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柳星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朦胧烛光中见到白色的背影。
卓宇轩转过身,走到榻边,手里端了碗清茶。
“好点了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就是头还有点晕,我睡了很久了么?”柳星辰抬头打量,空间不大,布置简单,但是整洁而舒适。
“不久,你喝得很少,所以只睡了三天。”
“三天?!”柳星辰惊道,“那酒后劲酒那么大。”
“那可不是凡酒,普通人喝一杯都受不了,你这还算是好的、”卓宇轩把茶递给她,柳星辰正觉得口干,咕噜咕噜全喝了。
柳星辰哈哈的笑:“师兄我们这是在哪啊?我怎么觉得天和地都在摇晃,是不是还醉着呢?”
“我们在船里。”
柳星辰一听惊喜的跳下榻来,撩开帘子跑出去,果然是在大江上的一叶扁舟里。周围碧浪滔滔,一望无际,两岸壁立千仞,秀奇逶迤。新月如勾,夜空如洗,漫天的星子倒映江上,流光碎影,犹若洒落一地的水晶。
夜来风大,万籁俱寂,柳星辰跳到船头迎风而立。
“师兄,云儿呢?”
“还在里面睡着呢,他也喝了不少仙酿,估计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了。”
“啊?都怪我没看住他,他还那么小,咱们可以喝酒呢!”柳星辰懊恼自己疏忽,她当时也被纯阳阁的酒给迷惑了双眼,没能看住柳浮云。
“无妨,喝就喝了,那酒对他没坏处,醒了就好了。”
“师兄,师兄,我跟你说,我刚刚做梦了。”
“恩?”
“这三天里我做了三个梦,第一个梦里我是一只小鲤鱼,每天很无聊的呆在人工的水池里面。我的身边还有很多小鲤鱼,很多朋友,可是我还是每天都很不开心,因为我羡慕天上的小鸟,可以有翅膀,可以到处飞,可以看到更广阔的世界。于是第二个梦里,我就变成了小鸟,可是没想到,做了小鸟我还是不开心,因为我想飞得更高更远,于是每天羡慕挂在天上的太阳。终于第三个梦里我变成了太阳,可是没想到却更加难过了。每天在高高的天上,看着小草小花和小树快乐的在一起玩,可是我却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挂在天上。我很伤心很后悔,原来我最终的愿望,是重新做回那个小鲤鱼。”
卓宇轩走到她身边,摸摸她的头。
“后来呢?”
柳星辰轻轻往身后依,靠在他身上。
“没有后来了,因为我只有三个梦啊,所以不能变回小鲤鱼,还是继续做我的太阳。但是我已经懂了,虽然孤独的挂在天上,但是我可以每天都可以看着大家,给大家温暖,还可以看见世界上很多有趣好玩的事情,所以最后我还是很开心。”
“大梦三生,这个便是忘忧酒的功效,你可知道这梦的寓意?”
“恩。”柳星辰用力点头,“师兄,我知道,最初拥有的其实已是最好。还有便是,哪怕回不到最初,心中没有执念,只要好好的做自己就能开心。”
卓宇轩蹲下身子,看着她点点头:“星辰,每个人每个阶段都会有不同的梦想,有时候是自由无拘,有的时候是海阔天空。所以不管星辰你以后有了雄鹰的翅膀,还是太阳的能力,都一定要记住自己身为一颗小石头时候的心情,多多造福苍生大地。”
“哦!”柳星辰有点捉摸不透卓宇轩面上的表情。
“星辰,目前给你看的那些剑谱你可都有练熟?”
“那是自然,我甚至已经融会贯通了。”
“正好,我前些日子悟出了一套剑法,此剑法不用来对敌,只用来修身与清心,对提高内力大有裨益。我只演示一遍,你看清楚了。”
柳星辰一听心中大喜,跟在师兄身边这么多年,一直是看他练剑,今天居然会教她,今天师兄是吃错什么药了?
“此剑法名叫‘碧海云仙’,讲的就是一个空字。”
卓宇轩飞身已矗立在江面之上,月光下更显得白衣胜雪,周身一圈淡淡的银色光晕。倒映在水中,美得如梦似幻,直叫柳星辰倒抽一口凉气。
却见卓宇轩随风而动,在水面上如履平地。白衣翩然,黑发如瀑,却又始终波澜不惊;矫若游龙,贯若惊鸿,犹若仙人九天飞临。
他手中无剑,却胜似有剑。江中倒映的点点破碎的星光,一点点飞起,环绕他周身。卓宇轩的手中似有似无一把银色光剑,上指天,下指地。陡然之间,整个江水都停止了流动,波浪也凝固成形。却又在下一个他飞天而起的瞬间,涌起巨大惊涛,卓宇轩剑气一指,立刻飞花碎玉。
“你可都记清了?”
柳星辰抬头看他,心中满是敬畏。
“都记清了。”
那一夜,卓宇轩在一旁静坐,偶尔指点一二,柳星辰在江上舞剑,舞累了就躺在他身边的甲板上抬头看星星。
这种日子,怡然自得,快活似神仙。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一路顺江东下。去过许多名山大川,也到过许多洞天福地。
一路回到了吴郡,这里有太乙宫的弟子来接应,带着仙鹤接他们返回东海。
到吴郡后,已经睡了快七天的柳浮云终于醒了。
回味着那酒的滋味,柳浮云觉得自己哪怕是睡了七天,也值了。
此时天色向晚,江船泊在一个小市镇旁。柳星辰上岸去买肉沽酒,卓宇轩和前来接应的萧忆情在舱中煮茶闲谈。
柳浮云独自在船头玩耍,见码头旁有个年老的乞丐坐在地下玩蛇,颈中盘了一条青蛇,手中舞弄着一条黑身白点的大蛇。柳浮云大奇,目不转睛的瞧着。那老丐向他招了招手,做了几个手势,示意他走上岸去,还有好戏法变给他看。
柳浮云当即从跳板上岸去。那老丐从背上取下了一个布囊,张开了袋口,笑道:“里面还有好玩的东西,你来瞧瞧。”
柳浮云虽然二世为人,但毕竟还是江湖经验尚浅,哪里懂得人心险恶,当即探头过去,往囊中瞧去,但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见。他又移近一些,想瞧个明白,那老丐突然双手一翻,将布袋套上了他的脑袋。柳浮云“啊”的一声叫,嘴巴已被那老丐隔袋按住,跟着身子也被提了起来。
他这一声从布袋之中呼出,声音低微,但卓宇轩和萧忆情已然听见。二人虽在舱中,相隔甚远,已察觉呼声不对,同时奔到船头,却见柳浮云已被那老丐擒住。
二人正要飞身跃上岸去,那老丐厉声喝道:“要保住孩子性命,便不许动。”说着撕破了柳浮云背上的衣服,将黑蛇之口对准了他背心皮肉。
这时萧忆情也已奔到船头,眼见萧忆情被擒,急怒攻心,便拔剑救人。
卓宇轩双手一拦,喝道:“使不得!”他认得这黑蛇名叫“漆黑星”,乃是著名毒蛇,身子越黑,毒性愈烈。这条黑蛇身子黑得发亮,身上白点也是闪闪发光,张开大口,露出四根獠牙,对准着柳浮云背上的细皮白肉,这一口咬了下去,柳浮云顷刻间便即毙命,纵使击毙那老丐,获得解药,也未必便能及时解救,
当下卓宇轩不动声色,说道:“尊驾和这孩童为难,想干甚么?”
那老丐道:“你命船家起锚开船,离岸五六丈,我再跟你说话。”
卓宇轩知他怕自己突然跃上岸去,明知船一离岸,救人更加不易,但柳浮云在他挟制之下,只得先答应了再说,便握住锚链,手臂微微一震,一只五十来斤的铁锚应手而起,从水中飞了上来。
那老丐见卓宇轩手臂轻抖,铁链便已飞起,功力之精纯,实所罕见,不禁脸上微微变色。柳星辰提起长篙,在岸上一点,坐船缓缓退向江心。
那老丐道:“再退开些!”
萧忆情愤然道:“难道还没五六丈远么?”
那老丐微笑道:“东海太乙宫大弟子手提铁锚的武功如此厉害,便在五六丈外,在下还是不能放心。”
萧忆情和卓宇轩对看一眼,均把希望寄托在买酒未归的柳星辰身上,只得又将坐船撑退丈余。
卓宇轩抱着拖延时间的念头,便抱拳道:“请教尊姓大名。”
那老丐道:“在下郑疤瘌,贱名没的污了卓少侠尊耳。我们老大想要东海的龙玄晶。”
萧忆情大骂道:“你放屁!龙玄晶乃是我太乙宫至宝,怎么给你个卑鄙小人!”
“所以我们只能出此下策了,还要劳烦二人位多多考虑考虑,我们好好侍候公子,一等两位将龙玄晶交出来,我们老大自当亲身送还公子。”
萧忆情眼见毒蛇的獠牙和柳浮云的背脊相距不过数寸,心下一阵激动,便上前抢人,转头向卓宇轩望了眼,却见他一脸坚毅之色。他和萧忆情同为师兄弟,深知他的为人,龙玄晶和柳浮云的性命哪个孰轻孰重,估计他心里已有定数,若是不答应对方,怕是柳浮云的性命也难保,话到口边,却又忍住不说。
只听得卓宇轩朗声道:“好,你把我师弟携去便是。太乙宫岂会受制于人!你可把我们瞧得忒也小了。”
郑疤瘌一愣,他只道有人质,不怕对方不就范,哪知卓宇轩竟然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一时倒也没了主意,说道:“既然如此,那小人多有得罪,只有请这位公子赴我等府邸一行。”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间一个物事从旁毫无预警地袭来,郑疤瘌黑暗之中也不敢硬接,连忙抬手去挡,迟一步才发觉伸出去的手正是拿着漆黑星毒蛇的手,回转再也来不及了,手指一痛,便摔在地上,慌忙翻出解药来塞入口中。
这时一柄带着寒光的长剑适时插在掉在地上的毒蛇七寸之处,而此刻,不远处咣当一声瓷器破裂的声音响起,郑疤瘌这才知道刚刚袭击他的只不过是一个酒壶。
柳浮云早就被柳星辰抱在了怀中,看着地上仍在扭曲挣扎渐渐死去的毒蛇,小脸掩不住的惊恐。
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姐姐……”这声姐姐叫起来,端的是饱含热泪。
柳星辰拍着他的后背安慰着。
柳浮云前世今生,还未经受过生死悬于一线的惊险。被擒时,眼睁睁地看着一向宠溺自己的师兄们离得越来越远,耳朵里清清楚楚地听着他的师兄抛弃自己。
虽然是关系到太乙宫的至宝,但在柳浮云心里,却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结果,只有姐姐对他最好。
柳浮云一边把眼泪偷偷抹到柳星辰肩膀上,一边更是往她怀里钻去。
当柳星辰长剑出鞘之时,卓宇轩已抓住系在桅杆顶上的纤索,双足在船头一蹬,抓着纤索从半空中荡了过来。见柳浮云无恙,想要接过他抱着,却发现柳浮云如八爪鱼一般缠着柳星辰。卓宇轩想来师弟是吓坏了,也不强求,当下感激地拍了拍柳星辰的肩。
柳星辰一手抱着柳浮云,一手抽回钉在蛇尸上的长剑,笑了笑道:“可惜了一壶好酒,这可是我跑了好几家才买到的玉楼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