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边不起眼的角落，我们三人留意着克拉拉的方向。
早晨的街道开始活跃。行人纷纷驻足，成为围观群众中的一员。
他们以看热闹的心态议论着，话题主要集中在克拉拉的容貌上。
这么漂亮的女人，白白烧死太可惜了......
我年轻时要有她一半漂亮，早就攀上贵族老爷了......
身材真好，不知道脱了以后是什么样子......
之类的。
请别误会，我并没有因此鄙视他人的意思，不然，庸俗至极的阿德里安先生早就被我鄙视一万遍了。
食色性是人的正常需求，这点我十分认同。
只是，如果能以更委婉的方式表达出来就好了。
......
“啧，克拉拉小姐没问题吧？”
阿德里安虽有些不耐烦，却能听出担忧的情绪。
“大概。”
我淡淡回答。
“大概？靠不靠谱啊？她可别真被当成什么女巫了，那可是要被剥光衣服火刑的......”
“你倒是很清楚火刑的过程。”
我瞥了一眼站在身后的青年。
“我碰巧看过，那叫一个惨啊。把人身上涂满硫磺，再用铁钉固定在火刑柱上......”
“好了，不用说了。”
米娅还在旁边，我不想让她听到这些东西。
......
“传教士大人？”
“——咳，待我检查一番。”
面对克拉拉的问话，传教士从呆滞中被惊醒，勉强维持起表情和语调。
他走向法阵观察起来。
克拉拉也乖巧地站到一旁，朝着角落的我们吐了吐舌头。
就在刚刚，这位小姐向我展示了她自行领悟的技巧。
也就是用魔力悄无声息地做一些小动作。
在她的干涉下，现在地面上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辉光术式了，而是没有任何功能的半成品涂鸦......
“你，再站上来一次。”
传教士有些不悦，不死心地观察地面，却还是检查不出什么问题。
“传教士大人，您不是说不会出错吗？为何要再来一次？”
“上去！你还要违抗光明神的意志不成？”
“当然不会。请别生气，大人......”
克拉拉满脸无辜，如是照做。
然而从结果上而言，事态发展与之前并无区别。
这是肯定的。
术式都变了难道还能发挥原本的功能吗？
亲手绘制的东西被修改了都看不出来，不仅如此，一个简单的辉光术式还得用炭笔来辅助......
由此可见，这位传教士大人的魔法水平实在令人难以恭维。
大概是十以内加减法要用手指头掰着算的程度吧。
......
徒劳消耗了过多魔力，传教士有些气喘。
他看向克拉拉精致的脸庞，突然举起手指，怒目圆睁。
“这个女人，是女巫！”
话音落地，围观者就炸开了锅。
“真的是女巫？......”
“可是魔法阵没亮啊......”
“光明神赐予的魔法，怎么会出错......”
......
“肃静！”
传教士用一声大吼停息四周的质疑声。
“你肯定是女巫！你靠恶魔的力量破坏了魔法阵与光明神的联系，现在就与我去接受审判！”
“传教士大人，伟大慈爱的光明神在上，我怎么可能是女巫呢？若我能破坏光明神的魔法，难道说我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有着比光明神还强大的伟力吗？......”
克拉拉泪眼婆娑，可怜可爱的模样感染着周围雄性生物的情绪。
人们也不负她的期待。
为少女打抱不平的窃窃私语逐渐响起，向四周蔓延。
传教士恼羞成怒。
就在他即将怒骂出声时，克拉拉及时开口了。
“尊敬的传教士大人，请容我一言，与其在此为我一个普通女孩子浪费时间，肯定是找回您的东西更重要吧？我刚才看到，有个小孩把您的钱袋偷走了。”
“你......什么？！”
男人猛地一摸腰间，原本被藏在长袍下的钱袋不翼而飞。
“一个不高的孩子偷走了您的东西，往街那头跑了。我本想尽快告诉您的，但是您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他〇的！”
传教士骂了一句，撞开人群就往克拉拉指的方向跑去。
而之前他强调的所谓光明神的神谕，似乎就这么轻易地抛在了身后......
趁着众人的注意被分散，克拉拉如游鱼般穿过人群，下一刻就悄无声息地回到我们身边。
她把身体微微前倾，露出笑容，一手摇晃起刚从传教士那偷到的钱袋子。
“......嘻嘻，导师大人，我做得怎样？”
“不错。”
“诶~，只是不错吗？我可是期待着更高的评价呢。”
她凑近过来，压迫感再次把我逼退半步。
“多夸你几句倒没什么难的。只是如果对方的魔法水平再高一点，很容易就会看穿你的小把戏。如果是我，应该会用无功能的术式进行覆盖，肯定比你刚才的解决方法更保险。”
“唔。可是我想被导师大人夸嘛。”
“......”
我没有马上回答，转身示意几人跟过来。
“不过，克拉拉小姐，你对于偷盗者之手的应用的确值得赞叹，尤其是学会隐藏魔力的技巧后，比之前更令人难以察觉了......”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
这只是对学生、或者说同行的夸奖而已，本身就是毫无添油加醋的事实，也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在里面。
话虽如此。
这种在别人撒娇过后才补上的赞扬，米娅小姐不知会如何理解，可千万不要学去了......
“诶嘿嘿~，导师大人最好了。”
克拉拉喜笑颜开。
我则有些不自然地岔开话题。
“我们打包食物到别处吃吧，那个传教士可能会再回来。”
“哈！小哥别害羞嘛。多夸夸女孩子有什么错？在我家乡有这么一句话，夸赞鲜花，花香更甚，夸赞情妇......”
“闭嘴。”
打断阿德里安不正经的家乡格言，我偷看了一眼低着头的米娅小姐。
她安安静静的，并没什么异样。
但这可能只是表象。
仔细想想，阿德里安说的也不无道理，有机会确实要多鼓励一下米娅。
那样她应该会开心点吧。
......
随便找个地方用完剩下的早餐，我询问起克拉拉小姐此行的目的。
出乎意料地，她并不想前往内围区。
恰恰相反，按她的说法，她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甚至在遇到我们之前，克拉拉小姐正准备在猎兔餐厅吃最后几顿餐品，然后就彻底离开托斯卡罗。
之所以折返，仅仅是为了寻找我这位“导师大人”而已......
“我还以为一辈子都会找不到您呢，没想到不到一天就与您相遇了，导师大人，我们果然很有缘分~。”
她是这么对我说的。
对此我只有叹气的份。
先不管克拉拉话里的夸大成分，若是她真的一刻不停地找我，在其过程中遭遇了不测，或在未来的某一天与我再会，我都不知道要用什么态度去面对她......
而当我问起克拉拉为何要离开托斯卡罗时，她却明显迟疑了。
我很擅长捕捉不寻常的细节。
少女在说这句话时，手指又习惯性地摆弄起了自己的头发：
......我从小在托斯卡罗长大，对这里多少是有点感情的。但传教士们的猎巫行动实在烦人，我要去外边过更轻松的生活，哪怕别处物资匮乏，充满危险，也没有我喜欢的餐厅......
如果只是缓解紧张的小动作，倒也说明不了什么。
但对于十分擅长欺诈......抱歉，擅长灵活处事的克拉拉小姐来说，这个回答本身却是经不起推敲的。
从小在宗教氛围浓厚的托斯卡罗生活，为何会无视光明圣教的教义成为死灵术士？并且直到现在才准备离开？。
更何况，想安稳地从稚子长大成人，任何人不能缺少依靠。
曾为克拉拉小姐依靠的那个人，既然没有和她一同离开，现在又如何了？
或许，就和半年前启程的我，以及对自己经历不愿提及的阿德里安一样。
任何一个孤身远离故乡的人，身上都有不愿分享的故事吧。
......
街道上，克拉拉和米娅一左一右，紧贴在我身旁。
一开始她们和我还是有一些距离的。
但随着行走路程增加，两人就不知为何越靠越近了。
说实话，这个状态让我有点紧张......现在我只要动作稍大一点就会碰到她们。
米娅小姐大概不会在意吧。
但克拉拉小姐那边......由于某个部位比较突出的原因，我会有点在意......
“导师大人~，真的不能让我跟着您吗？我知道自己吃得很多，但伙食费我会自己解决的......”
“不是钱的原因......我可以承认你是我的学生，但不代表我会让你一直跟着我。”
我不动声色地避开克拉拉小姐摇曳着的发辫。
“那，那起码让我为您带路吧，我对托斯卡罗很熟的，知道怎么潜入内围区。”
然而少女马上就提出了让我心动的筹码。
“真的？”
“导师大人你居然不相信我！我可诚实了，才不会骗你呢！”
那可说不准。
不过有个本地向导确实会少走很多弯路，就答应她吧。
“嗯......好吧。作为帮我们带路的酬劳，任何魔法上的疑问，只要我能回答的都可以问我，一直到内围区为止，这样可以吗？”
“太好了！请您收下这个，这是我的学费。”
克拉拉拿出刚从传教士那偷来的钱袋。
“不必了，那是你自己拿到的。”
“可是，导师大人......”
“——嘿，你俩都不要，我可不客气了！”
在我们互相谦让时，阿德里安突然绕到克拉拉身前，伸手就要来抢钱袋。
克拉拉没让他如愿。
她顺势一松手腕，坠落的钱袋刚好错开青年的咸猪手，而后轻轻用脚一踢，啪的一声，就将钱袋踢回了手中，并对阿德里安露出不失礼貌的笑容。
“阿德里安先生~，您的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呢。”
“哼，我这是问心无愧！如果说见者有份，凭什么只给小哥一人？我和米娅小姐也可以要一份啊。”
青年显然不服气。
“才不是见者有份呢！从昨晚开始，我和导师大人的关系早已非同一般，而您对我来说只是刚认识一天的下流男人而已。”
“男人下流有什么错？如果你想，我也可以和你关系更进一步！”
“诶诶诶，我才刚用完早餐呢，请不要让我犯恶心好吗？先生。”
......
两人再次开始了没品的争吵，而这次我连喊他们闭嘴的兴趣都没有了。
一直阻止也不是办法，既然米娅小姐已经顺利学习了生理课，有些事还是交由她自己判断吧。
但说实在的。
好吵。
人在噪音中是会减少寿命的，果然还是该让他俩消停一些......
“伊悠。”
恰在这时，米娅凑到我耳边，嘴唇发出柔软的声音。
“怎么了？”
“我和伊悠的关系还有办法更进一步吗？”
“......”
不对吧，米娅小姐。
这怎么听都像是女孩子表白时会说的话。
以事实而言，我们已经是能睡一张床的关系了，不是吗？
那再进一步的话不就只有......
“我们的关系......并不差吧。怎么了？”
“因为......”
她把视线撇向一边。
“克拉拉小姐和伊悠只认识了一天，感觉你们的关系已经非常好了......我不擅长说话，但我也想和伊悠的关系变得更好......”
“......”
您真的不擅长说话吗？米娅小姐，刚刚那句话我自认根本没勇气对异性说出来。
倒不如说，我才是不擅长说话的那方吧。
所以该怎么回答？
我也希望和米娅的关系变好......
不行。
那不就和两情相悦一般了。
我觉得我们已经是很好的同伴了......
也不行......
感觉像是在委婉地疏远对方。
......
“伊悠？”
过长的停顿让米娅发出疑问。
“其实......”
“——小哥！你来评评理，这女人说我的脑子里只有〇液和大粪，太过分了吧！亏我不久前还在担心她......”
在我即将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时，耳边传来阿德里安的诉苦。
虽然内容有些不堪入耳，但不得不承认，这恰巧让我有了喘息的时间。
作为感谢，我就不说赞同克拉拉这类伤人的话了。
“你们先别吵了，这里人还挺多的。”
“嘿嘿，听到了吗？先生，导师大人叫您安静一点呢。”
“啧......”
留意到时不时注目而来的行人，阿德里安不情愿地闭上了嘴。
我也朝米娅的方向示意，把那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往后延了延......
顺着车水马龙的城市主道，我们四人继续往内围区方向走去。
不同于狭街巷道，眼前的视野十分开阔。
最先引起注意的是极远处一道高大的城墙。
冷色调楼房的遮挡下，高墙的顶端反射着阳光，成为人们注意力的焦点。
路两旁停靠着各式各样的人——衣衫褴褛的乞讨者，商品来源不明的摊贩，或是站在巷口衣着暴露的女人。
偶尔有身着银盔圣骑士驾驶运送物资的马车，如长龙般从道路中央呼啸而过，溅起地上堆积的污物，引得路人慌忙躲避。
“再走两三天应该就能到内围区啦~。”
克拉拉发出明显是心情很好的哼唱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