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卓君武带同柳星辰和柳浮云启程。卓宇轩和萧忆情本想随行,但卓君武却道:“咱们若是人多势众,不免引起纯阳阁的疑心,还是由我们一老两小三人去的好。”
三人各骑一匹青驴,一路向西。东海与纯阳阁所在的巴蜀相距甚远,即便是乘坐日行千里的水麒麟,也需要数日,可柳浮云的寒毒却不允许他们一路过于奔波,只能一路走走停停。
三人上了纯阳阁,将水麒麟留在此处,舍骑步行,卓君武旧地重游,忆起十余年之前,自己年轻气盛,离开东海后独战四海八荒,与当时的纯阳阁大弟子大战一天一夜,最后以半招取胜,此时回首前尘,岂止隔世?但见五峰如旧,碑林如昔,可是当初与他一战的那人却早已不在人间了。
柳星辰和柳浮云两人见师傅感慨万分,也不打扰,缀在他身后缓缓上山。
三人到了一苇亭,纯阳阁已然在望,只见两名少年谈笑着走来。卓君武打个问讯,说道:“相烦通报,便说东海太乙宫卓君武求见纯阳真人。”
柳星辰不知道他们来此能不能治好柳浮云的病,一想起云儿这些日子受的苦难,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做的着不称职。
柳浮云听到柳星辰叹气,不知道她为何皱眉,但却拽着她的衣角,背着卓君武挤眉弄眼地朝她做着鬼脸。
柳星辰朝他笑了笑,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不知不觉间,柳浮云已经长到了她的胸口处,但这性子还是一样的顽皮。
柳浮云别扭地撇了撇嘴,他自己灵魂也是个成年人,即便这些年因为身心环境因素导致自己童心有一点点恢复,但那也没办法,毕竟他一个奶娃娃若是表现的太老成,岂不太奇怪了。
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但柳星辰还把他当小孩子一样看待。虽然他私下里很享受,但在外人面前,他还是觉得别扭。
明明他是想好好保护姐姐的……
柳浮云想到这里,就更加期盼能纯阳阁能治好他的寒毒。
————————
事情未能如三人所料,纯阳真人前往北地燕云,不知何时才能返回,没有纯阳真人那臻于化境的纯阳无极功,他们这一趟等于是白来了。
卓君武带了他们下得纯阳阁来,料想柳浮云已然命不长久,索性便也绝了医治的念头,只是跟他说些笑话,给他讲些路上的轶事,互解愁闷。卓君武游历大荒多年,很多故事连柳星辰都听得入神。柳浮云却知自己生存的最后一条希望已经断绝,性命不长,全然没了嬉笑的心情。柳星辰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开解他。
这日行到汉水之畔,三人坐了渡船过江。船到中流,汉水波浪滔滔,小小的渡船摇晃不已,柳星辰还是抱着柳浮云一起睡,怀里的人一日比一日的冷下去,他的心中,也是思如浪涛。
柳浮云忽道:“姐姐,你不用难过,我死了之后,也行就能见到我那未曾谋面的爹爹妈妈了,那也好得很。”
他内心也难受的一批,出师未捷身先死,自己难得穿越一回,还没长大就要英年早逝。
柳星辰道:“你别这么说,师傅无论如何也会想法救你。”
柳浮云把脸埋在她的怀里,闷闷地说道:“姐姐,你不用在哄我了。师傅都没有什么办法了。”
“天无绝人之路,放心。”柳星辰拍了拍他的后背,内心不是滋味。
柳浮云又沉默了下去,半晌之后忽道:“姐姐,我就这么去了也好,大师兄对我很好,萧师兄对我也很好,太师傅和众位师伯师叔对我也很好,还有姐姐……对我也很好。我欠你们的,下辈子还你们吧……”
柳星辰被他交代后事的口吻说得直生气,胸中的阴阳内力正在角力之时,弄得她气血翻腾,一把抓住柳浮云的手朝自己的手腕按去。“什么要下辈子还?你这辈子就要还给我!你自己摸摸,你说你怎么赔给我这身灵力?”
柳浮云被柳星辰急促的语气弄得一惊,小心翼翼地输出一点内力探测她体内的情况。久病成医,柳浮云在这两年中也看了许多医书,当然这也是柳星辰刻意抱给他看的。柳星辰想着即便是她以后不在,他也能自己照顾自己。
柳浮云越摸她的脉搏,脸色就变得越难看,后来甚至坐了起来,细细地瞧着柳星辰的脸,最终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姐姐!怎么会这样?”他嘴里虽然忙不迭地追问,但心中何曾不知是因为自己的任性,才造成如此的状况。若他不抓着姐姐陪在身旁,姐姐多年练的真气也不会变成这样。
柳星辰虽然不想说出来,但她更气柳浮云的自暴自弃,此次务必要把他刺激得正常了才行。否则就算她晚上都陪着他睡,保不准他一个想不开熬不住寒毒的发作,一头栽进汉水里自尽就惨了。所以继续冷着脸,冷笑一声道:“怎么样?还要不要寻死觅活的?你不把欠我的都还清了,别想那么容易的死。”
柳星辰本想着用言语刺激柳浮云,好让他断了寻死的念头,可没想到刺激得过头了,柳浮云猛地朝她扑了下来,双臂紧紧地环住她,用尽全身力量地力道,在她耳边颤声道:“姐姐……姐姐……我不想死了,我要陪着你,这辈子一直赔给你,这样够不够?姐姐,我其实不想死啊……”
柳星辰本来被他抱得一怔,但随后却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此时才知他确实心怀死志。闻言更是在心中后怕不已,连连拍着他的后背道:“好,好,那就好好活着。不过不用一辈子陪着我,你要好好活着,就行了。”
柳浮云把头埋在他的发间,摇头道:“不,要一辈子。”
舱门前站立的卓君武把舱内两人的话听在耳内,老泪纵横,终是长叹了一口气,远远地走开了。
————————
之后的第二天,卓君武找到了他曾游历大荒时结交的好友,神农谷谷主叶大娘。打算拜托她来治疗柳浮云的寒毒。
柳星辰也从柳浮云嘴里套了出来他之前的想法。
原来柳浮云不想让卓君武和柳星辰看到他寒毒发作的样子难过,也自知必死而放弃了苟延残喘的念头,本想昨夜就投江自尽来着。不过现在知道了柳星辰为了他做出那么大的牺牲,浑身的内力紊乱,甚至迟早要全部废掉。柳浮云心痛之下,莫说柳星辰只是让他活下去,就算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都绝不会眨一下眼睛。
柳星辰却连连后怕,她没想到把柳浮云教育得太好了,以前的柳浮云软弱怯懦,连自杀的勇气估计都没有。结果她教育出来的小师弟,恪守着她教导的准则,不想人前示弱,宁肯自己断绝生路。柳星辰心下直擦冷汗,在遇到神农谷的叶大娘后,她亲自上岸买了食物,煮了饭菜,开在舱中小几之上,鸡、肉、鱼、蔬,一共煮五大碗。由于柳浮云清晨寒毒又发作了一次,手脚冰凉无力,柳星辰亲自拿起碗来喂他。
柳浮云这些天都没好好吃过饭,现下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活下去,这才靠在柳星辰的怀里,就着她的手,一大碗都吃了个精光。
柳星辰拿起手帕来替他擦嘴,这两年间她一直这么照顾着柳浮云,所以一切动作做起来自然无比。她刚放下空碗,就看到叶大娘的孙女,叶芷青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叶芷青今年才刚刚十岁,衣衫敝旧,穿着草鞋,这些年跟着叶大娘游历大荒辨百草,自然是没能享受千金小姐那样的富足生活,但容颜秀丽,十足是个绝色的美人胎子,此时正睁着水灵灵的眼睛,一时看看柳星辰,一时又看看柳浮云。
柳星辰哑然,她怎么忘了还有外人在这的,不过她并未放在心上,把柳浮云安置在好之后,自己便拿着粥菜去给舱外的叶大娘送去了。
柳浮云见叶芷青的目光追着柳星辰的背影而去,就像小孩子炫耀自己的物品一般,笑笑道:“怎么样?我姐姐很帅气吧?”
叶芷青点了点头,羡慕地对他说道:“你姐姐对你真好,我要是有这么好的姐姐或者师姐就好了。”
“不行,他是我姐姐!”柳浮云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危机感,紧紧地盯着叶芷青,生怕她会开口抢走他的姐姐。
叶芷青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没有说对,惹这个小少爷如此生气。
柳浮云心里存着防备叶芷青的心,便说什么都不肯和叶芷青再说话了,还不许柳星辰和她接触,总是用各种理由阻挠。
柳星辰虽然觉得柳浮云和叶芷青如此冷淡的关系不太正常,但她也没有多在意。倒是卓君武很奇怪,不理解为何叶芷青这么可爱漂亮的小女娃,竟然柳星辰和柳浮云两人谁都不多看两眼。难不成叶芷青的年纪还是太小了点?
且不管卓君武内心老不休地想着什么,叶大娘知道了柳浮云的寒毒之后,便提出了带他去神农谷治病。卓君武衡量再三,最终还是同意了。而叶芷青则和她回东海,由准备拜元沧鸾武为师。
这也算是东海和神农谷达成了联盟了。
柳浮云想拽着柳星辰一起去,但叶大娘却不同意。她说柳浮云的寒毒需要静养,若是带着柳星辰一同前往会影响疗养效果。所以就算柳浮云再怎么舍不得柳星辰,也知道这次确实是要和他的姐姐分手了。
次日天明,卓君武携同柳星辰和叶芷青,与叶大娘、柳浮云分手。柳浮云自来到这个世界,一直和柳星辰日夜相伴,见分手在即,不由得泪如泉涌。
柳星辰温言安慰道:“云儿,你病好之后,叶大娘便带你回太乙宫,分别数月,不用悲伤。”
柳浮云只是拉着她的手,久久都不肯放开。
他生怕这么一松手,就再也没有再见之期了。
他们口中不说,他还能不知道吗?即便这位叶大娘肯治他的病,也不一定能治好,若他就这么死了……柳浮云眼睁睁地看着柳星辰,眼泪不断的流将下来。
叶大娘皱眉道:“柳贤侄,你今年几岁?”
柳浮云哽咽道:“七岁。”
叶大娘道:“好啊,七岁的人,又不是小孩子了,哭哭啼啼的,不怕丑么?我在七岁时,已经随我师父游历大荒医病救人不知道吃过多少苦,我一介女流之辈从来不作兴流过半滴眼泪。你男子汉大丈夫,只流鲜血不流眼泪。你再妞儿般的哭个不停,我可要拔拳打你了。”
柳浮云道:“我是舍不得师父和姐姐才哭,人家打我,我才不哭呢。你敢打我便打好了,你今日打我一拳,他日我打还你十拳。”
叶大娘一愕,哈哈大笑,说道:“好娃娃,好娃娃,这才是有骨气的男子汉。你这么厉害,我是不敢打你的。”
柳浮云道:“我动也不会动,你为什么不敢打?”
叶大娘笑道:“我今日打了你,他日你跟着你师父学好了神功,这东海太乙宫的神拳,我可挨得起十拳么?”
柳浮云哈哈地笑了出来,觉得这个叶大娘虽然外表严肃,倒也不是坏人。
柳星辰见他们相处得还算融洽,便按下心中的不舍,把柳浮云的手一点点的扳开,带着叶芷青和卓君武离去。
她也舍不得自己带大的云儿离开她,可是神农谷一行对柳浮云这一生都非常重要,现下也是保住他生命的唯一办法。
雏鸟不离开母巢,又怎么能长成雄鹰?
柳浮云目送他们走远,心里盼望着姐姐还能再回头看他一眼,但柳星辰一直挺直着腰板,坚定地一步步地向前走着,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她回头一样,可是当她走到拐弯处时,就在她侧身拐弯的那一刹那,她好似不经意地悄悄回头,往回瞥了一眼,然后才消失在一排杨柳之后。
柳浮云和柳星辰相处那么久,何尝不知道这一眼,已经是她这个清冷师兄的极限了?
当下喜不自胜地笑弯了一双眼睛,随后霎时间又觉孤单凄凉,难过无比,忍不住又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