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房间后，米娅和我都对眼前的事物感到新奇。
只不过少女会毫不顾忌地发出惊叹，而我无论内心如何，都习惯用平淡的表情去面对。
面前是一张醒目的大床。
橡木制成的床架做了防虫处理，雕刻出左右对称的瑰丽花纹，并镶嵌有黄铜制成的金属饰物。洁白厚实的绒被绣上了繁杂的金色纹理，加上高高的床幔和鹅绒填充的枕头。除此之外，床头的金属烛台，配套的原木桌椅，墙上的风景油画，华丽的座钟，以及壁炉上悬挂的香薰，都为这个房间增色不少......
......
“我能先到床上躺躺吗？”
短暂的观察后，米娅率先开口。
我还以为她累了，但看到少女跃跃欲试的表情，才明白是好奇心所致。
“嗯，去吧。”
少女雀跃地迈动双腿，去往床边。
她先用上半身感受了一下柔软的床垫，然后脱掉鞋趴倒下去，整个人微微陷进柔软的床垫中。
但这个动作把裙子掀开了一些。
意识到这点的我扭头去观察别的东西。
虽然平常也是我负责清洗少女的衣物，还无意间瞧过少女只穿着贴身衣物的样子，但不代表我应该对此无动于衷......
“唔......好软。伊悠也来试一试吗？”
米娅回头向我露出笑容。
稍作犹豫后，我坐到床边。
床垫下陷的深度出人意料，填充物大概是棉花或羽毛之类的物什，并用绳索制成的网兜塑形，越是靠近床垫中央，床垫的柔软程度就越高。
这就是贵族们每天睡觉的地方吗？
我索性也脱掉斗篷，侧躺下去。
但我忘了考虑一件事情。
米娅小姐此时还陷在床垫中心，当我也往床上施加重量时，凹陷处就会如两个贴近的水泡般交融在一起。
下一刻，相对而言更轻的米娅小姐被迫滑到我身边，我俩就这样莫名其妙复刻了一次昨晚的睡姿。
“唔......”
少女瞬间脸色绯红，愣愣看着我......
咚——咚——......
夜晚的钟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掩盖住了心跳声。
在最后一次钟声停止的微妙时刻，门外也传来侍者的问候声：
“很抱歉打扰您，大人。请问窗户是否关牢了？”
“......感谢提醒，稍后就关。”
“好的。还请您在十分钟内关好窗户，以免夜魇造成意外。”
“嗯。”
侍者毫不迟疑地离开，留下愈行愈远的脚步声。
我却发现了淡淡的违和感。
在钟声响起时，我察觉到那位侍者启用了房间钥匙上的术式，并精准地过来提醒我。
魔法师大多高傲，这座宾馆就算再有背景，难道能让魔法师心甘情愿地当侍者吗？我还以为负责探查钥匙的人就算不是躺在某处被人供着，起码也不用做这些体力活。
当然，谦逊随和的魔法师并不是没有。
虽然有自夸的嫌疑，但我就是其中的一员。我个人完全不反感侍者这类工作，只不过没我在黑市赚的多而已。
以及，那人离开后也没有去往其他的房间，直接下楼了。
简直就像专门来提醒我的一样。
难道是豪华间的特殊服务吗？
......
在少女的呼吸声中回过神，我才发觉米娅小姐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紧张地期待着什么。
“......抱歉。我去关窗户。”
我连忙以最快的速度起身。
米娅试探性地睁眼，发觉我离开后也坐了起来，不自然地整理起衣衫和头发。
空气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关好窗户，再次回到床边坐下。
“米娅，今天机会难得......我们休一天假怎样？”
为了不让沉默继续下去，我主动挑起话题。
“嗯，好......”
少女发出柔柔的回应。
我顿时哑火，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把对话进行下去。
“米娅，你......学习得很努力，也和刚见面时说好的那样，一直在想办法帮我的忙......谢谢。”
“我也是......多亏了伊悠，我才能像现在这样生活，感觉跟做梦一样......”
米娅突然毫无征兆地靠到我肩上，不知是在回击我早上的行为，还是在试探这样的撒娇是否能得到默许。
“......米娅？”
“伊悠，可以给我一点简单的奖励吗？以前妈妈在的时候，每当我帮忙做了家务，她都会奖励我一颗糖果......如果不行的话......也没关系。”
米娅小姐，你这个说法让我怎么拒绝呢？我反倒好奇如果拒绝了，你会是什么反应......
但还是不要在这种事情上作弄她了吧。
“当然可以。但我只有普通的砂糖，方便用其他东西代替吗？”
“没关系，我......”
她闪烁着目光，拖延片刻，还是说出了口。
“我......想要伊悠摸摸我的脸。因为你从来没这样对我做过，所以有点好奇，想试一试......”
从来没做过吗......
米娅小姐的撒谎能力令人堪忧，她完全相信自己成功骗过了我。而事实上，却是我成功骗过了她。
不对，这不是重点。
欸？
为什么会这样？
刚才躺着的时候，米娅难道以为我要对她做些什么吗？结果等了半天我没有任何行动，她因此感到了失望？
等等，还是说，不对劲的人其实是我？
在这个世界上一旦博得了女孩子的信任，就会被允许随便触碰脸颊？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怎么可能啊！
米娅小姐，你是认真的？你又在用克拉拉小姐的计谋了？
......
“......不行吗？”
少女偷偷观察着我的表情，暴露出忐忑的情绪。
“可以。”
我没忍住答应了。
不对......是为了绅士风度答应了。
或许有人会问，这算是哪纲哪条的绅士风度，难道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吗？但我个人认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满足女士的请求本就是绅士之举，不能简单地用个人欲望来概括。
没错。这不过是一次对奖励的妥协而已，为了弥补没有糖果所带来的遗憾，我才答应了这个看似简单的请求。至于少女的脸颊手感很好这点，不过是凑巧罢了，绝对不是我做出此等行为的必要条件。
或许在米娅小姐看来，这只是一种按摩方式罢了。就跟捏肩膀一样，是相同性质的东西，所以我无需为此有心理负担......
嗯。
这么一想，好像自己的所作所为变得正当起来了。
但真的不是原则和标准被降低了吗？
......
听到我的回答，米娅明显开心了一下。
出于尊重，我表示自己必须先把手洗干净。
洗手过程中，少女有规律地轻轻晃动身体，默默注视着我，待我用手帕擦干后，她面对我乖乖坐好，闭上眼等待我的行动。
“......那我开始了，可能会有点凉。”
“嗯，没关系。”
不再迟疑，我直接把双手捧上她微红的脸颊。
和预期有点不同的感觉让米娅再次睁开眼。
“......这样对吗？”
下意识用上双手的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避开少女的目光询问道。
“嗯......请随意揉一揉摸一摸，就像早上——不是，伊悠按你喜欢的方式来做就可以了。”
说漏嘴的少女再次闭上眼。
光洁无暇的皮肤传递出不同寻常的温度，刚接触冷水的手掌因此迅速温暖起来。
精神逐渐集中于指尖。
稍微合拢手指，就能感受到柔软物体的形变，掌面拂过脸颊时没有任何阻滞，能感受到完美的弹性顺着掌心途经手臂，流过肩膀，如云朵般撞击心脏。
好厉害，感觉能一辈子摸下去......
控制着手掌的力度，我努力保持着不能弄疼对方的基本底线，享受其中。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当我产生“自己正在干什么”这样的疑问时，米娅小姐的身体已经是瘫软在我怀中了。
我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没，没事吧？米娅。”
“没什么......就是身子有点发软。”
“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呼吸会困难吗？”
“应该没关系......休息一下就好了。”
少女的心跳很快，身体发软可能是长时间兴奋导致的。
印象里上一次沉浸于类似的快感还是帮她刷牙的时候。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我还是没有吸取那次的教训......
一边沉痛反思，我轻抚着少女的头发，示意她多做几个深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恢复了力气。
“抱歉......”
“——伊悠，下次我还想要这样的奖励，可以吗？”
我还在酝酿后半句话要怎么道歉，她就提前猜到了我大概会说什么。
“......这样不太好吧？我怕会出意外。”
“唔。那就时间短一点。我，我很喜欢这种奖励，感觉身体像要融化了一样......特别开心。”
虽然米娅小姐的比喻略微奇怪了点，但很凑巧，我也喜欢这种“奖励”别人的方式。
于是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拥抱是惩罚，而摸脸是奖励......
怎么听起来像是某种很羞耻的玩法？
......
“......好，听你的。”
“嗯！”
米娅听到了想要的答复，使劲点点头。
可能也知道我不擅长主动引出话题，她接着慢悠悠地开口：
“伊悠以前在休假的时候会做什么？”
“也就是看一些书，或者补会儿觉，但现在睡眠充足，应该是不需要了......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少女露出思考的表情。
“......伊悠，我现在魔法理论学得怎样？可以试着使用魔法吗？”
“理论和实践并不冲突，如果你愿意在休息时间做这些，我现在就能帮你试一下。”
“嗯。我想试一下魔法，拜托了。”
也罢，或许我和米娅都不是能安心闲下来的人，还是不强求所谓的休假了。
“那好......先考你一个问题，使用魔法最基础的要求是什么？”
“是......魔力。”
“嗯。很好。”
米娅确实有在认真记忆那本《魔法通解》的内容。
“对魔法入门而言，最基础的就是控制魔力，这是一切术式发动的前提，也是魔法诞生之初，犹如发现火种般的创举。”
我伸出手掌，将一丝魔力放出体外。
黑色的魔力犹如柔软的丝线缠绕着手指，慢慢飘到米娅面前。
在我的示意下，她尝试用手触碰那根线头，却发现魔力只是一道无实体的光线，穿过了自己的手心。
“很神奇对吧。但是魔法初学者单靠自己很难感知体内的魔力，就像是人类不经训练很难让耳部肌肉动起来一样。所以精灵族和龙族这类天生能使用魔力的种族，才会在古代那么强势......不过后来，人类创造出魔法术式，随着术式的深入发展，那些靠本能使用魔力的种族就逐渐式微了。”
“噢......那魔力都是黑色的吗？”
少女对我放出的魔力丝线不依不饶，甚至尝试用舌头品尝味道。
“据我所知，世间大多数魔力都是无色透明的。只是我比较特别，天生拥有黑色的魔力，才能让你亲眼看到魔力的形态。”
“哇，好厉害。”
“倒也不是多厉害的事......先不说这些。接下来我会引导出你体内的魔力，你要做的就是放松身体感受魔力的流向。涉及到个人天赋的问题，我就帮不了你太多了。”
在这一步上，有的人只尝试一次就顺利成功，有的人则努力了十年也没有丝毫进展。可以说是成为魔法师的第一道坎。
幸运的是，米娅有我这个资深大魔法师做导师。
就算她没什么天赋，我也能用一些取巧的方法帮她感知魔力，不敢说能让她变得多强，以后驱动个卷轴还是没问题的。
但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万一她是当魔法师的好苗子呢？
我不禁期待起来......
“嗯，请开始吧，伊悠导师。”
“咳。不用那样叫我......那我开始了，你可以闭上眼，防止视觉干扰自己。”
“好。”
少女闭上仅有的一只眼睛，此时的她和刚刚等待我抚摸脸颊时一模一样。
但这次我们可能需要做一点更“深入”的交流了......
深吸一口气，我控制魔力进入少女身体，在她体内构建起复杂的术式。
这是目前公认最好的魔力启蒙法，也是祖父以前帮我入门时的做法。代价是对施术者有极高的要求，想构建这个术式至少得是大魔法师的水平，光凭这点，就不是谁都能用上的。
印象中这一步会有点痒，像是章鱼在体内蠕动触手，希望米娅小姐能忍一忍吧......
“唔~！”
少女显然有了不寻常的异样感，不自觉地绷紧脚趾。
而我能做的就是尽量缩短这个过程，减少对方的痛苦。而不像某些术式不熟练或爱捉弄人的魔法导师，一拖就是几十分钟......
不一会儿，米娅就放松下来，微微喘着气。
而我完成了术式的构建，满心期待米娅的魔力汇聚到术式中心。
“......”
奇怪的事情却发生了。
少女体内没有任何魔力流动，仿佛我正试图在干涸的河床中汲取水分。
“......”
这情况就连我也感到诧异。
魔力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只有存储量多与少的区别，不存在魔力为零的说法。
退一万步来讲，任何的动物、植物、整个自然界都存在有魔力，就算某一个体魔力量为零，也会与自然界中的魔力相互接触，犹如沾染了气味的衣服，不可能一点魔力都没有。
我不信邪，检查了一遍术式，又加大了术式的功率，结果却如出一辙。
这下我确信自己是遇到万年难遇的情况了......
“伊悠......我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一开始很痒算吗？”
“抱歉，稍等一会儿。”
我决定先把自己的魔力装进米娅的身体，让她成功入门后再研究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黑色魔力不再以细丝进行传输，而是改为粗犷的洪流，往米娅体内灌去。
结果却更加让我震惊。
魔力确实被术式汇聚在了一起，却每分每秒都在消融，犹如倒进沙漠的一桶水，逐渐不知去向。
“啊......我好像有感觉了，但是是从身体外面来的。”
少女睁开眼说道。
“是吗？那说明你能感知魔力的天赋不错。只是......现在的情况有点微妙。”
“怎么了？我不能学习魔法吗？”
米娅紧张起来。
“别担心，只是你的身体比较特殊，不代表你就用不了魔法......这样吧，我再检查一下可以吗？”
“嗯。”
关掉汇聚魔力的术式，我再次将魔力注入她的身体。
然而魔力犹如被消化吸收般，能控制的部分越来越少，直至彻底不见踪影。
我不死心，又调动出身体大部分魔力，分散出不同的方向，试图力大砖飞地找到问题源头。
结果还是没什么进展。
几轮拉扯下来，反而把我的魔力耗了个七七八八。
算了，今天先到这里吧......
好久没有一次性消耗这么多魔力了。如果用来操控死灵，都能把内围区夷为平地了......
“伊悠，怎么样了？”
“......抱歉，米娅，今天可能没办法教你了。但别担心，我会尽快研究问题所在，让你学上魔法。”
打个比方，新手解不开算数题的原因有很多种，可米娅还没开始感受题目的难点，就先卡在了找纸和笔的这一步上。
“要不......还是算了吧，我不学魔法也没关系的。”
“别灰心。你是我最重要的学生，我可不会放弃你......”
察觉到少女对我的话产生了奇妙的反应，我赶忙接着询问：
“所以你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吗？”
“我......感觉魔力在不停进入身体，又多又胀，好像要把我灌满一样，但是不难受......后来就慢慢消失了。”
“嗯......”
虽然这样的形容没错，但总感觉米娅小姐说出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听完还是没什么头绪，只能寄希望于祖父留下的古籍了。
......
“伊悠累了吗？要不我帮你按按肩膀吧？”
“那样太麻烦你了。”
“真的不用吗？我感觉现在自己很精神哦，就像刚刚睡了一整天，有使不完的劲呢。”
“......”
米娅小姐，难道你是某种以魔力为食的奇特生物吗？还好你不是只吃魔力为生，不然我可没信心喂饱你。
“好吧。但请不要用上所有的力气。”
这也是为了我自己好。
大量用掉魔力确实会使人疲倦。按摩虽然有点疼，但有缓解疲劳的作用。关键是不能拂了米娅小姐的心意......
少女挪动膝盖绕到我身后，双手搭上我的肩膀。
可下一秒我却差点喊叫出声。
虽然有些不礼貌，但我感觉肩膀犹如被搭上了两只蟹钳，夹击力度令人为之一振。
米娅小姐，你确定没有在作弄我吗？而且你的握力什么时候提升了这么多，难道是最近伙食太好了？
“米娅......轻......轻点”
“唔！对不起。太用力了吗？还是按到伤口了......”
少女马上担心起来。
“......那个，我好奇地问一句，假如全力是十分，你刚刚大概用了多少分的力气？”
“好像有五分？”
“......”
在米娅疑惑的神情中，我对她伸出手掌。
“可以用和刚刚同样的力度握着我的手吗？”
“嗯。”
少女有些脸红，随之照做。
手上传来的力度确实不小，但姑且属于16岁健康少女应有的范畴，还称不上异常。
原来我的肩膀这么弱吗......
不不不，这也太丢人了。肯定是我使用魔力太累了，或者按摩牵动了背部的伤口......
“抱歉......可能米娅你最近力气变大了吧。如果能稍微轻一些就好了。”
“好，疼的话要说出来哦......”
但接下来我的感受就好了很多，少女把力度控制在了让我痛苦与舒适的分界线上，从各种意义上都是完美的拿捏。
“这样力度可以吗？”
“嗯。刚刚好。”
“嘿嘿......等伊悠背上的伤好了，我再帮你踩一踩背吧。那个很舒服的。”
“......”
我都不敢想那会是什么感觉。
和手上的力度不同，米娅小姐总不能随意改变自己的体重吧。
到时候万一我叫出了声，绝对连房间外的人都能听到......
——想到这里，我猛然一震。
不对。
声音呢？
黑夜早已来临，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居然没听到房间外的任何声响。
可能是这个房间为了让大人物们好好休息，特意设置了隔音术式？
但如果只是那样，我应该能察觉到活物的气息才对，现在整个宾馆仿佛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
“米娅。抱歉先暂停一下，我要检查房间。”
“嗯。”
少女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
我起身穿好靴子和斗篷，径直把房门推开。
走廊上空无一人。
壁灯亮起稳定到不真实的烛火，延伸到走廊深处。
顺手关闭房门外隐藏的隔音术式，耳边却马上传来频率忽高忽低的怪声。
能感觉到魔力有不正常的波动，但所见之处除了那隔音术式，却没有其他人工痕迹......
“！”
砰——
下一秒，我如闪电般退回到房中，以最快的速度关紧房门。
“怎么了？伊悠。”
米娅被用力的关门声吓到。
“是异化现象，宾馆没关好门窗。”
就在刚刚，我看到了一个熟记于心的高大身影。
是我那已逝的祖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