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古旧民居间的缝隙，填满街道。
耳边传来行人稀疏的脚步声。
偶尔有满载货物的马匹经过，马脖子上的铃铛摇曳出清脆的声响。
叮铃......叮铃......
就这样随风吻过耳边。
久违地和米娅手牵着手，有种奇妙的感觉。
手心柔软的触感在即将被藏进记忆深处时，突然又被拉回了现实。
好似小别胜新婚......
——不对！
这个形容很有问题......
“伊悠，好久没牵手了，感觉有点怪怪的。”
少女轻轻低语，把笑容藏在淡紫色的兜帽下。
“......”
其实也不算很久吧，米娅小姐。
但我赞同你的说法。
在你刚刚不停试探我是否能牵手走路时，谁又能料到这种状况呢。
现在的我甚至会在意手掌的力度，仿佛在对待一件脆弱的工艺品......
咳。
抱歉。
和克拉拉、阿德里安一起行动时，我可不敢和这位手牵着手走路，那绝对是会被他俩说闲话说到死的。
但突然回到只有两个人的状态，我居然有点不适应了。
用个不恰当的说法，一对不敢在他人面前展现关系的情侣，一旦单独相处就一刻不停地想进行身体接触，结果反而因为娇羞无法很好地进入状态。
这个比喻会不会太具体了一点......
倒是让我想起来了，遇到阿德里安之前，我好像差点就对米娅表白了来着。
要是当时阿德里安来得晚了些......
啊，可恶。
一想起当时的情况，脸颊就开始发热了。
......
“我们又变回两个人了。”
米娅恰到好处的发言打断了我的臆想。
“嗯。”
“虽然克拉拉小姐和阿德里安先生在的时候很热闹，但我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伊悠觉得怎样？”
“......挺好的。”
我并不清楚自己在回答什么。
顺便一提，克拉拉小姐在临走时还是成功偷走了我的一样东西。
请别误会，我不是想说“偷走了我的心”这种狗血小说才会出现的台词......
她偷走了我一直在用的一支羽毛笔。
虽然在她道别时我就发现了，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就没提出来，当是给她的饯别礼了......
“嗯。”
米娅发出轻巧的鼻音，紧了紧和我相握的手，安静下来。
我不自然地把视线转向街边。
一名老人在房前晒着太阳，察觉了我的目光，对我做出类似祝福的动作。
我微微颔首，对他回以谢意。
......
内围区和外围区真的有很大的不同。
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干净的街道与和平的氛围。
虽然不可能完全没有犯罪和压迫，但从进入这里开始，我还没看到什么不和谐的景象。
人口数量适中，生活必需品正常流通，虽然宗教气息浓厚了点，但胜在民风淳朴，监管到位，人与人之间少有为抢夺资源而诞生的恶意。
在某家餐厅用完午餐后，我大概了解了这里的物价。
不能说很便宜吧，只能说贵到离谱......仿佛住在这里的人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好在对我而言可以接受，毕竟我不乏赚钱的手段。
但那位阿德里安先生就不一定了。
没记错的话，他的总资产是一千多金币，在城外或许算是巨款，但在内围区，这个数量还挺微妙的。
算了，让他自己去烦恼吧......
“伊悠......那是什么？”
米娅突然抬起手臂，指向斜侧方的高处。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一座高耸的尖塔。
“是教堂的塔顶。”
“噢。好高。”
少女仰着头，用手抓住兜帽的帽檐，粉嫩白皙的脸庞上并无掩饰好奇的神色。
“......有兴趣去看看吗？”
“可以吗？”
“走吧。”
我本就决定放缓赶路的进度，并尽可能做些让米娅开心的事情。
同时这也是为了让我改一改做事直来直往的习惯，或者说，让我学会把时间花在“休闲”上......
可惜我对女孩子喜欢做什么实在缺乏了解，也不敢厚着脸皮找克拉拉取经。
姑且只能先靠观察和猜测了。
......
延着街道，我们很快就到了教堂前。
高大庄严的尖塔，装饰有繁杂浮雕的立柱、拱门和壁龛，巨大窗户上覆盖着的彩色玻璃，以及其他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结构。
过往的人不多，大多是传教士与修女一类的人物。
他们不约而同地避免着各类声响，让这里显得非常安静。
“哇，好漂亮的房子......”
米娅兴奋地对我笑道。
但这句话的声音引起了修女们的注意。发觉有人在往这里观察，少女才慌乱低头，把面容藏回了兜帽下。
与此同时，一名神父打扮的老人也从教堂门口走来。
他佝偻着背，表情柔和。身上似乎有一股稳重干练的作风，显然是长期在一线工作着......
“两位孩子，今天不是礼拜的日子，请问有事吗？”
“......不好意思，神父大人。我和妹妹刚到内围区，觉得这座教堂十分庄严美丽，不禁想多看几眼。”
我不慌不忙地行礼，装作不经意间露出手背上伪造的徽记。
“噢......原来是外围区的人。能进入此处说明尔等通过了教廷的考验，年纪轻轻的，真是难能可贵。可是与父母一同前来的？”
“抱歉，大人。我与妹妹父母早逝，从小在修女的呵护下成长，能有今日，全靠自己浅薄的虔诚，以及光明神大人的恩宠。”
这句话倒是半真半假。
“难道外围区有修女愿意抚养你们至今？”
“并不是。大概五年前我们就独自生活了。最初靠苦力活赚了一点本钱，后来与妹妹一同经营餐馆度日。得益于光明神的垂怜，有了进入内围区的资格，才把产业卖了，来到这里。”
“嗯......很好！光明神在上，她永远不会放弃每一个置身黑暗的信徒。尔等有成为传教士的潜力，请与我来教堂一叙吧。”
神父的笑容中隐藏着微妙的情绪，转过身带路。
“......恭敬不如从命，大人。”
除了礼拜的日子，教堂一般不允许普通信徒入场，没想到我随口几句胡诌，竟换来了免费的参观机会。
要是这位老人家知道了我是满口谎言的死灵术士，不知会作何反应......
“伊悠，没问题吗？”
米娅悄悄贴近我耳边。
“别紧张，沟通的事交给我就行。”
“嗯......”
我对教廷的人依旧没有好印象。
没有拒绝神父的邀请，不仅是因为随意拒绝“大好机会”容易引起怀疑，更是因为我想带米娅闲逛放松一下，运气好或许还能有所收获......
“忘了介绍，这里是隶属圣伯尔纳泽修道院（St.Bernard’s Abbey）的圣伯尔纳泽大教堂，虽然位置偏僻，但论历史，在所有教堂中都算长的......我是这里的神父，你们可以叫我约瑟夫。”
“很荣幸认识您，约瑟夫大人。”
进入教堂，很容易就会被此处的装潢吸引。
复杂的雕刻和精美的壁画，一排排座椅上铺满透过彩色玻璃照射而来的异色阳光，过道尽头还有引人注意的洁白塑像和大型乐器，细节多到一眼无法览尽。
多余的辞藻就不说了。非要给个评价的话，可以说是人类艺术的结晶......
“不瞒二位，今天刚好有位大人物要来，我本不该在这个时间段招待任何人的。但遇到你们，好像让我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不禁心生感慨......”
教堂里人很少，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回音。
“......说来惭愧。从前我也是平民家的孩子，父母早亡，若非光明神眷顾，早就变成老鼠的口粮了。那时我没钱没势，更没学过魔法。归功于自己的信念，以及一点被赏识的运气，才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神父停在过道上，摘下帽子，对着光明神塑像祈祷。
“抱歉......现在看来，这不过是老人家的自吹自擂罢了，想重现我走的路是不可能的。虽然由我来说并不合适，现在的教廷却早已不如当年纯粹了......但我相信光明神，相信圣教的本质是给予世人福祉而非苦难，只要心向光明，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他祈祷完毕，佝偻着转身看向我们。
“所以，孩子们，你们愿意成为传教士，帮我向世人传达圣教的美好吗？”
“......”
听他说完一大段话，我留下恰到好处的沉默，然后摇头。
“抱歉，约瑟夫大人。您的话使我备受启迪，但我与妹妹刚到内围区，暂时没有传教的想法。请见谅。”
我自然不可能去当什么传教士。
从这位老神父的话里不难得知，他并不满意于教廷的现状。
我不清楚他是否对谁都这么说。但身为神职人员，敢对他人表述对教廷不利的看法，我姑且表达一下敬佩吧。
可惜教廷早已腐败到深处，不是一句轻飘飘的心向光明就能治好的。
或许他自己明白这一点也说不定......
“哈哈，也是。好不容易来到和平有序的地方，确实需要体验一下生活......等哪日你们想通了再来找我吧。就是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几天可活，别来得太晚。”
神父露出释怀的微笑。
“感谢您的理解，约瑟夫大人......不瞒您说，我和妹妹从小就崇拜光明神，不知此处是否有类似图书馆的地方，可让我们前去了解圣人们的事迹？”
“唔......”
他略带深意地看向我。
“你们识字？”
“在修女的教导下学过一些。”
“......明白了，图书馆本不对外开放，但我破格让你们进去。跟我来。”
神父停顿了一会儿，立刻往教堂外大步走去。
我们紧跟上前。
途径一段无人的小道，面前出现了一栋正门紧闭的建筑，以及一位身披铠甲的圣骑士。
神父走上前，对负责看守的骑士说了些什么，才把我们招呼过去......
“图书馆就在这了，我相信你们不会做一些出格的事，对吧？孩子们。”
他特意改变了语气，明显在暗示着我什么。
“......是，请您放心。”
“还有，若我回来之前你们要提前离开，直接走便是，无需再来找我。以及不论你们学到了什么，都不要随意泄露给其他人，明白吗？”
“明白，大人。”
“很好。”
说完，神父构建魔法，大门应声打开。
把我和米娅领进图书馆后，他就头也不回地匆匆往教堂方向离去了......
我目送他离开，直到他消失在视野中。
这未免也太顺利了。
如果任何一个信仰圣教的年轻人都能被这样引入图书馆，对教廷而言绝对是件大事。这里不只有宗教手抄本，还珍藏着许多教廷严厉管控的魔法书籍，别说普通人，寻常修女都少有进入的资格。
我对此本是不抱太大希望的，没想到就结果而言甚至没费太多口舌。
不可否认，那位约瑟夫神父不是什么坏人。
他仿佛刚刚经历过什么，把不忿的情绪化作慷慨和妥协倾诉给了我们......
愿他口中所谓的光明神真的能护佑于他吧。
......
“——对不起，伊悠，我不该大声说话的。”
正当我准备招呼身旁的少女时，她却先一步开口了。
这种丢失前提的对话不是第一次出现，稍作思考，我就明白了她想表达什么。
“不用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如果我没有喊出声，就不会被神父叫住......我们就可以继续赶路了，现在耽误了好多时间......”
“我也想进来看看的，教堂里很漂亮，不是吗？”
“噢......”
少女的情绪有些低落。
可能是出于内疚，又或是害怕再添麻烦，米娅从进入教堂起就一直紧低着头，完全没欣赏到教堂内部的景象。
所以，刚刚我的话对她而言大概没有起到安慰作用，可能还会让她更难受。
想办法夸一夸她会比较好吗？
......
“米娅，你做的很好。”
“诶？”
少女疑惑的表情让我一阵发慌。
其实我完全没想好要说什么......
“呃......就是，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神父不会那么容易相信我的，因为有你这个女孩子在身边......增加了我谎言的可信度......所以我们不仅进入了教堂，甚至还有翻看珍贵书籍的机会。”
我磕磕绊绊地找了一个理由。
虽然听着是有那么几分道理，但这个说法的准确率我不敢保证。
而且我也不敢承认自己的初心是希望她开心......
希望米娅不要觉得我是在敷衍她......我真的很努力了。
“......”
少女在默默注视着我的脸，而我装作在观察书柜的样子，不敢和她有眼神上的交流。
“谢谢。”
难熬的沉默后，身边传来轻柔的嗓音。
我悄悄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只看到淡紫色兜帽下弯起的嘴角。
看来她的心情是好点了。
代价是我好像做了一件很不像我的事情......
抛开羞耻的情绪，我从书架上拿起一本《光明术式摘要及总结》，转移话题：
“那位神父大人愿意让我们进来，大概也是希望我们能学到一些东西......要是教廷里像他那样的人多一些就好了。”
手上这本书的内容太杂乱且有谬误，我把它放回原处，又挑了一本《魔法通解》翻看。
“伊悠，教廷以前也和现在一样吗？”
“不清楚。论年龄我也没比你大多少，教廷的事大多是祖父生前告诉我的......但我猜测，教廷刚成立之初大概比现在要和善得多。”
“噢......伊悠几岁了？”
米娅询问起我的年龄。
“......19。”
“生日呢？在哪天？”
“......你问这个干什么？”
“只是，有点想知道......”
“6月21日。”
“嗯，谢谢，我记住了。”
米娅小姐，难道你想帮我过生日吗？
你别这样，我可是会有所期待的......
当然，我不是有女孩子帮我庆生就会感到飘飘然的男性，只是从小到大少有人帮我庆祝这个日子罢了......更何况，我少数几次有关生日的回忆，那些参与其中的故人都不在人世，导致我独处的时候完全没有庆祝的心情。
今年的生日便是如此平平无奇。
我直到入秋才回想起来，并象征性地给自己休了一天假。
结果当天下午还是忍不住继续赶路了......
“米娅，你可以读读这个。虽然只是理论知识，但对入门魔法有好处。”
“嗯，好。”
少女接过那本厚厚的《魔法通解》，脱下兜帽，从第一页开始阅读起来。
我则继续搜寻感兴趣的书籍。
可惜的是，它们中的大部分不是太过基础没有参考价值，就是和我研究的方向相差甚远。类似“燃烧术式媒介研究及可能性探讨”、“光热本质及衰减杂论”之类的东西对我有些鸡肋了。
找了十几分钟，都没找到能让我满意的。
“......”
闲暇之余我默默瞥了眼米娅。
她在书架前安静地读书，暂时没有向我提问的意思。
然而，我却很在意她时不时艰难地抬一下手臂的动作。
虽然如钟摆一般定时使劲的少女神态有些可爱，但显然，这个图书馆缺少一套必要的桌椅。
考虑到身处修道院，我决定尽量收敛一点，少用黑袋里的大物件。
要不要模仿某些绅士的做派，把衣物垫在女士身下呢？——还是算了，就个人而言，我觉得那有些羞耻，除非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否则不作考虑。
那用隔离魔法......我和米娅现在的设定是刚进入内围区的平民，被发现了可不好。
......
略作思考，我挑了十几本又大又厚的书籍，抬到米娅跟前。
“把书放在上面看吧，高度合适吗？”
“嗯......谢谢。”
“稍等，我再叠个坐的地方。”
“没关系的，这样已经很好了。伊悠也来看书吧。”
“无妨，我还没找到想看的。”
说话间，我又挑好了一堆足够厚重的书籍。
这些书基本是有关光明神和某些虚构角色的神话事迹，每一本都是封皮宽厚的大部头，不禁让我敬佩其作者的想象力。
帮米娅搭好椅子，我拿出干净的抹布，把最上方书封的灰尘擦去。
“请坐。”
少女小心挪上那张“知识构成的座椅”，矜持地把手放在双腿上。
“......谢谢，伊悠要不要也搭一个？”
“等我找到书吧。”
“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