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被封装成白色，只剩高大城墙上现出灰色的石砖。
今天是无风的日子，出了太阳，雪也停了。
我的心情如意料之中一般平静。
拿起地图反复确认，不是不信任自己的记忆力，只是想提醒自己更兴奋一点。
没错了。
从夏初到冬日最寒冷的时节，耗时大半年，我终于抵达了此次旅行的终点。
中央皇城。
无需过多的仪式感，这座人类现存的最大城池，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展现在我们眼前。
犹如一座沉默的丰碑。
......
“伊悠，到了吗？我们到中央皇城了吗？”
米娅跟着我看向地图，兴奋地抱住我的手臂。白雾从她口中飘出，消散于无色的空气中。
“到了。”
我淡淡回应。
远处的城墙约有七八十米高，似被白雪覆盖了顶峰的山脉。每隔大概五百米，就会有一座巨大的烽火塔，竖起象征光明圣教的旗帜。各处凹壑和窗口都向外出延伸出制式的魔法炮台，对准着一切无端靠近的生物。
我收起地图，帮米娅穿戴好斗篷，抱起她开始寻找入口。
与初遇托斯卡罗不同，不过十分钟的功夫，我们就发现了长长的队伍。
它并不单薄，更多的不是往里进，而是往外出的。
圣骑士们或是双腿行军，或是身跨坐骑，从高大的城墙内阵列而出，向南方行进。
大概是去往托斯卡罗增援的军队了。
......
我和米娅悄悄加入队伍的末尾。
巨大的城门被维持秩序的圣骑分成左右两侧，左边是军队和物资运输的通道，右边才是行人入城的地方。
但右侧也是有一大部分不让走的。为的是让乘马车的身份尊贵之人畅通无阻地进出。渴望入城的普通人只能在圣骑士强硬的驱逐下，排到门边缘的一条单人长队上。
时间在令人烦躁的挪动中流逝。
时不时有人面带沮丧地沿反方向离开，无法获得入城资格。
约三个小时后，我们终于接近了门口。
得幸我们是上午到达这里，要是来晚了点，恐怕得排到天黑。
......
“......大人！求您给我一次机会！我心向光明，身心都奉献给了光明神大人，真的拿不出来那么多......”
圣骑士拖拽着一位瘦弱的年轻人，把他扔到队伍外侧。
“孩子，光明神大人会看到你的虔诚。但若你没钱，进了皇城也活不下去的......愿圣光护佑你吧。”
这里的圣骑士比外面的有素质，至少在言语上比较客气。
但他们做的事本质上没有任何差别......
“骑士大人！我，我会经商，我可以养活自己！”
“那就等你赚到钱了再过来。”
圣骑士头也不回地回到岗位上，只剩那名年轻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入城队伍里的人，包括我在内，都在冷眼旁观。
某种意义上，那位圣骑士说得没错。
中央皇城若也随便放人进城，不用太久就会变得跟托斯卡罗外围区一样了。
秩序的前提是对人的筛选......
虽然很残酷，但在这样的世界里，这就是一座城邦能长盛不衰的基本条件。
......
“——排队的！都给我听好了。兜里没钱的，现在就从队伍里离开！别浪费我们的时间。”
圣骑士在城门口大喊。
却没有任何人愿意自己离开队伍。
我并不相信这里有那么多有钱人，大概是部分人存有侥幸心理吧......
“哦，光明神啊！那些穷鬼是听不懂人话吗？求我有个屁用！我还以为这份工作会很有油水，真是吃力不讨好......”
负责考核的传教士摇了摇头，连续赶走了几个不信邪的入城者。
他摸着自己的鹰钩鼻，调高衣服上控温术式的功率，疲惫地叹了口气。
“阁下，油水还是有的，只需您耐心等待。”
领头的圣骑士把十字剑立在身前，在一旁嗡声附和。
“但愿如此吧......下一个！”
我们闻声靠近。
鹰钩鼻传教士一看，过来了两个小矮子，立马加深了额头上的沟壑。
“你们两个，先交200金币。拿不出来就无需进行其他考核了。”
“是，大人。”
我的话让他眼前一亮。
简单行礼问候后，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子被放到传教士手中。
他迅速接过掂量几下，又打开来大致清数一番，才面带笑容地挺起腰板，换了副神棍语气：
“两位孩子想必都是向往光明之辈，但例行考核还是要有的，不知二位......”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我又拿出一个更大的钱袋。
“大人，愿圣光护佑你......我和妹妹赶时间，能否通融一下，省去那些没必要的步骤？”
我把钱袋举在面前，他下意识想接过去，却被我闪躲开来。
“呃......”
传教士微微侧头，与旁边的圣骑士对了对眼色。
“年轻人，并非我等死板，按照教廷法典，进入皇城的考核必不可少。我等也是奉公行事......”
“几位大人。有些事，您不说，我不说，便无人知晓，您觉得对吗？”
我随手设置出隔音术式。
在场的两人看到这幕，为之一愣。
“你是魔法师。而且还是大魔法师......”
圣骑士率先开口。
“没错，大人。不知两位大人是否认识约瑟夫神父，他是我的魔法启蒙老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曼弗雷德大人还是同窗关系。”
我抛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圣骑士饶有趣味地换了个姿势，被严实的头盔遮挡住表情。
鹰钩鼻的传教士则浮夸地露出一脸惊异的表情。
“噢，居然是约瑟夫大人......他是帮助教廷走到今天的功臣之一，认识他的人或许不少，但知道他是曼弗雷德老师的人绝对不多！年轻的大魔法师，你可敢向光明神发誓，所说没有半句谎言？”
我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对方其实并不在乎我是否撒了谎，他只是需要一个正当理由，以免未来引火上身而已......
我解除隔音术式，用平稳的语调做着虚假的宣誓，把手上的钱袋递给他。
传教士为掌心的重量感到惊喜，回头看向圣骑士。
“经过考核，我认为这两位朋友有进入皇城的资格，骑士长阁下认为如何？”
“您才是考核官，光明神大人会相信您的判断的。”
圣骑士长偷偷比划手势，大概是表明自己要拿三分之一。
“好！”
传教士喜笑颜开，回头在牌子上快速进行登记。
“二位请进。记得在教堂处购买通行徽记，否则下次进皇城就又需考核一次了......对了，曼弗雷德大人最近刚好从南边回来，记得代我向他问好。”
“是。辛苦二位大人了......”
我带着米娅镇定地往门内走去。
“——等等！”
但没走两步，身后又传来了传教士的声音。
我回过头，看到了对方陪笑的面孔。
“差点忘了，两位，我需要对你们搜身。这很重要，是绝对不能缺省的。”
旁边的圣骑士也再次看向我，做好了释放魔法的准备。
我却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只是一边走，一边又往后抛了一个钱袋。
“两位大人。请原谅我赶时间，往后在皇城还有机会见面的，到时再查我也不迟。”
“哎哟，两位等一下。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传教士接住钱袋，忍不住再次露出笑容。
可他接钱袋的停顿，却让我们成功进入了皇城，逐渐远去。
“要拦住他们吗？”
一旁的骑士长作出询问。
“......诶，罢了罢了。这两位待人诚意十足，举止文雅，绝不是什么恶徒之流，圣光会护佑他们的......”
我们逐渐离去，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
一直不慌不忙地走到街道上，我才松了口气。
有惊无险地成功了。
我原本想用这个方法进入托斯卡罗中心区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最后还是用在了皇城。
总共大概花费了800枚金币，有点肉痛，但也没办法。
若是钱给少了显得诚意不足，可能还会起到反效果。让那两位大人觉得我在打发叫花子。
若因此不得不动粗，那就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
“伊悠。我们进来了~。”
米娅在我耳边低语，十分开心。
我摸了摸她的头，带她继续往前走去。
眼前的街景托斯卡罗中心区差不多，但静下心观察，却又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最先入耳的，是脚步声和马蹄声，在那之上，是街边商贩的吆喝、打制铁器的脆响、卖艺人的弹唱。偶尔有小孩子欢笑呼喊，互相追逐打闹着。
街道上的积雪被清扫过，行人虽并不全是衣冠整洁或风度翩翩，却都活有最基本的人样。他们自觉地为大街中央空出马车行进的地方。流浪汉和乞丐之类的角色较少，走了几百米只见到一两个。
路旁多是三层以上色彩明亮的楼房，阳台上带有铁质或石雕的围栏，有妇女在晾晒衣物，或是在清扫积雪，和街对面阳台的熟人打着招呼。
这般欣欣向荣的模样，好似把战争隔离在外的桃花源，令人心生向往。
以后我和米娅就会在这里生活吗？
我终于有点兴奋起来了......
“两位！快来看看今年最后一批苹果，在树上被雪冻过，可甜了。”
一名中年妇女面带笑容地叫卖着。
她身前有一辆推车，里面摆有红绿相间的苹果，哪怕我们身隔一米，也能闻到浓郁的果香。
“女士，苹果怎么卖？”
“不贵！1金币两个。您多买，我多送。”
“......那我买10个。”
“谢谢惠顾！这是袋子，您可以拿11个。”
......
接受着商贩的祝福，我和米娅各自捧着一枚苹果，一边走，一边发出清脆的啃咬声。
“唔~，好甜。”
米娅把表情藏在兜帽下。
不知何时起，我已能在脑海中看到她的笑容。
“是嘛......我这个倒是有点酸。”.
“那伊悠尝尝我的吧？”
少女把咬了一半的红苹果递到我面前。
“没关系，不用了......”
“那，我能试吃一下你的吗？”
“......”
我沉默着，把手上的苹果递到她嘴边。
她毫不迟疑地在我咬过的地方来了一口，细细咀嚼。
“真的酸酸的。但是也很好吃。”
“嗯......”
我把苹果举回面前，看着多出来的小小咬痕，不知该如何下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