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上车载蓝牙放起舒缓的纯音乐，昼千灯看着路灯刚好变红也只能无奈叹声气。
今天倒霉透顶了，从家开车出来到现在没一个路灯是绿的。
手机弹了下，备注“宋清珂”的人发来微信：“我已经到了，给你点一杯咖啡吧，还是以前的口味？”
昼千灯下意识想说他现在不太喜欢喝太甜的咖啡了，不过这样弄得他仿佛在刻意避嫌一样，看着斑马线上零零散散的行人，他回，“好，我马上到。”
放下手机，昼千灯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正在轻颤。
嘴上说着放下了，但谁能真的放下呢？
随着车流缓慢前行，昼千灯脑海里不自觉地回忆起曾经的往事，慢慢将车停在路边。
昼千灯宋清珂，青叶高中曾经的著名情侣，因为两人成绩稳定在年级前二十，老师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高中到大学，六年的恋爱关系在大学毕业的那一刻分崩离析。
宋清珂保研，昼千灯因为从小照顾他的奶奶去世，回城郊继承家里的“生意”——丧葬。
宋清珂的妈妈曾暗示昼千灯转行，凭借昼千灯的能力与成绩去个好单位不成问题，他以不愿意放弃奶奶留下的生意婉拒，结果便是多重压力下这段亲密关系随风消散。
至那之后这座城便多了两个陌生人，正逢临市的高中同学结婚同时邀请他俩，才重新建立了联系。
昨天在电话里简单聊了聊红包以及什么时候去，挂电话前女孩问，“明天聚聚？我们好久没说过话了。”
昼千灯沉默半天，他答应过宋清珂的妈妈不再联系她的，然而女孩有些俏皮地打趣，“喂，你不会还没放下吧？就见个面有什么好纠结的？”
‘你不会还没放下吧？’
这句话有种说不出的刺耳，昼千灯终究还是答应了。
所谓老地方，其实就是万达一楼的咖啡店，以前还在读书时总有同学喜欢来这儿装.逼，喜欢凑热闹的宋清珂自然也把昼千灯给拉去转了转。
昼千灯背着书包撞碎一只玻璃杯，赔了一百多块钱，收获了一只粉色独角兽塑料杯盖以及宋清珂好几年的打趣。
刚到门边就看见长桌边捧着咖啡的宋清珂，穿着白色T恤的女孩子双手拢发扎了个马尾，一只手撑着下颌，转过头时恰好看向店门，认出昼千灯后浅笑着挥手。
“哟，昼老板来啦，”大概是读研的缘故，宋清珂身上的学生气还没完全消除，依然活力满满。
昼千灯接过咖啡，小小抿了一口。
昼千灯现在喝太甜会觉得舌头发麻，他微微颔首说好喝，咖啡就得多加糖才行。
“所以你不懂咖啡，”还是老一套对话，宋清珂就喜欢喝苦的。
女孩子有些幽怨地盯着昼千灯，眼波流转的眸子仿佛会说话，她眨眨眼，“所以说，如果我不找你，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找我了。”
昼千灯心头一咯噔，摇头，“平常太忙了，机会比较少。”
“机会也要人创造嘛，”宋清珂低下头喝一口咖啡，语气含糊，昼千灯不太能分辨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昼千灯本身就不喜欢聊天，加之两人多年未见，割裂的生活与工作断掉了曾经聊不完的话题，可找不到话题的两人就只是干坐着竟没有丝毫不适。
“那个……”
宋清珂嘟了嘟嘴，还是好奇地问起八卦来，“昼老板，这些年有漂亮妹妹追过你没。”
昼千灯愣了下点头，“有倒是有。”
“那你没被拿下？”
“我这种工作，不太适合。”
“只谈恋爱又不会掉层皮。”
“我还是喜欢奔着有结局的去。”
这是当初分手时的理由，宋清珂嘁了一声，脸上笑容却更浓了，“看来只有我拿下昼老板过，侧面说明我还蛮不错？”
接下来两人几乎是宋清珂单方面吐槽读研的事，昼千灯就只是听，偶尔宋清珂问到了才回答什么。
等能聊的差不多都聊过了，昼千灯捏了下吸管，“那我们就聊到这里吧，我还得回去守铺子呢。”
是到此为止，不是下次一定。
没说“以后有机会再聊”是因为昼千灯觉得以后应该不会有机会再聊了。
俗话说得好，死掉的前男友才是合格的前男友。
见面喝咖聊天，分手上车走人。
咖啡店外阳光刺眼，宋清珂伸出手遮掩着光，她看向始终与自己保持距离的昼千灯，“今天好热，不送送我？”
昼千灯喉头一动，还没反应过来宋清珂就已经钻进了副驾，女孩子的俏皮模样突然收敛整个人瞬间进入战斗模式，侦探般仔仔细细研究起车里的细节。
嗯，还真没女人的痕迹，宋清珂抿着唇笑。
昼千灯将女孩毫不掩饰的动作尽收眼底，他颇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系好安全带，还有……”
“还有？”
“没什么。”
还有注意安全。
昼千灯的丧葬店在青叶市东南城郊，宋清珂的大学在西北侧，两人的距离几乎是一条横亘城市的对角线，即便他们暂时坐在同一辆车内。
昼千灯开得很慢很仔细，这样道路上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有足够的提前量去反应。
宋清珂叽叽喳喳在耳边聊个不停，昼千灯的神情却越来越严肃。
两人分手还有另一重原因。
奶奶去世前燃寿给昼千灯算了一卦，得出的结论是昼千灯乃天生煞命，一生注定孤独一人，只要他还活着一天，身边的人就会一个接一个死去。
几年后昼千灯死而转生自会避免这个命运。
他是听明白了话里话：你得先死，死后有没有转生再说。
至于到底能不能转生不知道，反正他的命不长了。
算算时间，就在今年。
昼千灯不想麻烦其他人，如果自己命中真的有一死，最好死的安静一点。
所以他断掉前女友宋清珂在内所有的人际关系，一个人默默守着丧葬铺子静候死期。
去青叶大学这一路的红灯依然没断，慢是慢点，好在平平稳稳，没有意外。
看见校门的那一刻昼千灯终于放下心。
“喂，”
解开安全带，宋清珂像是小猫一样蜷在副驾，抱着双膝露出白花花的长腿，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
宋清珂直勾勾望着千灯，眉眼带笑：
“千灯是故意开这么慢蹭红灯吗？不会是想借机和我多待一会儿吧，哎呀，你想见我就给我打电话，我可以瞒着我爸妈偷偷来找你的。”
“啊？”
昼千灯还没反应过来，宋清珂啪一声推门下车，站在车窗外对着昼千灯挥手，促狭道，“逗你的啦，但如果千灯真这么想，我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昼千灯还没咀嚼出她到底什么意思，只看见女孩的脸上慢慢爬满羞赧绯红。
说完，宋清珂咯咯笑着跑过斑马线，校门外，女孩突然低下头按着手机。
“给我拍张照吧，我读研后还没拍过呢。”
正常来说应该拒绝的，可某种情绪作祟，昼千灯在想：这是不是一个“合理合法”留下宋清珂照片的机会呢。
他摇下车窗，取出手机对准校门前的少女。
车窗有些局限视角，昼千灯下车靠着车头，举起手机重新拍，他很认真地端详取景框中的女孩。
宋清珂比着剪刀手，脸上是甜美可爱的浅笑，下一秒她脸色突变，很焦急地挥着手，好像在喊着什么。
但两人隔得太远昼千灯根本听不清，看宋清珂那样焦急昼千灯打算打个电话问问怎么了。
关掉相机昼千灯忽然感应到什么，他猛地抬头看向逆向车道，一辆白色轿车发疯似地鸣笛，以着极快的速度向他冲刺而来。
昼千灯下意识想跑，可轿车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根本逃不掉。
他会死，命中注定。
砰——
巨大的撞击声彻街道，校门瞬间爆发出嘈杂的尖叫声浪，警车声、救护车声随之而来。
意识渐渐模糊，昼千灯却出乎预料的平静。
他果然死了。
Win！
还好宋清珂提前下车了，承担这桩祸事的只有该死的自己和疯狂的司机。
正如他设想的一样，虽然死的略显随意，但只要没影响到身边的人就好了……
吗？
昼千灯下意识“看”向骚乱的校门。
人如沸锅蚂蚁乱走乱跑，行人来来往往，人流之中只有那位白色T恤的女孩怔怔站在原地，她茫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她脚下摔碎屏的手机有些刺眼，微信界面里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的消息：
【千灯我们复合好不好。哪怕私奔去别的城市，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赶来的警察拉上警戒线驱离，女孩的泪终于无可抑制地流淌而出。
感官里的一切都在不断模糊，他好像听见警察用喇叭指挥保持距离不要围观不要录像不要传播。
遥远模糊的喇叭声与女孩的啜泣糅杂一团，
昼千灯突然有些自责，他还是伤害到身边的人了。
…
…
昼千灯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他从彼岸花海醒来，所见世界沉溺在诡异的黑与红之中。
艳红花海上架着一座狭窄木桥，一个又一个木讷茫然的人踮着脚走，木桥发出井然有序的嘎吱声响。
木桥尽头站着一个佝偻老太，老太身边放着一盏大缸，每过一位踮脚人便舀上一碗汤，她是孟婆。
这里是黄泉路，根据奶奶所说的昼千灯只需要喝下汤步入轮回，煞命自会消解。
他倒不觉遗憾，这原本就是他期候许久的命了。
他估摸着行人的步速，思考着自己应该什么时候平移插个队。
昼千灯抓着木桥一端，抬起右脚爬上去，跟在浩浩荡荡的长队里，越是靠近孟婆昼千灯却越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紧紧皱眉望着孟婆一勺一勺舀出汤，“我是不是……有什么事还没做来着？”
“不念不怨，不问过往。饮此汤，见未来。”
孟婆舀出一碗汤，递给身前的昼千灯，昼千灯下意识地接下喝了半口，心底忽然不可抑制闪烁出“宋清珂”这个名字，他昂首看向面容模糊不清的孟婆。
老太似笑非笑伸出手扣住昼千灯的碗，若有所思道，“有念有怨？”
昼千灯摸着胸口，如果没有与宋清珂重逢，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否”，可他已经看见了那条没来得及发出的“与我私奔”，看着宋清珂的泪珠，他又怎么狠得下心呢。
他沉默片刻点点头，“是。”
“想要回去么。”
“我该怎么做？”
“替我们完成一件事，我们会让你转生，了却你的夙愿。”
昼千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应了下来，他还在想孟婆会怎么做，忽一低头竟发现剩下的半碗汤已经空空如也，他的身体轻如薄纱，脱离木桥徐徐上升。
老太静静看着昼千灯离开彼岸花海，手如机械般舀出一碗又一碗汤交由一人又一人，在昼千灯彻底离开后，她嘴角浸出一丝冷笑：
“转生的代价，你又能否接受呢，夜千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