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昏暗，只有几扇狭窗渗进天光。
因佩妮娅饶有兴致地看向我们一行人，露出千篇一律的笑容。
“托大人的福，这几日我揪出了不少纽特兰的害虫。大人今日有何要求？我一定会尽力满足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再次看向跪在地上的雷吉娜。
女仆浑身都是皮开肉绽的血痕，说是跪着，身体早已瘫软，只是被两名异化者支撑住，才勉强维持住姿势。
“我可怜的雷吉娜，你还不说吗？你父亲当年把村子交给我时，到底还贿赂过哪些人？我的耐心差不多也快耗尽了。”
“大小姐，我真的......不知道......求您......”
雷吉娜挤出虚弱的声响，已经位于垂死的边缘。
啪——
一记鞭击落在雷吉娜的胸口。
少女没有发出惨叫，只是微微抽搐一下，对疼痛感到了麻木。
“因佩妮娅。她快死了......”
我的嗓音在仓库里回响，因缺乏感情显得如同宣判一般。
“我知道，大人。您在两天前给了这位小姐活下去的机会，她却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可惜了这张漂亮的小脸蛋，以后怕是要见不到了。”
因佩妮娅俯身轻抚女仆的脸颊，那是她身体上唯一一处没有伤痕的地方。
“放了她吧。她什么都不知道。”
“大人又要再为她争取一次吗？这可难办了......不瞒您说。这位雷吉娜小姐的父亲本是此处的领主，靠给我们提供活体实验品赚了一笔，后来更是用天价把这整个村子卖给了我们。但谁知道，那家伙看着真诚，背地里却搞了不少小动作呢......”
啪——
因佩妮娅随意挥动鞭子，准确地击打在雷吉娜的伤口上。
“既然如此，你应该去审问她父亲。”
“我也是这么想的，大人。可惜她父亲早在三个月前就被用在了一场异化实验中。雷吉娜小姐本来也是实验品之一，只是十分幸运地活了下来......说起来，还好您两天前没有收留她，不然我可能就没机会再问出点什么了。”
“......你继续审下去也没用的。就当是我的请求，放了她吧。”
“好吧~。既然大人您都这么说了。”
因佩妮娅满不在乎地笑笑，向两名异化者示意。
没有了支撑，雷吉娜重重趴倒在地上。
然而这一摔，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少女的瞳孔逐渐放大，停止了呼吸。
“她死了。”
我淡淡陈述。
“很抱歉，大人。要是您来得再早点就好了。”
因佩妮娅发出一声听不出情感的叹息。
“忙活半天，结果还是没问出什么......死灵术士大人，您需要这具尸体吗？”
“不需要。把她埋了吧。”
“好的。加斯顿，把这个单独埋了，再帮她立个墓碑。”
“是，大小姐。”
一直站在我身旁的高大异化者做出回应。
他先是对我微微鞠躬，而后走上前，扛起那具遍体鳞伤的身体。
原来他就是因佩妮娅所说的，顶替埃德蒙做后勤队队长的人。
确实是个听话的家伙......
“那么，大小姐，两位大人。恕鄙人告退了。”
加斯顿再次行礼，与一同前来的几名异化者离开仓库。
身边除了米娅，只剩小阿丽亚娜和她的母亲在微微颤抖......
“......那么，让我来猜猜大人来这里的缘由吧，是想救下身旁那对母女，对吗？”
因佩妮娅从椅子上站起身，避开面前那滩醒目的血迹，款款走来。
“嗯。”
心中的烦躁感催促我尽快了结此事。
“大人。我的实验品很多，完全不在乎少掉两个......但是，您是否有想过？如果我放了她们，她们又该何去何从呢？您大概是不愿收下她们的，而我也不想无偿赡养谋反者的家人......”
因佩妮娅来到我跟前，提起裙摆行礼，想邀请我到椅子上坐下，被我拒绝。
仓库里的“实验品”静悄悄地呼吸着。
因佩妮娅等待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开口的意思，接着笑道：
“看来大人您也察觉了。您并不能真正救下这对母女......甚至于，这座仓库的大部分人都和这对母女有近似的遭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您身边的妃子那般幸运的，想救下每个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了。别说了。”
我不耐烦地出言打断。
“让这对母女今天再住一晚，我明天带她们出去。”
示意那对母女跟上，我和米娅转身离开。
“......好的，谨遵您的要求。”
因佩妮娅欠身鞠躬，带着千篇一律的微笑。
其实我至少有两个方法救下仓库里的人。
一是直接杀掉因佩妮娅，或者说把纽特兰覆灭掉......
第二个方法，就是交出自己刚研究的异化活体转化术式，换取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但无论是哪种，都只会换来未知的后果，间接导致更多人的死亡。
所以我决定放弃，选择继续做一个旁观者......
......
天空阴沉得像要下雨。
村庄小道就如我前两天看到那样，干净而整洁。路过的异化者无不对我行礼，好似我有多么地高人一等。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能做的事不多。
不过和世间大部分人一样，只是一粒随波逐流的微尘罢了......
“大哥哥，谢谢你......”
来到母女二人的住所，身旁的小女孩突然开口，打破沉寂。
我和米娅低头看去。
小阿丽亚娜胆怯地仰视我，双手紧紧攥住她妈妈的裙摆，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阿丽亚娜！不可以对死灵术士大人无礼！”
她母亲赶紧向我鞠躬。
“无妨。”
我尝试挤出一个微笑，但没成功。
于是我蹲下身，从黑袋里拿出一小袋曲奇，递给阿丽亚娜。
“......”
小女孩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我身边的米娅，最终收下了。
“谢谢......大人。”
“......不客气。”
我站起身，和米娅往行宫方向走去。
“你们好好休息，明天我帮你们找新的住所。”
“......是！.....感谢您，大人，您慢走。”
阿丽亚娜的母亲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被我的话吓回了神，发出一句略带颤抖的道别。
......
柴火经过一夜的燃烧，只剩阑珊的光点。
天空阴暗得让人认不出清晨的颜色。
米娅依偎在我身旁，搂着我的脖子，却是比我先醒了......
“早安，伊悠。”
少女脸色微红，似乎也觉得这样的姿势过于亲密。
但她没有在我发觉之前偷偷松开，甚至连装睡都不装了，就这样近距离看着我的睡脸，直到我睁开双眼。
“......早安。”
我不自然地别过头，看向床幔。
“米娅......今天就要离开了。我们起来收拾一下吧。”
“嗯。”
少女这才缓缓抽出手臂。
昨晚我没有心情做任何研究，只是看了会儿书，就上床睡了。
一整晚，米娅也没特意说什么，只是默默分享她的体温，驱走我的寒冷。
有她的陪伴，才没让我再次丢失人性......
和少女打理好衣装，我们吃下不知哪位女仆准备好的早餐，走出房间，离开因佩妮娅的行宫。
下雪了。
冬季的初雪落上肩膀，在一瞬的冰凉后，化成苦水。
孩子们跑上街头，欢笑着相互追逐，用手接捧住来之不易的洁白。
我们来到阿丽亚娜和她妈妈的住处，敲门等待。
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而我也知道，屋子里早已人去楼空。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们已经提前离开了......
“伊悠......”
米娅牵起我的手。
“......我们往北边走吧。”
“嗯。”
最后一次走过村庄主路，我们从北边的出口离开。
所见之处粘黏着白雪。
生活的气息逐渐远离，取而代之的，是旅人最熟悉的荒芜景色......
视线角落，我看到了一个袋子。
里头被装得满满当当，表面覆盖一层薄薄的积雪，蝴蝶结的缎带原封不动，显然还没被打开过。
是我送给阿丽亚娜的曲奇。
那么好吃的点心，这样扔了有点可惜吧。
这么想着，我却装作没看见，静静路过......
“......”
就这样大概走出五六步远。
毫无征兆地，米娅默默松开手，往回跑去。
我停下脚步。
只见她蹲下捡起那个袋子，拍去积雪，对我笑着，快速跑回我面前。
“......伊悠，啊~。”
少女打开亲手系好的缎带，轻轻捏起一块递到我嘴边。
米娅小姐，落在路边的东西不要捡了就吃吧......
略作犹豫，我还是接过了少女的投喂。
她也拿起一块放进自己嘴里，双颊有规律地鼓动着。
“唔~，冰冰的......但还是很好吃！”
“嗯。”
“伊悠......我以后想做点心给你吃，但又怕做不好，可以多教教我吗？”
“我也不了解甜点要怎么做，但我们可以多试试。”
“嗯！伊悠那么擅长料理，肯定能做出很好吃的点心。”
“......你做的会更好吃的。”
我对米娅露出微笑。
少女仰头注视我，小脸好似被落雪冻得发红。
回过神来，我才发觉自己又说出暧昧的话了。
“好！等到了中央皇城，我要做好多好多点心给你吃，让伊悠多......夸夸我。”
“谢谢......我很期待。”
“那......我要先做曲奇，再做蛋糕，然后是布丁、蜂蜜松饼......啊，材料会不会太贵了？”
“没事。”
......
我和米娅一人一块，分享着冰凉的点心。
嘴唇偶尔会碰到少女的手指，把双方的动作停滞住片刻。
冰凉的食物下肚，反而有些温暖。
曲奇被吃完了。
少女收好那条缎带，再次牵起我的手，一边摩梭胸前的戒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