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流进清晨的气息。
两名店员在吧台处紧张兮兮地谈论着什么,由于隔音术式的作用,完全没注意到阿德里安的动作。
“你先缓缓,喝口水。”
“咳咳,好......不对!小哥你也太狠了,那可是教廷里仅有的四名大司祭之一,全教廷最强的几个人!你怎么惹上他们的?受伤了吗?结果怎么——呃咳咳咳。”
“别担心,我受了点小伤而已。对面的伤势比我严重多了。”
阿德里安喝了一口水,反而又被呛到。
“呃咳咳......好家伙......咳。是小哥你太强了,还是我的常识不管用了?快跟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
待青年止住咳嗽,我平静地讲起昨天的遭遇。包括自己是如何被大司祭盯上的,与大司祭打斗的经过,以及在这里与他偶遇的巧合。
一番啧啧称奇后,阿德里安抹着汗,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原来大魔法师打架的场面那么大呀......小哥你最后为什么不再给他来一下,让他去见光明神?”
“我已经受了伤,不应该继续逗留。还要感谢米娅帮我清理伤口。”
“欸?我......没什么的......都是伊悠愿意教我......”
我突然提到米娅,让她有些慌乱。
“哈哈,米娅小姐你太谦虚了。我看得出来,伊悠小哥可是非常喜欢你——帮他忙的。”
在我目光的威胁下,青年突兀地更改了话头。
少女则低下头,默默弯起嘴角。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猜到阿德里安真正想说什么......
“不说了。小哥你都把我吓饿了,我趁现在多吃几口。”
“别急,还有一件事......”
——砰!
话没说完,餐厅的门突然被用力踢开,把门铃撞出刺耳的哀鸣。
“谁是魔法师?”
门口走进一名身着银铠的骑士。
他气势汹汹地扫视周围,隔着铠甲发出略带疲惫的沉闷嗓音。
两名店员被吓得直摇头。
稍作思考后,我缓缓起身,吸引了他的注意。
“......有什么事吗?”
我们现在是餐厅里唯一一桌客人。既然对方不是冲着“死灵术士”来的,反应就无需太激烈。
魔法师的身份并不敏感,可能是之前用浮力术式抬水被看到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德里安使劲拽着我的斗篷,示意我不要搭话。
我对他摇摇头,让他不要担心。
“外围区有战事,内围区所有魔法师都有义务去战场支援,识相的就跟我来。”
“抱歉,我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估计帮不上忙。”
“少废话,这是光明神的旨意!”
他有些急切,大概是被上头下了什么硬性的要求。
“......那好。阿德里安,麻烦你暂时照顾一下米娅。”
对桌前的两位使了眼色,我在他们担心的神情中走出餐厅,来到走廊。
“大人,方便问一下目前战况如何吗?”
“还能如何?自己过去就知道了,我没那么多时间......”
下一刻,毫无防备的圣骑士就被黑手的手指弹晕,然后扔进了旅店客房里。
我快步返回餐厅。
店员早就害怕得不知去向,米娅和阿德里安看到我出现后,立马焦急地围了上来。
“没事吧?小哥。”
“伊悠......”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我们先打包食物离开这里。”
......
往外走的同时,我大致解释了异化者入侵的事情。
阿德里安神情一阵变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异化者。又是那群丑八怪......难道他们还想占领整个托斯卡罗吗?也不看看这里驻扎了多少教廷的人。”
“如你所说,或许内围区暂时没有被攻破的风险,但我们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路过旅店柜台,原本在待客的店主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张暂停营业的立牌。
街道变得十分清冷。
店铺纷纷闭门,偶尔有几辆满搭满载的马车驶过,马匹奋力奔跑发出近乎力竭的嘶鸣,空气仿佛也因此变得压抑。
战争要来了。
听到风声的人们开始为了后路奔波,想方设法把财产变现,逃离战区。但此时内围区就像被海洋环绕的孤岛,狩猎者正虎视眈眈地等猎物自己跳进水里。
对普通人而言最明智的做法,反而是往官员统治者聚集的中心区移动,并祈祷那所谓的光明神护佑他们度过难关。
而除了祈祷那一环节,这也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
拐进人烟稀少的巷道,我们尽量避免与教廷的人接触。
而从刚才开始,阿德里安就滔滔不绝地试图说服自己,让自己觉得托斯卡罗可以长久居住。
他力图表现出对异化者的不屑,却没藏住内心的担忧和恐惧。
“嘿......托斯卡罗这么大,哪有那么容易被攻破。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这里又不是孤零零的小城邦,人们未免太紧张了。哈哈。”
“阿德里安,很抱歉我得给你泼一盆凉水。内围区虽然足够坚固,但还不至于到无孔不入的地步,你还记得我和米娅是怎么混进来的吗?”
“呃......例外,那是例外。现在整个内围区都被重兵把守,想进来肯定没那么容易。”
“......但愿吧。”
我淡淡抛出最后一句话。
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云朵犹如肿胀的布帛,挤出夹杂细雨的寒风。
我构建出术式为三人挡雨。
阿德里安道了一声谢后,也不再说话了。
......
时间来到傍晚。
离中心区只剩下一天的脚程,稍稍抬头,就能看到巨大的透明光幕被雨水拍出点点涟漪。
战区传来的消息十分有限,营造出战争不会波及此处的假象。
人们对此的态度各不相同。
有趣的是,越是不缺钱的富豪,就越试图逃离此处,而越是普通的平民,反而对教廷和光明神充满信心。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一边囤积物资一边没日没夜地祈祷,期盼战争尽快结束。
光明神却没有给予他们回应。
战争双方似乎做好了拉锯的准备。不同的是,异化者有着源源不断的外部支援,托斯卡罗却只有内围区和中心区的储备。除非有外部援助,否则迟早会陷入劣势......
短短两天,内围区的物价已经飞涨了近百分之二百。就连商人本身也倾向于囤积生活必需品,而非趁机把它们换成无法食用的金币。
运送物资的马车应该已经进不来了吧......
“愿圣光护佑你们......”
从餐厅购来贵得离谱的晚餐,我们收到了那句千篇一律的祝福。
负责端餐的店员——或者说餐厅老板本人,道完祝福后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吧台,呆坐下开始静静祈祷。
客人寥寥无几。
似乎是为了节省柴火,壁炉中点燃着小小的火苗,散发出有限的温度。
耳边只能听到雨声,以及餐厅老板的喃喃自语。
“唉......”
阿德里安叹了口气。
他拿起烘烤得略微过头的面包,却只是端详着,似乎没什么胃口。
“今天已经是你第八次叹气了,这比我一星期叹气的次数还多。”
“抱歉,小哥......”
“有什么想法不妨说一说。我在听。”
“......”
他放下只咬了一口的面包,转头看向窗外。此时恰巧有行人经过,在雨中一边给自己灌酒,一边踉跄地走出窗口能看到的范围。
“小哥......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重新生活,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昨晚和你聊完后,我基本没怎么睡,整夜在想以后要做什么工作。太难的虽然胜任不了,但搬运工、佣人、车夫,我都愿意试一试,赚的少不要紧,只要能让我好好活下去......可现在,一切好像又要回到原点了......”
“你大可以乐观点,阿德里安。教廷又不是已经打输了,而且战争后会有一段急需人手的恢复期,到时你自然会有机遇的。”
“是吗......小哥你挺会安慰人的。”
“我只是说出了实情而已。况且你不是想看中心区的夜景吗?明天我们就能看到了,更应该高兴一点不是吗?”
“嗯。也对。”
阿德里安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响亮的声音把正在祈祷的餐厅老板吓了一跳。
“他〇的,我真是受够旅行了!明天看完夜景老子就要找个地方住下来,休息个十天八天的。”
说完,他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
我也留意起窗外的景色。
灰蒙蒙的背景前,细碎的雨滴击打窗台,发出毫无规律的声响......
向来不喜欢教廷的我,此时却希望他们能打赢这场战争。
不只是为了阿德里安,更是希望像他、像我这样寻求容身之所的旅人能尽快结束漫无边际的旅途,而不是被无尽的战争驱逐,继续去往未知的远方。
似乎是察觉了我的情绪,米娅默不作声地拉了拉我的斗篷。
我转过头,看见那兜帽下弯弯的嘴角。
“伊悠,这块没烤焦......”
少女递给我一块面包,如是说道......
晚餐时间很快在沉默中结束。
紧接着,我们入住了内围区最豪华的宾馆。
精美如皇室行宫的建筑灯火通明,院落中种满花草,连马棚也装点得与众不同。
据侍者所说,这里是给前往中心区的权贵留宿的所在,也是抵达中心区前的最后一个落脚点。同样的宾馆在中心区周围有许多个,用于接待从不同方位而来的贵客。如果需要,他们甚至可以帮忙安排明早的马车。
我们自然是谢绝了。
与一路上看到的其他旅舍不同,这里华丽典雅、设施齐全,还光明正大地提供一些特殊服务。可以说是整个内围区最奢靡的住所。
讲究的有钱人会提前派遣侍从来此预定房间。更有人打肿脸充胖子,收紧裤腰带也要住上一晚。仅仅是订房付费的一小段时间,这些奇景就毫不掩饰地展示在我们面前,仿佛视战争于无物......
阿德里安接过侍者递来的金钥匙,肉疼地问我这东西卖了能回多少本。
我则劝他打消这个想法。
理由是这里的钥匙镌刻有追踪术式,能让施术者随时探查钥匙方位。哪怕把术式抹除,也能瞬间让令其警觉。
但说实话,这种被监视的感觉让我不太舒服,于是我决定稍微做一点手脚......
“阿德里安,钥匙借我一下。”
“哦......”
支开领我们去房间的侍者,我对两把钥匙释放出黑色细丝般的魔力。
从现在开始,每当有人探知这两把钥匙的方位,我也会知道施术者的方位,同时我也可以主动探查其他钥匙的位置。
虽然没有解决被监视的问题,但好歹算扯平了吧......
“小哥,你做了什么?”
阿德里安紧张地悄声问我。
“没什么,魔法师之间不服输的博弈罢了。”
“呃......哈?”
“简单点说就是把单向的术式改为了双向的,无伤大雅的小把戏......嗯,我的房间好像到了。”
我停在了一扇华丽的双开木门前。
这次我特意选择了有大床的房间,不仅是为了体验新鲜事物,也是希望米娅小姐和我睡觉时能舒适一点。
阿德里安订的是普通房间。
他看向这扇与众不同的房门,流露出感慨的神色。
“唉~。说起来,以前我每天睡着软乎的大床,住着宽敞的房子。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来,无论是父母,还是以前拥有过的一切,自己都太不懂得珍惜了.......”
“如果你实在怀念,我可以帮你订一间......”
“哈哈,我随口说说而已......”
青年对我挑了挑眉毛,并不在意这些。
他用手触摸门上的花纹,脸上的表情从未有过地平静。
“无福消受了......人生中的前二十年,我已经用光了这辈子所有的运气。如今能遇到小哥你们,还有机会实现心愿,也该知足了。我老家有句格言——知足者会因为拥有野花的芬芳而喜悦。从前我总是在赌桌上说这句话,却从来没明白它真正的意思......”
我一时语塞,停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
“......我还以为你是个脑袋空空的傻大个。抱歉,看来是我不够了解你。”
“小哥,原来你之前是那么看我的吗?这也太过分了!”
青年一时失笑。
“但也没说错。只不过从前那个我死在了昨天,现在的我是全新的,就和刚从老妈的肚子里掉出来一样。”
“......我喜欢这个比喻。”
我稍稍勾起嘴角。
“噢,瞧瞧发生了什么?我把亲爱的面瘫朋友逗笑了。米娅小姐,这是否是一项壮举呢?”
“嗯。伊悠很少笑的。”
米娅的眼睛散发出光芒。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刻意收敛笑容,只是转过身,用钥匙打开房门。
“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好。明天见,小哥,米娅小姐......好好期待明天吧。”
互相道别后,青年沿着走廊离去,留下一个瘦高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