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寒冷还未消退。
直到礼拜的钟声响起，我才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
名为米娅的少女被我搂在怀中，脸色微红地看向我。
“早，伊悠。”
“早......”
我们仍身处于中心区教堂的塔楼。
或许是室外的夜风让我感受到了寒冷，才使我不自觉地寻求起温度。
对米娅道了歉，我松开手，收拾起临时的床铺。
她默默打理起头发，时不时偷看我一眼，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
不眠的夜晚令人困倦。
若是可以，我现在就想再睡一觉。但对于托斯卡罗城的重点通缉犯而言，可供浪费的时间却不多。
不远处的街道上，圣骑士以匪夷所思的密度四处巡逻，挨家挨户地进出中心区的房门。
大富大贵的家伙们因此埋怨连连。
“光明神在上，我怎么可能私藏死灵术士？”“明日你们就会为自己的无礼付出代价。”“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也敢来我家放肆！”......
显然，死灵术士大闹托斯卡罗的消息已经传开，就影响而言丝毫不亚于异化者挑起的战争......
“伊悠，要走了吗？”
少女和我一起遥望整个中心区。
成片高大瑰丽的建筑统一着风格与色彩，反射着阳光，尖尖的塔顶上却没有停留哪怕一只雀鸟。稍微抬头就不难发现，高空中覆盖有一层透明的穹顶，时刻阻拦着所有不允许进入这里的事物。
虽不影响视野，它却给天空带来了一份虚假的人造感，仿佛那是一顶色漆绘制的天棚，或是密封于玻璃下的名贵油画。
“嗯......走吧。”
一夜的沉淀足以让人平静，不再为那无法挽回的人做不理智的事。
昨天我把事情闹得很大......
好在我的情绪管理不算太糟，不至于一生气就把所见之处夷为平地，不然因佩妮娅女士就得好好谢谢我了。
开玩笑的......
我们要走了，阿德里安。道歉的话你也不爱听，就愿你安息吧。
......
利用隐形术式与死灵术迂回，我们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离开了中心区。
内围区的混乱程度明显小了很多。
或许是得知那位强得可怕的死灵术士闯进了中心区，又或是中心区的介入赋予了人们信心，居民们总算放下悬着的心，一边尝试回归正常的生活，一边不忘对光明神祈祷。
所谈论之事无外乎几样：光明神会祝福每一个虔诚之人、死灵术士罪该万死、异化是恶魔给予世人的苦难、邪恶永远无法战胜光明云云......
不过是些令人嗤笑的一厢情愿。
我抱着米娅隐藏身形，跳跃于在建筑高处。
不远处的广场站满了围观的人群。
不知名的年轻女子被铁钉固定在处刑架上，鲜血从伤口处默默流淌。她双目无神，身体被涂满硫磺，从某些细节不难看出，在被钉在这里之前，她还遭受过其他非人的虐待。
传教士则身着洁净的白袍，一边祷告，一边念诵起女巫的檄文，把那女子塑造成一切苦难的源头。
人群的怒火被轻易点燃。
随后真正的火焰燃起，恶毒的话语掩盖住痛苦的悲鸣。只有一名十岁出头的孩子冲出人群，在热浪前无助地哭喊着......
我以最快的速度远离。
米娅的身体有些僵硬，却只是静静沉默着。
......
若非亲自尝试，我都不知道自己一天可以前进这么长的路程。
当初用脚步丈量了十数日的托斯卡罗城，在我的全力移动下，竟不到半天就被跨过了。
代价是本就恢复不全的魔力再次所剩无几，以及那如潮涌般袭来的疲惫感......
“伊悠，你看起来很累......”
米娅有些担心。
“没关系。这里不够安全，再走一会儿。”
脚踩一片地势起伏的原野，我带着她面朝北方，快速远离托斯卡罗的城墙......
外围区已经沦陷大半。
无数异化者驻扎在环形的废土边缘，形成了天然的包围圈。空气中飘扬着数不尽的黑灰，到处是高温燃烧的痕迹，却唯独少见人类的尸体。
我总算知道了外围区徽记真正的作用。
那免费获得的居民资格，是一种以人体为媒介的爆破魔法。只需一个念头，整个外围区的公民都将成为移动的炸药包，为守住托斯卡罗贡献一份力量。
事实上教廷的人已经那么做了。
离开途中，在那家的猎兔餐厅的碎砾下，能看到衣物燃烧剩下的纤维，以及一枚烧焦的戒指。
餐厅的主人已经随风飘去，我能做的，只有留下一块墓碑罢了。
......
“伊悠，我们慢慢走一会儿可以吗？这里已经很远了。”
少女的话让我停下脚步。
寂静无人的原野上覆盖着黄绿相间的野草，以及几座古旧石壁。身后还能看见托斯卡罗的城墙，却已是一条细线的形状。
确实，继续消耗魔力不是明智之举。留一些用来防身吧。
这么想着，我放下少女，在她的请求下牵起手。
“伊悠，接下来要去哪呢？”
“中央皇城，按阿德里安给的地图，应该一个月左右就能到了。”
“噢......”
身后隐约传来爆破的回响，不是庆贺佳节的礼炮，而是战火尚未停息的证明。
因佩妮娅招揽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有一瞬间我认真思考了她的提议，但又马上掐断了那个念头。
对这场旅行的厌倦让我的思考变得有些迟钝了......
“伊悠，一直带着我很累吧？”
“不会......是我一直想快点离开托斯卡罗，才消耗了太多魔力......米娅你在我身边，反而会让我感到轻松。”
“嘿嘿......不用特意那样说啦，我不会再提出离开了。”
少女听懂了我话里的挽留，把可爱的笑容呈现到我面前。
“要是我能学会魔法就好了......到那时我也带着伊悠跑，赶路的时候一人跑一会儿，无论去哪儿都可以。”
米娅小姐，难道你也想抱着我跑吗？作为绅士，我可不能劳烦女士做那种事情。
但这个似是而非的玩笑，确实让我没那么烦闷了。
“我会尽快帮你学会魔法的，请给我一些时间。”
“不用那么着急也可以哟。伊悠你说过的，不喜欢把自己逼的太紧。”
“......没想到你还记得。”
“伊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
“......”
我有些不好意思。
阳光晾干了昨夜的雨水，让草地散发出清新的气息。
少女脱掉兜帽，黑色长发沐浴起微风，那只乌黑的瞳孔向上望着我。
“伊悠，出了城以后，其实我有点开心。因为又可以在路上和你说话了。”
“......和我说话不算有趣吧。”
“不会哦，我觉得很开心。只要能听到你的回答，看到你点点头，就很满足了。”
米娅小姐，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察觉我情绪不对，想要安慰我吗？托你的福，我现在脑子又活跃起来了。
我深知不善言辞是自己的短处。正常男性被女孩子这样莫名其妙地夸赞，除了道谢后尴尬地结束话题，还有其他标准答案吗？
我也希望能多和你说话，能和你聊天，我也很开心。
——虽然这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却不是我有勇气随口说出的方案。
“谢谢......”
我不知所措地道了谢。
“伊悠，我现在生理期已经过了。”
下一刻，少女就把话题转到了一个出其不意的方向。
“嗯......恭喜？”
我还没意识到米娅小姐想让我回答什么。
“按克拉拉姐姐的说法，我......接下来可以和伊悠做更亲密的事了吧......”
“米娅，先等一等......”
行吧，我差点把这茬忘了。
这是我第几次收到少女的邀请了？我费尽心思讲解的生理课是不是没教到点子上......
不对，米娅刚刚才说，她记得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难道她是在得知具体内容的前提下才这么跟我说的？
这次邀请是她发自真心？！她已经准备好和我——不行不行！太快了，起码得从正常的情侣做起吧！
不过从我们相遇开始，好像一直在做着情侣间才会做的事......
欸？我们原来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
......
“那个，米娅......你......确定吗？我是说，我们之间......可以吗？”
我现在的内心有多慌张，外表就表现得有多平静。
“我觉得......可以哦。”
米娅轻抿着嘴唇，表情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之前伊悠也对我做过的......更亲密的事。”
哈？我什么时候......
这一瞬间，某段与少女亲密接触的记忆浮上心头。
虽然我从与她相遇以来，创造出了许多这样那样的回忆，但这一段是我少数由我主动实行的......
给米娅额头的晚安吻。
原来米娅说的是这个啊，我还以为是那个呢......
那我岂不是做了很失礼的猜想吗......
“......”
我无可避免地陷入了沉默。
“——啊，好漂亮！”
幸运的是，在这微妙的时间里，米娅提前被眼前的事物所吸引。
站上一处斜坡的顶端，成千上万朵白色的雏菊顷刻铺满视野，形成一片黄白相间的花海，延伸至远方。
娇小的花朵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同一场安静的初雪，却丝毫不受冬季低温的影响。它们中的任何一朵都没有发生过异化，仿佛有着某种坚韧的力量。
“伊悠，快来。”
米娅牵着我的手，把我向前拉去。
花瓣轻轻触及我的腰侧，清新的雏菊香气和少女的体香交融，钻入鼻腔。
“好香啊~。虽然花的味道淡淡的，但是好好闻。”
花海之中，少女扶着膝盖，俯身轻嗅。
“嗯。”
我被眼前的人与景吸引，呆站在原地。
米娅让视野变得明亮，才让我注意到现在的天空竟如此湛蓝。
“伊悠也来闻闻吧。”
少女示意我跟她一起弯下身子。
我默默照做。
然而刚弯下身，黑色的兜帽就被她温柔地摘下，随后额头沾上了柔软的物体。
米娅给了我一个吻。
轻轻的，淡淡的，就如鼻尖的花香。
我愣住了。
少女的嘴唇一触即离，马上转身，却没有掩盖住绯红的面颊。
她背对着我站在花海里，看向明媚的天空。
直到这时，我的身体才自己行动起来，走到米娅身后，把她搂进怀里。
“谢谢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