你们......”
餐厅里传来店家二人的祝福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