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砰......”
寂静的夜,击鼓般的巨响击碎了浪漫的梦,空气开始颤抖,如受惊的野鹿群般嚎叫起来四散而开。薄如纸的夜幕被残忍地撕开,天空正流着血。
“回望过去,苟活于世界的我是如此卑劣。我以无为和冷漠回应他们的爱,以纵欲和快感麻痹我的良知......今天,痛苦却又神圣的一天,我颤抖着审视了自己是多么无可救药......卑鄙无耻的我啊,找回你的良心,为自己断罪,去结束生命吧......”
白纸黑字压在所剩无几的咖啡杯下,几滴鲜红的血滴打在上面,在台灯的照射下附上了无数光点。
“钢琴声”响起,子弹穿过血肉之墙,尚有余温的血染红了洁白的桌面,没有生还的可能,青年抹除了自己在“赎罪”路上最后的顾虑。
多年来积攒下来的罪恶枷锁终于在此刻松动,他自认为“审判”了自己。
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耳边传来阵阵的呼唤声,可青年意识模糊,他命不久矣。
倘若可怜我,请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吧......
那一刻,他的脸拼命地挤出了笑容,对天许下最后一个愿望,在夜中悄然逝去......
沉重,犹如从万丈高楼坠落。黑暗遮盖了自己的眼睛,封闭了自己的耳朵。
凉风吹拂而过,野草尖随风弯腰轻轻触碰自己的脸颊,神志模糊的她缓缓苏醒。
恍惚中,她翻了个身,艰难地睁开自己的眼睛。
尽管眼前仍一片模糊,但那多彩的野花和青黄的野草混合而成的色块绝不是她的家。
久久不见光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强光的照射,陌生的景色展现在她的眼前。
不同于她那密不透风的阴暗角落,阳光均匀地洒在大地上,小草被光芒打磨后折射出点点光斑。风微微拂过她的脸,携着野花淡淡的清香飘入她的心。
不可思议的表情刻在她的脸上,而这一份难以置信又在指尖触摸脸后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惊讶......
她急匆匆地向不远处的小溪流奔去,在抵达时跪在地上,弯着腰注视着光滑的水面上那陌生的倒影。
原本土里土气的外表,一个真正的男性面容荡然无存。借着流水光滑如镜的表面,阳光之下的是一名拥有雪白色肌肤的美丽女子。
黑色的长发延伸至腰间,在阳光下透着微弱的紫光;暗紫色的眼瞳像一对无价的宝石镌刻在这张精致的白哲小脸上;肌肤是天神用白云织成的丝绸,再加上自然的勃勃生机才能取得如此顺滑的触感......
凑近些看,像是十八岁左右的人类女性,曼妙的身姿就是用厚长袍覆盖起来也挡不住刚出家闯荡的青年对其浮想联翩。毫无疑问,她那纤细的手指往人群里轻轻一勾,恐怕是最纯情的骑士也会脸红。声音,简直就是空灵的琴音,便是发出一声叹息也会使听到的人变得柔情。
望着水中倒影发呆了十几秒钟后,她(死去的青年),缓缓地起身,望向天空高挂的太阳。
“十分感谢......”,她接受了一切,露出满意的笑容。
二
“7月10日,晴......”
从伊加格雷夫港向远处眺望,一名十九岁上下的青年正手持日记和羽毛笔,笔尖来回晃动,时断时续。
他的身高至少有一百八十五公分,比船上的大多数人的身高要高出不少,鹤立鸡群;深棕色的头发乱蓬蓬,还有一点油腻,在阳光下不知怎么的显得更有光泽;米白色的皮肤,五官端正,脸型也十分好看,配合上那海蓝色的眼睛和修长的眉毛便可以俘获万千少女的芳心;不过,可别看他是个美少男就觉得他软弱可欺。青年站得挺拔的身躯和隐藏在白衬衣之下的劲实肌肉会给所有挑衅他的、自大的人在物理上留下深刻的教训。
“从家乡出发,十日后便抵达了伊加格雷夫岛。”
青年此刻短暂停笔,抬头望向不远处此行的终点,海岛国家——伊加格雷夫兹特共和国。
“船上满是从极东运来的奢侈品,清爽的海风混杂着浓厚的香料味和干面包上的淡淡麦香,细长的白云向无边的天空缓缓延伸。”
从极东远航归来的货船顺利靠岸,搭顺风车的青年也跟着卸货的船员下了船,踏上了他在纳格罗的第一块土地。
伊加格雷夫港即便是太阳落山依旧忙忙碌碌,更何况是一天的上午。
货船一个接一个靠岸,码头尽是收起船帆后黑压压的一片。被烈日晒得黝黑的水手反反复复地从船上卸下件件东方的珍贵商品,满面油光的商人们作为雇主紧盯着这些瓷器和丝绸,幻想着美好的发财梦,船长在船头抽着烟、喝着酒,期待着下一次远航。
烈日下,酸臭的汗水、浓烈的香料以及芳香的果酒诸如此类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实在让人难言。被炙烤着的硬石地板上有许许多多肉眼可见的裂痕,周边的空间因受热而扭曲,海鸥不得不驻足于大小房屋的屋檐之下躲避酷暑。
青年慢悠悠地在街上闲逛,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街边商贩一声接一声的叫卖,巴加洛中心广场的大型雕像屹立在其中央。
雕像由黄金铸身,加上白银和七色宝石的点缀,在阳光的沐浴下闪闪发光。
“贵金属塑造而成的雕像,伟大的航海家——巴加罗·特西洛克站在帆船船头,左手向远方伸展,帆船的底座涌出源源不断的泉水,象征着无限的财富。”
青年靠近雕像,仔细观察,记录下自己一天中的另一件趣事。
广场上吟唱着爱情诗歌的吟游诗人,被人群包围着形成一圈又一圈紧凑的圆环。
“‘纳格罗西斯,
美丽的家乡,
朵朵鲜花绽放在松软的土地上......’”
《纳格罗西斯的骑士和乡村的姑娘》,青年立刻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回忆起这首儿时熟悉的诗篇。
孩童之时,母亲怀里抱着幼小的他,二人静坐在家乡的海岸边。母亲抚摸着他的头,望着渐渐钻进地平线之下的夕阳轻吟着这首古老的浪漫情诗。
回忆甜蜜温馨,但在公共场合停下脚步便会容易造成不必要的肢体接触。
青年的背后被人猛地一撞,意外的是,青年纹丝不动,身后的人却被弹倒在地。
从回忆中缓过神来,青年回头一望,看见自己身后被撞倒的人后便立马蹲下身,伸出自己的右手,脸上充斥着诚恳的歉意。
倒地的人披着一件宽大的深黑色斗篷,看不清其样貌。冷冷地盯着青年的手,似乎很疑惑这意料之外的结果。
“请问......您没事吧?”青年率先开口打破僵局,斗篷人也从思考中回归现实,戴着粗牛皮手套的手紧握青年右手后借力起身。可没等青年反应过来,便又匆匆离开。
面对这样的情况,青年显得有些尴尬。不过当他望向那深黑色头蓬渐渐消失的人群时,他依然决心要诚恳地道歉。
三
罗赛娅·希尔德莱格·夏尔诺·伊格纳,初来乍到的异乡人的新名字,这也是她记忆中熟悉无比的名字。
《新世界》,在她第一段人生中印象深刻的VR游戏。
作为圣墓中影响力最大的电子游戏,游玩过的人对它又爱又恨,爱它极高的自由度和真实感,也恨它极不公平的战力系统。
因此,这位黑发堕天使角色的样貌她再清楚不过。
平举右臂,罗赛娅的双眼紧盯着不远处的戴着浅绿色头冠的小型乔木林。那作为《新世界》世界观设定中的法术咒语冲破了重重阻碍涌入她的头脑和记忆中,仿佛这些知识就是她的一部分,可以运用自如。
吟诵着魔法“风刃”的咒语,自己的身体有一种被抽出内脏的感觉,尽管其微乎其微,却依旧被她轻易察觉。
魔力在空气中汇集,罗赛娅张开的右手的手掌中心的正前方浮现出浅蓝色的小型魔法阵,上面还刻着之前吟唱所用的咒语。
一瞬间,从成型的魔法阵中飞出一道高压气流,直直冲向一旁的乔木林,击中其中一棵后连同魔法阵一齐消散。
此时,一阵强风吹过,被腰斩的树木被风用力一推,栽倒在地上,惊动了栖息在树梢上的鸟儿和草堆中觅食的野兔,大地连同罗赛娅的心脏都因它而震动。
......
翻开布满灰尘的羊皮古籍,落后于时代的异乡人对于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总算是有了大致的了解。
“已经过去七百多年了,人类赢得了种族大战,意料之中的事......”
在《新世界》主要为三大游戏区,分别是极东地区(临天地区),近、中东地区(伊兰穆尔地区),纳格罗及北洛斯加地区。
其中的纳格罗及北洛斯加地区是玩家可选种族最多的种族战争最频繁的地区。
不过,进入到公年1524年时,人类成功从种族战争中脱颖而出,并于公年1580年基本上占领了纳格罗地区。
巨人族被迫翻越格兰山脉,迁入巴尔格斯伯地区(大寒地)生活;虫族在几次大战中损失惨重,至高领袖被人类斩杀,不再对人类构成威胁;魔族撤入地狱;血族龟缩于城堡世界之中;兽人则主要分成两路,接连进行了数次大规模迁徙。一路以巴提格尼尔半岛作为跳板迁入伊兰穆尔地区,可这一路兽人除了极少数成为奴隶外,几乎被屠杀殆尽,以全军覆没而告终。另一路经安塔卢亚半岛迁入北洛斯加地区,虽然同样有不少兽人在途中不幸成为奴隶或遭残杀,但是大部分兽人十分幸运地成功南渡到北洛斯加地区,甚至还有一群选择留在安塔卢亚半岛的兽人在当地建立城邦。
意外的是,先前的人类联盟于1585年彻底瓦解,在纳格罗的土地上分裂成了大大小小的人类国家。战争频发,人类几乎失去了整合纳格罗的机会。
直到公年1890年,纳格罗及北洛斯加地区才再度迎来了久违的和平,尽管依旧国家众多,但形成了以几个区域大国为主导的国际格局。
而目前罗赛娅所处的位置,是在国际舞台上占有一席之地的二流国家,安塔卢亚半岛联盟成员——伊加格雷夫兹特共和国。
尽管是一个资源都无法自给的岛国,但由于其位于环陆海西侧出海口——伊加格雷夫海峡上的关键位置,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共和国逐渐发展为一个商业强国并且进一步巩固了对伊加格雷夫海峡的控制。
作为西环陆海的大型图书馆之一,罗赛娅通过它几乎了解了七百多年来纳格罗发生的重大事件。大量新知识沿着幽静的花园小道向她走来,她的大脑如同无际的海洋始终没有被这些雨滴灌满。
这在外人看来索然无味的事一直持续到晕红的太阳没入长长的地平线之下才终于结束,细心的图书管理员注意到了这位披着深黑色斗篷的可疑人士并要求她出示公民证或入境许可证以确认身份。可就在管理员眨眼的一瞬间,罗赛娅便熟练地运用魔法迅速逃离,消除了自己在图书馆里的所有痕迹。
夜幕紧贴在“天花板”上,几颗星星闪着微弱的残光,大雨淋湿后的地板在人行走时溅起滴滴浑浊的水珠,白天遗留的闷热和雨后的潮湿是夏天独有的黏腻感。除了深夜营业的旅店或大型酒店,悬挂着太阳时热闹的大街早已冷冷清清,仅存的活物是着急赶路的行人、夜间觅食的小动物以及栖息在角落的各种昆虫。
罗赛娅没有入境时共和国政府签发的许可证,想住店休息相当困难。作为一个常识层面依旧停留在七百多年前的异乡人,某些新玩意令她相当苦恼(虽说某种程度上她算是偷渡,只是她自己习惯性地忽略了这回事罢了)。
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动,闲逛的罗赛娅又回到了今早上的巴加罗中心广场,夜晚的大型雕像在照明魔法的加持下依旧清晰可见,共和国政府对这座雕像的重视可见一斑。
罗赛娅静静坐在广场周边的长椅上,木椅上淡淡的清香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真实体验。夜空中的星星寥寥无几,但比起用虚拟屏幕模拟出的假象,伸手可摘星的感受怎能不让这毫无经验的雏鸟沉醉于飞行的自由之中。
“终于等到您了,您还好吗......”
现实中莫名其妙的人声突然打断了罗赛娅的沉浸体验,她的双眼不耐烦地盯着眼前一脸歉意的棕发青年。
“真美,就算是艾琳娜(维多克曼人历史中最美的女性)在我面前,也逊色三分......”
罗赛娅拉下了头罩,朦胧的夜光均匀地洒在她的身上时。毫无疑问,青年是被她惊人的美丽面容勾出了魂魄,以至于差一点忘记今早暗下的承诺。而即便是缓过神来后,在走进罗赛娅身旁时那一刻的再度失魂,也依然由不得他迅速从幻想中恢复理智。
“你是,你是谁?”听出了青年说的是里萨多语,刚入门的罗赛娅便用它得有些蹩脚地反问道。
“今早尚未向您道歉的陌生人。”
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罗赛娅看了看青年好几秒也没能从回忆中揪出青年模糊的轮廓。但为了不让青年太难堪,她也礼貌地应付了青年的话后才准备起身离开。
“对了,请问先生您贵姓。”
“伊里夫,小姐,奥列金·伊里夫。”
“罗赛娅·伊格纳。已经很晚了,还先请回吧,伊里夫先生。”
双方礼貌地道别后,各自朝不同的方向离开。
深夜是如此寂静,奥列金急促的心跳震得周围的空气也开始躁动。雨后身上的黏腻感和守夜的疲劳感被一扫而空。
月光下的她,是月亮的女儿,带给初涉世的懵懂青年长久的爱恋,迷恋于她红嫩的嘴唇,惊叹于她洁白顺滑的肌肤,沉醉于她柔顺的紫黑色长发以及神秘的暗紫色眼瞳......四目相对时,她的眼睛中折射出模糊的轮廓。古老的爱情诗以年轻男女充满热情的歌声在耳边回响。
“‘骑马的年轻骑士请静静地侧耳倾听,
远方升起阵阵炊烟的乡村传来的歌声。
马儿慢慢地走,
歌声段段地响,
着迷的骑士伸长脖子往里望。
乡间年轻的村姑娘,
戴着白头巾,
穿着黄长裙,
捧着鲜花在村头歌唱。
战场归来的年轻骑士,
佩剑在战场上磨得蹭亮,
发黄的军装上佩戴着勋章。
姑娘亲吻他吧,
骑士拥抱她吧,
把欢喜变为爱情,
把爱情带入礼堂。’”
奥列金在照明路灯下的昏暗街道上蹦跶,低声唱起《纳格罗西斯的骑士和乡村的姑娘》。在日记上写下今天的最后一段话,“今天,是在纳格罗的第一天,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