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因万物休眠而变得短暂。
不想睁眼的我，现在更是这么想的。
清晨的气息持续不断地拍打在我的脸上。
困倦感还是难以驱逐。
再睡一会儿？
不行。
要是又赖床了可不好......
这么想着，我努力拨开自己千斤重的眼皮。
房间里的光亮十分有限。
微弱的阳光细如蛛丝，从封窗木板的缝隙中透出，却基本照亮不了什么。
我眯着眼看向怀表。
上午六时左右。
真是一个相当早的时间。
......
当我试图支起身子时，回应我的是手臂上传来的不属于我的重量感。
我扭头看向身旁。
不出所料。某位小姐睡得正香，而我的左臂正以一个难以挣脱的姿态被她束缚着，藏在被褥之下。
只要她特意扭转身体角度，应该能轻松地对我使出关节技吧......
“米娅，起床了。”
从上臂到手肘，再到手腕和手指，那些柔软温暖的触感依旧让我无法适应。
“唔......早安，伊悠。”
两三秒后，少女含糊地回应。
“早。”
“再睡一会儿好吗？就一会儿......”
不行的，米娅小姐，地下室里还埋着两具尸体呢。
“睡吧，一刻钟后叫你。”
“谢谢......”
少女缩了缩身子，再次发出轻轻的鼾声。
“......”
我面无表情地看向天花板......
虽然花了些时间，昨晚的事也算顺利解决了。
出于夜魇的禁忌，我们无法在犯事后连夜跑路，那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处理完店家二人的尸体，我们先是搜查了旅店各处。
万幸。
可以确认，旅馆的经营者只有被我们杀掉的二人。
其次，得利于此处偏僻的位置，今天的入住者，包括我们在内也仅有五人。
我、米娅、阿德里安、克拉拉，以及一个对此不知情的陌生人。
克拉拉小姐的本意是干掉那位多出来的人，以免他发现这里发生的一切与我们有关。
我自然是不愿那么做。
杀掉恶人都会让我心情变差，更别说平白杀掉无辜的人。
于是我提出，封死地下室的入口，清除能证明我们来过的痕迹，再悄悄弄坏那位陌生人休息处的门锁，把他反锁在房间内。
如此，不管那人今天几时起床，破门而出肯定会发出很大的声响，足以我们做出反应。
忙完这些，我和克拉拉小姐顺手拿了些比较值钱的东西，约定明早的起床时间后，就各自回房睡觉了。
至于阿德里安，我没有通知他。
我怕那个大喇喇的家伙会导致一些奇怪的差错。
比如慌乱中发出了不必要的声响，提前吵醒那位陌生人之类的......
这么想来，直接杀掉那个多出来的人确实是最简单的方法。
感谢克拉拉小姐毫无怨言地与我完成了一切。
......
身处温暖舒适的被窝中，浓浓睡意不断向我袭来。
用可活动的右手拍了拍脸，我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啪啪。
好像没什么效果。
接着我掀开被子，让身体的右半侧暴露在空气中。
冬日的寒意立马如浓雾般侵袭，让我忍不住钻回了被窝。
再闭会儿眼吧。
一刻钟而已，我应该还不至于这么快睡着。克拉拉小姐也不一定就会这么早起的......
......
咚咚咚。
然而。
当我再次醒来时，却是因为警戒术式的提醒，以及随之而来的敲门声。
“导师大人，您醒了吗？”
门外传来克拉拉小姐特意压低的嗓音。
“醒了，请稍等。”
看向怀表，上面显示着上午七时一刻。
我快速坐起身，把熟睡的米娅小姐也一同带了起来。
“......”
这一幕真是似曾相识。
好在有人提醒，不然今天真不知道会睡到什么时候。
“米娅......”
我唤着身旁少女的名字。
与此同时，随着我们体位的改变，一丝异样的感受从被抱住的左臂上传来，让我硬生生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温暖，或者说温热。
还有点湿润感。
等等。
不会吧......
我默默掀开被子。
少女被外界的寒冷刺激到，迷迷糊糊地蹭着我的手臂。
“伊悠，早......我昨天梦到你了，梦到你叫我起床......”
“......”
眼前的情景令我停滞了思考。
少女的睡裙被掀到了腰部，露出下方更加贴身的衣物。而在那负责掩盖住少女私密处的地方，出现了一小片触目惊心的殷红，流经腿根，接触于我被夹在少女两腿之间的手掌，无言地延伸到床单上。
只是一瞬，我就转移了视线。
完了。
这绝对又是我一生都忘不掉的画面之一。
米娅小姐，我没有埋怨的意思，但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伊悠？”
少女用手揉着眼睛，察觉到了我的沉默。
“米娅，生理期......”
我努力表达着看到的东西。
“唔？......是女孩子每月都有的那个吗？我记得哦，身体会流血，但是不用担心，要注意保暖和维持好心情，我说的对吗？”
“嗯，对。”
米娅小姐，感谢你昨日的认真听讲。但很遗憾，我并不是想在早晨进行生理卫生课的突击检查。你也差不多该注意到了吧......
“？”
少女总算感觉到了什么。
她慢慢放开我的手臂，然后第一时间发现了我淌染着红色液体的手掌。
“伊悠，你受伤了吗？疼不疼，是不是被我夹伤了？”
“......”
请不要逗我笑了，米娅小姐。
感谢你的关心，但我觉得这世上应该不会有被少女的柔软大腿夹到出血的情况。
大概。
如果情绪太激动的话，鼻子应可能会出血吧。
不对不对......
“我没有受伤，这是......你的......血......”
我目不斜视，却又无可避免地会看到她的表情。
“我的？”
米娅小姐终于恍然大悟。
只见她开始面红耳赤地检查着自己的身体，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了下半身。
“......对不起......我把衣服和床单弄脏了。”
少女的音量减弱了不是一点半点。
“没关系，我昨天说过的......——等等米娅，请先让我回避一下。”
在她要脱去自己本就不多的衣物之前，我赶忙制止。
“呜呜......对不起。”
“小事而已，不要放在心上......”
做了一个深呼吸稳定心态，我取出清水、毛巾，以及少女的衣物，迅速翻身下床。
“床单和衣服放着就行，你清洗一下。有需要随时叫我。”
“嗯。那伊悠呢？你的手还没洗。”
“没关系，你先洗......”
背对着少女，我穿好衣服打开门，逃跑似的走出房间。
我却忽略了一件事。
克拉拉小姐还在门外等着我们。
这一刻，我和她面对面静止在了原地，耳边只剩米娅小姐用毛巾沾水的声音。
诡异的气氛从这片空间中弥漫开来。
可以确定的是。
身后的场景对克拉拉小姐而言一览无余。
而以她的观察力，应该很难不注意到米娅的状态，以及那异常的红色吧......
“早安啊，导师大人~。”
沉默片刻，克拉拉精神满满地对我打起招呼。
“早。”
我故作平静地开口，伴随着吱吱的摩擦声，慢慢关上房门。
“......导师大人，您和米娅小姐果然是情侣关系吧？对女孩子可要温柔一点哦，流了那么多血肯定很痛的。”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努力抑制住声音的调门，以免暴露出自己的动摇。
克拉拉小姐，您在说什么啊？！
我可是绅士。无论做什么，都会把女士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的......
还有，重点在于。
米娅那种情况怎么看都是生理期的可能性更高啊！
......
“欸~~，难道是米娅小姐太主动了？哪怕经验不足也要......”
“不是的！请不要再说了......”
女士，您的猜测从一开始就很有问题。再继续下去可能就要变成阿德里安喜欢挂在嘴边的下流段子了。
“米娅她......只是生理期到了。”
“真的吗？我不信。导师大人，那您手上的血怎么解释？”
克拉拉小姐一脸坏笑地看向我藏在斗篷下的左手。
“那是......米娅在睡觉的时候刚好贴着我的手.....”
“哎呀！请不要狡辩了导师大人。同床共枕相拥入眠的适龄男女，怎么可能是普通关系呢？大胆地承认也是对女孩子的尊重哟......”
无法反驳。
虽然我不止一次地说过，米娅对我来说更像女儿或妹妹。
但辅以目前的情况，我们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么纯洁的关系......
“其实......”
“啊啊，好羡慕米娅小姐啊，能被温柔可靠的男人保护着。如果是我先遇到导师大人就好了，肯定要在第一时间生米煮成熟饭，让您一辈子都离不开我......”
克拉拉小姐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只是背过身自顾自地滔滔不绝，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玩笑的成分。
我决定无视她话里的内容。
“行了，别打趣我了......生理期应该会持续好几天吧。能告诉我怎么处理比较好吗？”
“诶？米娅小姐真的是生理期吗？”
“我可没说谎。”
“......”
银发少女俯下身，从低角度观察着我藏在兜帽下万年不变的表情，似想从中找到什么破绽。
“既然如此，我能做您的女朋友吗？终生相伴的那种哦。”
“......你认真的？”
“呃咳，开玩笑的啦~。”
她有些尴尬地清着嗓子，好似玩笑开过了头。
“......”
可能又是因为我的表情变化太少，让他人误判了我的情绪。
其实我完全没有生气或不耐烦的感觉。
相反的。
人生中第一次被如此直接地表白，哪怕其中有开玩笑的成分，也让我感到了心动。
可惜我终究是偏向理性的生物。
短暂的心动后，剩下的，就是希望确认眼前这位美丽小姐的真正想法。
是真的被我吸引，还是想得到靠山，又或者就真的只是个玩笑而已。
无论是哪种，只要她有认真的成分，我就一定会认真地回应她。
于是我才问出了那句好像不太和善的话。
结果却是，这件事就这么被她以玩笑为借口糊弄过去了。
罢了，也好......
“啊~，对了。生理期的话，我用的是这个......”
克拉拉小姐迅速转移了话题，从黑袋里拿出一扎像是布条的东西，仔细向我解释了这东西的用法，制作方式，甚至历史由来。
我也乐于省了交谈的麻烦，静静听着，记下这些我本来用不着的知识......
“伊悠，我洗好了......”
没多久，米娅小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穿戴整齐地走出房间，两手拘谨地放在身前，看到克拉拉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地躲闪了一下。
“早安，米娅小姐~。”
克拉拉率先打了招呼。
“早上好，克拉拉小姐......”
米娅微微点头，停顿了一会儿后，抬头看向我。
“伊悠，你去洗漱吧，我去叫阿德里安先生起床。”
“......麻烦你了，还记得他在哪吗？”
阿德里安的房间虽不在视线内，但在这么一个小旅馆里也不过几步路的事，米娅愿意的话，完全可以代劳。
“嗯，记得。”
米娅说完，踩着短短的步伐小跑着离开了。
看着米娅消失在走廊转角，克拉拉捏起自己的一撮银发。
“抱歉，米娅小姐可能是听到我胡乱瞎说的话了......哈哈，导师大人可要好好跟她解释呀。”
“......”
米娅小姐的行为模式我也能理解一二。
她一直不希望给我添麻烦。
而偷听到克拉拉的话后，她说不定会认为自己是我无法回应克拉拉的根源。
因此才想给我们独处的时间吧......
“克拉拉小姐。”
“唔？”
既然如此，我还是正面回应一下眼前的女士吧。
呼。
真的好麻烦。
最艰难的时刻莫过于此......
“克拉拉小姐，刚刚你说的......”
“啊哈哈哈，请不要再提那个了，我真的是开玩笑的。”
银发少女使劲摆着双手，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
但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觉得她之前并非完全在开玩笑，而是真的期待过我的回答。
若真是玩笑的成分居多。她反倒可能谎称那是真的，并以此来戏弄我吧......
“克拉拉小姐，请听我说。”
“啊，是......”
平淡而正式的语气制造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克拉拉小姐也变得拘谨起来。
她停止了揉搓头发的动作，默默把手背到身后，似乎在勾弄自己的手指。一双漂亮的湛蓝色眼瞳里，流露出一丝紧张与期待。
“其实.......刚刚那样的告白，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好好回应一下......”
我缓缓吐着句子，一边偷偷观察对方，发现她听得很认真。
“很抱歉不能答应你。感谢你的喜爱，你一定会找到更好的伴侣的......”
“诶~~，这不还是被拒绝了嘛。我还以为自己这幅长相跟任何男人告白都是百分百成功呢，亏大了，不该开那种玩笑的......”
少女露出气呼呼的样子，好像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真实的心情到底如何，可能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实话实说，若是没遇到米娅，我可能真的会试着答应这个人生中第一个向我告白的女孩。
但又不然。
若是没遇到米娅，我或许早就丧失这份用于回应他人的人性了。
再或者，如果没有米娅，我也不会碰巧救下阿德里安，更不会与这位克拉拉小姐有任何交集。
命运有时就是如此捉弄人......
又好比现在。
我们所交谈的一切，显然被那边藏着的两位听得一清二楚。
某位青年大概会以此来揶揄我吧......
我转头看向走廊拐角，原本探出的两个脑袋连忙缩了回去。
怪我低估了米娅的行动力，更低估了阿德里安先生起床的速度。
大概在我说出“很抱歉”一词的时候，他俩就已经躲在那里了。
行吧。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稍等，我收拾一下东西就出发。”
对看似无人的走廊拐角留下一句话，我迈步返回房间。
床上整齐地码着米娅换下的衣物。
我用清水进行起简单的洗漱。
微弱的阳光透过缝隙照在脸上，能感觉到一丝热量。
也不知道是太阳的，还是我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