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菜？
焦墨口中的酱菜，只不过是通过机器，沥干水分，倒在焚烧站后面的厨余。这玩意儿，连养殖场的转基因猪都下不去口。脱去水分后，保质期得到延长，口感像橡皮泥，外观像天然化肥的食物，却是下层贫民最好的朋友。
焦墨的话，无疑是激起了凝玄的回忆，让他记起了，自己似乎是一名人类来着。
于是，他睁开了眼睛，成千上万只隐藏在灰袍之下，涂满了黑色油漆，浑浊不堪的灰色眼睛。
这些眼睛等间隔排序，生长在他的身体上，并自发地绕着身体转动。
第一时间，他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他的身体。
螺旋形状的身体只是让他感到了一丝不适应。四肢的位置，没有传来手脚的触感，而是身体浸润在浓密雾气中的潮湿感。
他低下头一看，发现，那些潮湿感的来源是弥漫在自己身体周围的阴影。只要自己有移动的想法，这些阴影便会拖拽着自己，向前移动。感觉就和乘悬浮器一样。
奇怪？为什么会是悬浮器？凝玄不记得自己有过乘坐悬浮器的经历。这些高科技交通工具，一般都是有钱人的玩具。
无论如何，他也无法把价值高昂、精密灵巧的悬浮器和自己六等贱民的身份挂起钩来。
他开始从脑海中，搜寻昏迷期间的记忆。
自己好像是吃了一颗药丸来着，之后便两眼一翻，不省人事了。
后来，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一只巨大的怪物从黑夜中破雾而出，随后便游荡在大陆上，四处捕食弱小生物的灵魂，来让自身成长得更加巨大。
他不清楚这只怪物意欲何为。他只能感受到一股冥冥中的指引，让他去寻找更多的同伴。
如果没有同伴，那便让所有人成为自己的同伴。
从小就没感受过人间温暖的凝玄，自然听从了内心的指引，踏上了寻找同伴的旅途。他想要获得更多的关注，想要让自己的弟弟安全地长大成人。
不过，旅途也并非一帆风顺。他遇到了许多抵抗，许多恶意。还遇到了强烈的闪光，和滚烫的射线。他们不欢迎自己，他们不愿意成为自己的朋友。
为什么？明明成为朋友之后，大家就都不用再受苦了。贫民和富民也能和谐相处了。再也不会有全人宴，或是堆满巷子的婴儿尸体了。大家都能快快乐乐地活着，这不好吗？你们为什么要拒绝我的好意？
怀揣着这种执念，凝玄扑了上去，把所有人类都变成了自己的同伴。与此同时，汇聚而来的灵魂中的恶意，也让他的脑海中，产生了撕裂的想法。
他的本能让他去寻找更多同伴。而他的理性则告诉他，不是所有人都想成为他的同伴的，他需要尊重他人的意志。
在他犹豫不定之时，他想起来，有一个声音曾告诉过他，主上再怎么强大，也会尊重弱小生灵的意志。
于是，凝玄便合计到，在交下一个朋友前，先问问对方愿不愿意。
可是，当下一个有可能成为朋友的对象真的来到他的面前时，却用炙热的火焰招待了他。
凝玄愤怒地发出了质问，“你们为什么要攻击我？大家不能成为朋友吗？”
来自一个巨大怪物的质问，也产生了地动山摇的声响。一时间，整座城市内的人，都遭遇了一场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精神风暴，直接变异成了阴影怪物，互相开始撕咬。
一座拥有3000万人口的大型联合城市，还没正面对上黑潮的脸，就不攻自破。
然而在凝玄眼中，对方是因为他的质问，幡然醒悟了人与人应该和谐相处的道理，豁达地接受了这位大朋友，自发地成为了他的一员。
对于朋友的配合，他十分高兴，便沿着山脉继续南下，期待着更多自愿加入他的朋友。
强大的力量，也确实让他化作了一台推土机，碾过了那些脆弱的秧苗。
直到某一天，黑潮以霸气无情的姿态，碾过了一座聚集着上千万人类幼儿胚胎的培育型地下城市后，他听到了许多哭喊声，以及混杂在哭喊声中，他弟弟的声音。
“哥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也就是在这之后，凝玄才从恍恍惚惚的梦境中，苏醒了过来。
我要去哪里？我在干什么？我是谁？
为了搞清楚现状，凝玄将弥漫在脚下的阴影扩散开来，延伸到体外，再从中体外的阴影中，凝聚出一颗灰黑色的眼睛，望向自己。
当一个崎岖怪异令人不寒而栗的身形映入眼帘的一刻，他理解了一切。
原来，梦中那只孤独的怪物，是我自己吗？
只不过与梦中那吞食天地的黑色浪潮相比，现在的身体已经缩小到和一个成年人类体型无异。然而凝玄十分清楚，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时抛弃理智，恢复到那种侵蚀万物的姿态。
“不，不可能，这不是我！”
他有些混乱，开始疯狂挖掘隐藏在黑暗中的记忆。历史片段滚滚而来，理智也逐渐占领了思想的高地。
他意识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那一个月，自己并不是在交朋友，而是在搞大屠杀。虽然这些人类的灵魂，以另一种形式，并入了自己的身体之中。可这些融合物，已经完全丧失了生命的气息，以及思考的能力。
它们已经彻底死亡了，变成了一滩漆黑的浓浆，压缩聚集在自己这具丑陋的躯体之中。
“我都干了什么！”螺旋状的身体愈加扭紧，紧绷的精神即将崩溃。死亡的气息，也从凝玄的身体中溃散而出，将周围翠绿的大森林，染上了灰色。
叶片枯萎，茎秆腐烂，宛若中了大规模传播的植物病毒。
“我们这是在哪？”
听到弟弟的声音，凝玄恢复了一瞬的理智。
是的，那位自称使徒的共进会成员，没有欺骗他。药丸确实让他的弟弟确实活下来了，并与他融为了一体，解决了健康上的所有问题。同时，与那群被吞噬的朋友不同，他的亲弟弟焦墨，还具有少许理智。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凝玄欣喜若狂。
对于他来说，其他人的生命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自己的弟弟还活着，自己还有保护他的能力，这肮脏的世界，就算毁灭了也与他无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