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依旧是下午。
带着米娅逃离了曼弗雷德的追捕，我连续不停地跑了大半个内围区，在一家不起眼的旅店住下。
刚进入订好的房间，米娅马上露出了担心的神情。
“伊悠！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别担心，只是皮外伤......抱歉，把你选的衣服弄坏了。”
“呜......那种事没关系，得快点把伤治一治。”
少女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嗯。”
忍痛脱下斗篷和上衣，我掏出两面镜子，试图靠反射看清身后的伤口。
肩胛处的疼痛却让我很难做好那个动作。
刚想让黑手代劳，看到米娅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犹豫了。
以绅士的角度，我应该尽量避免让女士做脏活累活，但如果这点小事都不让她帮忙，又好像显得有些不信任她。
算了，伤口挺疼的，不想那么多了......
“米娅，能帮我举一下镜子吗？”
“嗯！”
少女快速接过我手里的镜子。
随后我就看到了自己受伤的地方。
后背左上方皮开肉绽，深可见骨，似乎嵌进了什么异物，伴随着严重的灼伤痕迹，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这姑且算是皮外伤吧？毕竟没伤到内脏，而且被火烧过，出血量也不大。
有魔法药剂在，这样的伤好好休息几天就能恢复了......
“米娅你先休息一会儿，我要处理伤口......需要帮你把书拿出来吗？”
“伊悠，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我可以帮你的，真的......”
少女忍不住抹了一下眼泪。
“......可以吗？会比较脏。”
“嗯。只要我能做到的，请交给我。”
其实只要看一眼，我就能记住伤口的形态，并控制黑手处理了。
但米娅小姐的神情，让我再次产生了奇妙的既视感......
是诺亚吗？
那个年龄比我小，个子却比我高的男孩，在离别的前一天也是这么看着我的。
但当时我完全没有回应他......
“......首先要清理伤口，你拿上这些。”
从黑袋中取出干净的椅子坐下，我又拿出医疗器具，以及魔法药剂、清水之类的物什，一边用火焰术式将器具消毒，一边对米娅说道。
“先用镊子把嵌在骨头里的东西夹出来，然后用剪刀把所有烧焦部分剪掉——注意要多剪一些。然后用水和棉花清洗干净，接着上药包扎......需要再说一遍吗？”
“没关系，我记住了。”
米娅脱下行动不便的斗篷，紧张地抓起镊子，先尝试了一下使用所需的力度，而后不再犹豫，一把夹住我伤口处的异物。
然而一顿温柔的拉拽后，异物完全没有要脱离的迹象，却把我疼的不轻。
“......米娅，请多用点力。”
我的声音中略带颤抖。
“好、好的......”
少女闻言双手并用，如拔河般猛地一拽。
“！......”
——咔咔。
钻心的痛感过后，一颗带血的臼齿掉落在地面，顽皮地蹦跳了两下。
我感到一阵恶寒。
那个该死的大司祭，居然用这么恶心的东西攻击我。下次见到他，我非把他所有的牙都打下来不可......
心中咒骂的同时，我也注意到了臼齿上镌刻的术式。
那是一种爆破魔法，也就是说曼弗雷德只要再下一个指令，这颗臼齿就会成为爆炸的媒介，让我的伤口进一步恶化。
好在我足够谨慎，远离了他的施术范围，不然后果可就严重了......
“伊悠，血，你流血了......”
“别担心，先用棉花堵住。”
“是要塞进去吗？”
“嗯，对。”
......
在我的不断指导下，约四十分钟过后，米娅总算把我的伤口处理完毕了。
虽然这位小姐在手术期间有点紧张，但好在并没有出太大差错......呃......她不小心把剪刀插到我肋骨之间的时候勉强算一次，好在入刃不是很深......
用镜子看向被包扎起来的背部，不出意外，固定的部分是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我用一个深呼吸忍住被逗笑的冲动。
“谢谢，米娅......辛苦你了。”
“不辛苦，能帮上你真是太好了......那个，抱歉，刚刚肯定很疼吧？我不够小心。”
“没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以后如果有机会还能再麻烦你吗？”
说实话，疼痛的时间相当难熬，如果由我自己处理起码能节省一半时间。
但我还是决定拜托米娅。
不仅是因为信任她，同时这也是对我的一次警醒。
比起事后处理伤口，我更希望从一开始就省去不必要的受伤环节。就算是为了不麻烦米娅小姐，我也得更小心谨慎才行。
彻底改造自己的身体应该可以一劳永逸吧......
算了，有这双非人的眼睛还不够吗？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也没什么好处。
......
“嗯！但是，不要再受伤了。”
少女用手摩挲着裙摆，终于露出了笑容。
此时她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头上沾了汗水，却不影响那份令人心动的容颜。倒不如说，这种不加修饰的可爱，反倒更加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我偷盯着米娅的脸庞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她注意到自己袖口上蹭了血渍，心疼地试图擦干净。
“啊，我把衣服弄脏了。”
“......无妨，之后再清洗吧。现在时间正好，我们去用晚餐。”
“嗯。”
收拾好东西，我换上自己的旧衣服，刚想披上斗篷，才记起上面也坏了一个大洞。
好在我提前预备了好几件一模一样的......
崭新的斗篷一拿出，马上引起了米娅的注意。
“伊悠，你的斗篷自己会修好自己吗？”
“......这件是新的。”
“噢......”
我缓慢起身，防止动作拉扯到伤口。
刚穿戴好斗篷的米娅却急急忙忙凑过来，抱住了我的手臂。
“让我扶着你吧。”
“......嗯。”
不得不再次感慨，米娅小姐这几天相当主动。我因此逐渐丧失了身为绅士的矜持，不知道该与她保持什么样的距离感。
总之先以病人的心态应对吧，虽然我还没伤到走不了路的地步.......
和米娅慢悠悠地下楼，我们在旅店自带的小餐厅里购买了今天的晚餐。
首先是特制的羊肉汤，新鲜羊肉佐以蔬菜炖煮并用香料调味，盖过了轻微的羊膻味。正餐是搭配浓郁酱料的烤肉排，主食则比较简单，几颗刚烤好的软糯土豆对半切开，再淋上一点动物油脂。我还拿出了中午刚买的曲奇作为餐后甜点，让这顿晚餐变得更加丰盛。
享受美食是我为数不多确切知道的米娅喜欢做的事情。同时她这个爱好与我不谋而合，导致我们在伙食方面一直比较奢侈。
我特意打听过，每天都有昂贵的食材被快马加鞭送到托斯卡罗城内，其中筛选掉疑似异化和不新鲜的部分，再将最好的一批送往中心区，剩下的才能流入内围区市场并被送上餐桌。也因此，这里的物价十分离谱，比其他地方起码高出两倍。
说实话，我不太看好这种模式。
内围区也不全是大富大贵之人。除开几个底蕴深厚的大家族，小资生活的平民依旧占据多数。他们大多靠手工艺品和走商维持住高昂的赋税和生活开销，极少有农夫之类的角色。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哪天食物的供应链断裂......
罢了，这不是我需要关心的问题。
......
“伊悠，那是阿德里安先生吗？”
米娅看向我身后，因为嘴里塞满了食物，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我咽下口中的食物，顺着米娅的目光看去。
木制的圆桌前坐着一个熟悉的瘦高身影。
那人弯着腰，桌上没摆任何东西，斗篷的兜帽耷拉在一旁，露出一头栗色的卷发。
......
“阿德里安。”
我直接开口叫他。
青年好似没听到般，依旧呆坐在原地。
“......阿德里安？”
我提高音量再问了一遍。
直到这时，他才如梦初醒，缓缓转头看向我们。
“......你们是......伊悠小哥和米娅小姐。”
青年看起来有些奇怪，没了以前那种的精神气，仿佛变了个人。
“你喝酒了？”
“哈哈，没，没有......好几天不喝了。”
“......难道又有东西被偷走了吗？”
“欸，好着呢，小哥。”
阿德里安强颜欢笑地拍着腰间的钱袋子，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
我放下手中的餐具，走到他身旁。
“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可不记得你之前是这么半死不活的样子。”
“小哥，我......”
他半张着嘴，欲言又止。
“——没什么，只是没睡好......对了，说好见面时要请你们吃饭的，你们这顿要多少？我来付。”
“下次吧。”
“这样啊，好......”
“......”
我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走回自己的桌位。
阿德里安和我只是同行过一段时间的旅人，算不上多么熟悉。而以我的习惯，没有对方的许可，是不会过多进入他人的世界的。
但我还是有些担心......
他这副模样仿佛今晚就会自尽一般，我不希望看到他寻短见。
可能遇到米娅后，我的思考方式有所改变吧......
“......不好意思。帮那位先生上一份浓汤和主食，钱我来付......还有，主食请为他多加一份。”
再次放下餐具，我对吧台处的店员打了招呼。
“小哥，说好了由我来请你的，你怎么又请我吃饭了。”
“别废话，好好吃......敢剩下就揍你。”
不一会儿，餐品就被送到了阿德里安的桌位上。
青年对我道了谢，犹豫地尝了一口，而后动作加快，狼吞虎咽起来。
看来是有段时间没正经吃东西了。
风卷残云过后，他一言不发地靠坐在椅子上，看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我没有向他搭话。
米娅却藏不住顾虑的神情，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阿德里安，连咀嚼的动作都慢了许多。
“小哥......”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直到我们也差不多用餐完毕时，阿德里安才缓缓开口。
“怎么了？”
“你觉得......人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