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入云的山头之上，山顶被人为地砍出了一面平台，而在平台的最东侧，一个带着恶鬼面具，只露出双眼的玄衣男子盘腿而坐，腿上横着一把魔琴，正在默默地弹着。忧伤的琴音，在平台中悠悠地回响着。
方才的决战之中，自己的丹田被剑冢的第十二代剑霄天直接命中，虽然灵根还没有完全破碎，但先天生机却已经被彻底击散。自己如今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漏水的瓶子，还是补不上的那种，迟早要漏一个干干净净。
大概，此时此地，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了吧。修真界魔教首领，人称血眸魔君的玄衣男子，此刻闭目弹琴，面对着死亡，居然没有任何的感觉，只有莫名的平和。
困魔谷，自己命运的转折点，用作血眸的埋骨之地，也算是合格了，不过这里的话，之后要改名成“魔陨崖”也说不定了，毕竟自己这么一个重量级的“魔”死在这里呢。
“快追！别让魔头逃了！”嘈杂的声音从崖下传来，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
无数穿着白衣，手握长剑的修士朝着血眸疯狂涌来，根据情报，魔头的丹田已经被击碎，实力十不存一，每个人都认为，这是自己摘得头筹，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
脚步声？追杀的人仅仅只有后天么，剑霄天啊剑霄天，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些吧？
“逃？本座什么时候说过，本座要逃？”
血眸没有停下抚琴的双手，连眼都懒得睁开，右手轻轻在琴弦上一拨，“铮”的一声，音波扩散开去，竟直接凝聚成逼真的刀剑物象，朝着众人砍杀而去。
仅仅数个呼吸的时间，白衣众人手中的兵器尽数被斩断，连人也被一同震飞了出去，歪七扭八地倒了一地，在地上哼哼唧唧。
“本座都被小看到这种地步了么......围杀居然只派了你们这些小喽啰？还是说，剑冢就只剩下这种层次的杀手来充充场面了？”
看见众人甚至接不下自己一招，血眸无聊地叹了口气，双手按琴，琴音乍绝。
自己的最后一战，陪葬品就是一群后天的修士？未免也太掉价了一点吧....倒不如放了。
“本座也不杀你们。滚回去，告诉剑霄天，同为先天以上，应该知道入了先天之后究竟意味着什么，少让你们这些连后天都没进的小卒子来送死，滚！”
“听魔君所言，未免有些太小看剑冢了吧。”从人群后，传来了一个动听的女声，一头雪白的长发，雪白的长袍，整个人都是纯白的，光是站在那里，就看上去无比的“干净”。
“没听过的声音。我就知道剑宵天这个老贼不可能只派这些人，不过......”血眸睁开眼扫了扫女子的穿着，尽管两人互为敌对，血眸的眼中依旧难掩惊艳之色。
一席素白的白袍，唯一的装饰就是在裙摆处印着一个太极图的图纹，脸上蒙着面纱看不太清面容，但只看那灵动的蔚蓝双眼，以及眉心处的朱砂痣，多半不会是什么丑女。
好生干净的女子！这是血眸的第一印象，虽说随着境界的不断上升，修士都要逐渐排出体内的杂质，就不会有一个难看的，但是像是眼前这位女子这般让人直接就感觉到“干净”的修士，血眸真的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这个图纹？
“太极门的弟子，居然也变成了剑冢的走狗了么？”
太极门，不同于苍元大陆上其他的宗门，一直避世不出，但却没人敢小看太极门。
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几乎每一代入世行走的太极门弟子都是修真界搅动风云的好手，别人打又打不过，讲道理又讲不赢，属于是又有拳头又有道理了。
更别说在那个神神秘秘的太华山上到底还藏着多少老怪物，反正历史上敢于挑战太极门的，几乎都死了个干净。
“你魔教恶贯满盈，逆行倒施！人人得而诛之！”白衣女子掐一个剑指，雪白的飞剑顺势而出，悬浮在少女周围，一闪一闪地，看上去灵性十足，与女子干净的气质十分的相合。
“呵，真是大手笔啊，先天剑都被你拿来了。”血眸仰天大笑了一声，缓缓摇头，再摇头。
剑霄天啊剑霄天，真的不愧是你啊，为了给我送行，居然都说动了太极门的入世行走吗！
先天剑，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它必须入先天才能勉强使用的使用条件先不提，更为重要的是，死在此剑下的最少是先天，连地仙老怪也被斩过。而它的出现也标志了一件事情，这位干净的女修，正是太极门这一代的最杰出的弟子，唯一的入世行走！
“此地不是大战之处！随我来吧！”血眸扬天大笑三声，用力一拍手中古琴，一柄闪着血色光芒的长刀自琴内飞出，托着血眸冲天而起。
“你们在此地疗伤，我去斩了这魔头！”女子手上剑诀一变，追着男子冲天而去。
“血眸！你作恶多端，妖言惑众，今天我就斩了你！以证天下！”女子追上男子时，男子只是淡定地踩着刀，抱着双臂，等待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血眸扶着自己前额，笑得腰都弯了，“我作恶多端？！还妖言惑众？！”
“有何好笑的？”女子黛眉微皱，对于血眸的态度有些不喜。
“你下山没多久吧？”血眸重新站直，淡淡开口，“是不是剑霄天那老不羞的和你说了我一刀把他斩落谪仙境之后，你就急吼吼地拿着剑来斩我了？”
女子不回答，一对好似会说话的眸子只是盯着血眸，至少血眸确实能读出“是又怎么样”的意思。
“我谅这老不羞也没这脸皮敢说我为什么要斩他。斩落谪仙境？笑话！我只恨我实力不济，没有当时就直接斩了他！”
这老不羞调戏三师妹，调戏不成还打算强抢，险些毁了她的清白，最后甚至逼得她自缢而死。自己只是把他斩落谪仙，他居然还有脸搬救兵？
血眸闭上眼睛，过去数年的回忆一一浮现在眼前。
天冥寺，那是一座历史久远的古刹，僧人们乐善好施，住持天冥更是得到了当时佛陀亲自认可的高僧，但是当自己从友人那收到消息，以最快的速度疾驰到那里的时候，见到的只是火焰之中的断壁残垣。
本该是礼佛的地方，那时候却高高地堆着一座尸山，僧人、信徒....还有在那座尸山顶端，被斩断了四肢，失去了所有生命迹象的年轻住持。
抗妖前线，那是无数人族修士为了保卫家园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血海军更是其中的抗妖主力联军之一，但是在自己苦劝其他的军士出兵无果，只能独自一人冲阵。终于杀穿了无尽妖潮，赶到那本该是血海军营帐的地方的时候，整整两万八千零六十一位战士，没有任何一位还剩下全尸。
到处都是断肢还有破碎的盔甲，在那些断肢上，除了妖族的妖术与爪牙，真正致命的伤口，反而是来自修士的兵器。
“罢了罢了，这么多年，我说的已经累了，说的再多，最后还是要手底下见真章。”血眸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再度祭起魔刀。
话不投机半句多，二人终究放弃了说服对方的打算（尽管从来就没有过）。二人同时变手，一刀一剑同时暴起，化作两道流光，砍到了一起。
光影闪动间，双方激烈交锋，轰鸣的剑气将周围的空间填满，甚至连流云也被剑气切碎，最终，还是血光占据了上风，逐渐将蓝光压制。
“看样子，是我赢了。”先天剑化作的蓝光已经摇摇欲坠，相反，血眸祭出的魔刀血光大盛，将先天剑压制住，“像你这样从未见过世界黑暗面的雏儿，还是给我滚回去重练吧！”
血眸手诀再变，妖刀散发出一阵血光，。
“少小看人了，魔头！”女子略显苍白的面色突兀一红，吐出一口鲜血，“以我之碧血，换天地之元气！”
“终究还是要拼命了吗。”灵根上的裂痕越来越多，失去了灵根的引导体内的灵力也开始冲突了起来，胡乱地四处攻击着，冲撞得经脉生疼。强忍着痛楚以及差点要喷出的一口逆血，血眸的声音也逐渐变冷，“那就看看谁先死！”
妖刀微微一颤，激射而出，被女修歪头避过，划过女子的耳边，将她脸上的面纱挑落。
“嘁，躲过去了吗......”裂纹已经快要遍布整个灵根，血眸估计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最多也只剩下了两次的进攻，正要再度进攻速战速决的时候，身体猛然一滞，连带着魔刀上的血光也暗淡了几分。
看着女修露出的真容，血眸双瞳猛然放大，顿时失声，一时间恍惚也忘记了压制自己体内乱冲的灵力。
不会有错的！虽然眉眼间成熟了许多，但是这张脸，自己绝对不会认错的！
仅仅是一刹那的恍惚，在搏命之时足以决出胜负，先天剑飞射而出，直接刺穿了血眸的胸膛。
“没想到啊，最后会是死在你的手里。”血眸苦笑一声，同时也听到了自己体内灵根彻底破碎的声音，血液从胸前的伤口不断涌出，让血眸感到浑身发冷，没有了灵力的扶持，也就失去了继续飞行的能力，血眸微微仰头从空中坠落而下，脸上的鬼脸面具也失去了固定物，脱离了原本的位置，露出一张苍白却英俊的脸。
“你你！怎么会！”看到血眸露出的真容，女修登时瞪大了双眼，看上去同样十分地意外，一对水盈盈的眸子中瞬间被自责与后悔填满，俏脸苍白无比，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微发抖着，颤抖着双手朝着血眸急速飞来，想要接住血眸。
耳边都是风声啊，可恶啊，这不就完全听不到你在说什么了嘛.....
早知道是你，我就和你多说说话了，哪怕是几句都好啊.....
看起来，他们什么都没告诉你啊。真是好手段啊，换做任何一个人，我都会在死前反扑。他们舍不得一个先天以上谪仙和我同归于尽，但是是你的话，我也下不去手吧....
啊，眼前都开始模糊了啊......
这就是，血眸魔君的彻底落幕了吗.....
还真是，有够狗血啊.....
血眸略带一些落寞的合上眼，难怪自己苦苦寻找却寻不得，剑霄天啊剑霄天，你可当真是好算计。
——大师兄！
这是，幻听吗？
血眸努力地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一张张熟悉的脸。
——大师兄，真是辛苦你了。是时候了，我们走吧。大家都在等你呢。
大家......时隔数年，血眸双眼中再度流淌出了温热的泪水。
为了救自己死于围攻的师尊，为自己出门买药却被伏击的二师妹，自缢而死的三师妹，天冥寺力战而死的四师弟......他们现在都站在自己面前，朝着自己伸出手来。
走啊...是啊，也该走了啊.....
“烨哥哥——”
血眸逆着光，只看到那道白色的身影越发靠近，脸上的表情自责而悲怆，眼眶通红，水盈盈的双眸中满是泪水，奋力地朝着自己伸出手。
不要哭.....血眸想要张开口，但是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最后只能尽力地朝着她的方向，挤出一个笑容。
.......
若是有来世，你不正，我不魔，事情是否会有些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