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请问......您是......”早起的萨维娜惊奇地发现教堂内一名陌生的修女正进行着奇怪的活动,自己虽想快点制止修女,但还是出于礼貌,先试探性地问了修女一句。
修女无视了萨维娜的问话,专注于她自己手头上的事。她将右手手掌摁在教堂的大门上,掌心浮现出一道小型魔法阵,魔法阵在十三秒钟后消失,在此过程中,大门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修女看起来很失望,她拿出夹在腋下的笔记本,用羽毛笔在其中一页写上了几笔后便掀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帆布腰包,将手持之物放入其中。又花了点时间收拾好腰包及其收纳的东西后,修女将目光移向萨维娜,严肃地上下打量着她。
萨维娜紧握住胸前挂着的十字架,向后退了一步,表现出些许不安。其原因在于她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陌生修女眼神中一种奇特的敌意,它与杀意沾不上边,有点类似于羡慕和嫉妒。
见萨维娜后退了一步,陌生修女有些疑惑,而下一秒,她便意识到问题所在。于是,修女调整了面部表情,显露出一丝微笑,走上前,正对着萨维娜伸出自己的右手。
“失礼了,姐妹。玛尔蒂·格里维特,审判庭一级调查员。”
“萨维娜·莱克斯。你好,格里维特姐妹。”
萨维娜有些惊讶于修女前后态度的巨大转变,但仍旧下意识地同她握手问好。
同萨维娜补上了个照面后,玛尔蒂并没有接着聊下去,她领着萨维娜一起坐在教堂内安放的长椅上,再次取出纸笔,问道:
“十分抱歉,亲爱的姐妹。虽然有考虑到会有些唐突,但可以请您回答我些问题吗?如果姐妹您能同意,那我会非常感谢。”
玛尔蒂保持着微笑,温柔的话语与最初的眼神形成更鲜明的对比。不过话虽这么说,但萨维娜对此并不在意。既然对方已经对她表明了自己身为审判庭调查员的身份,那让她积极配合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您客气了,格里维特姐妹。身为天神的子民,若能为教会多尽些自己的微薄之力,不胜感激的应是我才对。所以,不管姐妹您问什么,我都会如实回答,请放心吧。”
萨维娜说完,露出她那纯洁的笑容。
这种笑容包含着似未涉世的孩童的单纯和成年人发自肺腑的真实,这给见惯了世俗风气的玛尔蒂着实感到有些吃惊。
“也难怪......”玛尔蒂心想,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自己一提到萨维娜,凯尔神父立马就变得高兴起来的原因。
“真的与那位大人很像呢。”玛尔蒂如此肯定,她自己当初虽年幼,但同凯尔一样永远无法遗忘那位大人圣洁的笑容。那是西斯科黎昂最闪耀的明珠,伴着白百合淡淡的清香,那无比真实的笑容好似道道温柔的阳光,穿透皮肉而落在骨头上,渐渐地,蔓延至全身,忘却疲惫、仇恨和痛苦,充满活力、和谐与幸福......
“格里维特姐妹,您不舒服吗?”见玛尔蒂正发着呆,萨维娜好心地问了一句。
“哦!对不起,失礼了。我们开始吧......”缓过神的玛尔蒂赶忙道了歉后便翻开笔记本,随后将其平放在并拢的大腿中央,转过头对着萨维娜问道:
“萨维娜·莱克斯修女,您还记得七天前有没有来过什么奇怪的人吗?”
“奇怪的......对,确实有一名自称有限神论者的先生。他认识我,但我对他没有任何印象。”
“那位先生有说些什么吗?”
“他......他讲了我小时候的事,还说我......”萨维娜没有接着说下去。
“没关系的,如果那位先生说了些伤人的话之类的,不说也可以。”玛尔蒂注意到了萨维娜面部不明显的变化,于是赶紧补充道。
“好......好的......谢谢......”萨维娜的回应有些颤抖,她再一次想起了不美好的回忆。不过,很快,萨维娜便从不愉快中脱身,再次展露笑容。
“在强撑着吗......”尽管表面看着若无其事,可玛尔蒂早已看穿了这简陋的伪装。毕竟她曾向凯尔询问过关于萨维娜的一些事,自然也对萨维娜目前的状况有一定了解。
这样的话,那她也不便再多问,玛尔蒂心想。
“最后一个问题,您还记得那位先生的样貌或穿着吗?”
刚说完,玛尔蒂将笔记本拿了起来,一脸严肃地看着萨维娜。
“我......我好像......”萨维娜支支吾吾地说,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答复。
萨维娜不明白,为什么她能清楚地记得陌生的先生说过的话,记忆中却连这位先生模糊的外形轮廓都没有。这是一种萨维娜从来没有过的可怕体验,她的记忆好似被人为抹去了一小部分,摸索时什么都找不到,是一片未知的空白......
“对不起,格里维特调查员。我,我记不清......”萨维娜边说边摇头,无奈地表明自己无法提供任何相关的信息。
“没关系,莱克斯姐妹,您尽力地在协助我了,我很清楚。”玛尔蒂潦草地划了几笔,再次将其放入腰包内,接着便安慰起萨维娜来。
刚一说完,玛尔蒂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装后紧跟着说道:“感谢您提供的帮助,莱克斯姐妹。对于耽误了您不少时间的这件事,我对此表达我真诚的歉意,望您能原谅。”
玛尔蒂深深地鞠了一躬。
“再见,莱克斯姐妹。”
“再见,格里维特调查员,您慢走......”
萨维娜的客套话还没来得及念完,玛尔蒂就已经拉开了教堂大门,大步走了出去,渐渐从萨维娜的视野中消失。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萨维娜对于突然出现而后匆匆离开的审判庭调查员的一系列行为又一次感到十分的不解。
不过,萨维娜并未多想,毕竟今天要她去忙活的事情可不少。
二
同一时间,布里斯塔特市政厅大门前,凯尔·迪布特神父与一名穿着朴素的市民正焦急地等待着某人。
过了约四小时后,一辆华丽的马车沿着城中大道缓缓驶来,在接近市政厅之际又迅速停下,横在二人的面前。
马车夫将马车停稳后,从车上跳下,小跑到面朝二人的车门前,恭恭敬敬地将车门打开。
从车上探出身的是贝尔·多弗斯男爵,上半身内衬白细麻衬衫并罩上一件红丝绒银边大外衣,下半身是延伸至膝盖的紧口深色中裤、米白色丝绒长袜和圆头棕色硬皮鞋。男爵似乎花了不少时间准备自己此次出行的穿搭,所以身上的衣服都是平整的、崭新的,还飘散出浓烈的香水味。
他一步接一步从他的侍从架起来的木台阶上走至地面,接过侍从递来的手杖,调整了一下头上的黑色三角帽后才慢悠悠地迈步前进。
“非常抱歉,先生们。”贝尔优雅地向二人鞠躬,装模作样地表达自己的歉意。
“我原谅您的过失,多弗斯同胞。”
凯尔神父选择回应了贝尔的道歉,而一旁的市民则选择一言不发,毕竟从市民脸上的表情来看,他明显十分不爽。
客套地寒暄片刻后,三人并排走进市政厅,留下贝尔的马车夫兼侍从看守马车。
布里斯塔特的市政厅有些普通,它不算太大,五层楼高。算上贝尔·多弗斯市长在内,共有一百二十七名政府人员。
市政厅四楼的会议室有专门的人员等候,显然是为三人的到来而提前准备好的。会议室内有一张十几米长的椭圆形长木桌,凯尔的座位在其尽头中央,另外二人的座位分别位于凯尔的左、右手边。
三人就坐,随行的工作人员拉上窗帘,点燃木桌中央和房间四周的蜡烛,接着为三人都倒上杯热红茶后迅速离开。工作人员从外面关上了门,留给三人安静的、独立的空间以开展他们接下来要进行的重要讨论。
“诸位,我们开始吧。”
凯尔神父说完后,眼睛瞟了瞟二人。
贝尔和市民点了点头。于是,凯尔站起身来,接着说道:
“那么,会议开始前,请容许我先进行点名。”
凯尔抽出随身携带的一张小纸片。
“平民委员代表,唐·格兰纳同胞。”
“到。”无丝毫亮眼之处的小市民高举自己的右臂,试图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贵族委员代表,贝尔·多弗斯同胞。”
“我在。”贝尔先是抿了一小口红茶,接着才转头回应凯尔。
在转头的过程中,贝尔不经意间瞟了一眼唐,唐那一脸鄙夷的表情令他非常不爽,加之二人之间的紧张关系,贝尔恨不得用自己的手杖往唐的脑袋猛挥几下。
贝尔对唐·格兰纳有一定了解,他知晓唐是一名民间医师,专门为贱民(贝尔自以为的)看病。
唐的医德极高、富有同情心,医术高明、包治百病,却从未以此谋求暴利。贱民找唐看病,不是少收钱就是不收钱,甚至唐自己还几度到过农村,免费为贱民看病。贝尔也曾找过唐看病,那是无奈之举,他的私人医生治不好他当时染上的重病。由于过于痛苦,不然他才不会去那种在他看来像是老鼠窝一样的地方看病治疗。
当然,这些事并不足以使贝尔对唐抱有那么大的恨意。
贝尔之所以仇视唐,是因为读过书,识字,有教养,而且才智过人。
无论是市三级会议,还是信徒委员会,唐总是发言最积极的人。这或许也是他的“缺点”所在:正义感极强且过于耿直,他提出的问题、提供的方案都是一针见血的、直击要害的。
贱民们爱戴唐,因为唐极力维护他们那本就不多甚至会被进一步剥夺的权利;贝尔这一类的贵族们痛恨唐,因为唐总是同他们唱反调,明明地位不高却常以一种充斥着鄙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要发出一阵像恨铁不成钢之类的叹息。
这些事深深刺痛着这群人带有着优越感的内心,尤其是在贝尔身上尤为明显:贝尔的家族在他祖父辈时已经没落到与贱民无异,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是他在摸爬滚打中一点一点地积累下来的。因此,成功振兴家族的他比其他的、特别是能够继承家产的贵族更加自命不凡,也更加确信自己就是比贱民要高人一等。
“咳,咳......”凯尔的咳嗽声提醒了剑拔弩张的二人。
“切......”贝尔撇开头,继续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茶。唐也干脆地转开头,不再盯着贝尔,免得惹唐自己心烦。
“最后,是教会神职人员委员代表,凯尔·迪布特同胞,也就是我本人。”
凯尔念完纸条上的内容后抬头望了望,再次确认代表们都到齐后便开始进入这次会议的正题。
“本次信徒委员会委员代表会议的主旨是协调好异常状况下布里斯塔特的应急防御和民众撤离,相信各位委员代表也已经提前收到通知了,这里便不再过多解释。
教会方将会主要负责处理异端邪祟之事,索尔格圣骑士团昨日已抵达特兰勒尔斯,预计会在十二月三号进驻布里斯塔特......”
说到这时,凯尔望向贝尔,并未接着讲下去。
贝尔也注意到了凯尔的目光,于是放下了茶具,站起来发言道:“布兰尼王国托姆罗省维莱梅市布里斯塔特次级市市政府在维持行政工作稳定的前提下会向贵教会提供一切援助。”
“十分感谢贵国的理解和帮助。”
“请等一下,那我们呢?”
唐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嘴,提出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哦!十分抱歉,这是我的失误。如果可以,那就请您......”
“这里没有您的事,唐·格兰纳先生......您唯一要做的,就是听话、记下来而已。”
贝尔不耐烦地打断了凯尔,很显然,他是在挑事。
“嚯!这么说,多弗斯市长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那是当然。”
“布里斯塔特城约有五千四百名居民,再算上其辖区内的村、镇,就有将近八千人。试问,市长您该如何在异常灾难来临时引导平民避难呢?”
“这......”贝尔没有作出任何任何有效回应。
“为什么不回答我,多弗斯市长,您难道在害怕吗......”
“闭嘴吧,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贝尔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吼道。
“我在问话,问您话,市长先生!请您回答我......”唐也不示弱,站了起来,怒视贝尔。
“好了,消消气,二位。我能理解......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凯尔示意双方应冷静下来。
“死贱民......”贝尔喃喃自语道。他之所以不回答的问题,倒不是因为他不想负担起身为市长的责任,玩忽职守,这会坏了他自己的名声,而他很看重这些得来不易东西。真正的原因在于布兰尼王国中央政府近几年来要求上缴的地方政府的税收份额越来越重,除去属于维持市政府运转所必需和政府人员“合理开销”的那部分,余下的钱根本不足以应对任何将会发生的紧急情况。
想要增加市政府的财政收入,一条重要途径就是增税。
对商人和资本家开刀,可大部分商会和行会是贝尔重要的利益伙伴;对地主们、贵族们开刀,非常抱歉,贝尔·多弗斯男爵自己就是布里斯塔特的大地主之一;对平民们开刀,但大多数平民那干瘪的钱包里连一圆盾都没有,完全榨不出油水,加之唐·格兰纳在市三级会议上对增税提案的极力阻挠,贝尔也不敢轻易通过该法规。
增税的方法行不通,贝尔就请示他的直属上级——维莱梅市市长下拨资金援助。不过,贝尔并未对此抱有多大希望。
布兰尼王国为支援西西梅夫斯的亚迪利加的独立战争付出巨大,以致于国库空虚、财政赤字、债务累累,王国内民怨沸腾。因此,无论是中央还是地方都不会下拨资金给布里斯塔特,获取援助的路同样走不通。
那就没办法了,让他们自求多福吧。贝尔轻佻地说出过这样的话,他对此事明显有着事不关己的态度。
这倒是不奇怪,毕竟对于贝尔这类人来说,贵族的头衔所带来的优越感和物质享受使得他们大多数人都很难与在他们看来地位低下的平民共情,更不会想着为正饥饿、受冻的贫民们做些善事,似乎是贱民就应忍饥挨饿、受尽折磨,而像他们这样的贵族才天生享有享受美好生活的权利,并且可以以此来傲视一切卑贱之人。
“多弗斯同胞,市政府方面是要怎么安排这件事?”凯尔问道。
“十分抱歉,由于某些不可抗力因素,能够维持住本地治安就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我方没有多余的人力和资金去安排撤离任务,所以布里斯塔特的居民必须自己想办法。”
“什么,你是要让所有人去死吗!明明知道那些邪恶生物很可能会入侵这里,却不作为!”唐有一次愤怒地站起身。
“唐·格兰纳先生,我想您应该是糊涂了吧,我方并未收到任何可靠的消息表明真的会有邪祟袭击布里斯塔特,而且您我来到这里不正是为了此事做好预防工作吗,怎能污蔑政府不作为?再说,格兰纳先生您也是一个心系国家的人不是吗?您要体谅到政府的难处。”贝尔说话时的态度随便,调侃唐道,“当然,如果格兰纳先生真心愿意向市政府提供帮助的话,我方也可以临时提供给您一个专门负责管理民众撤离的职位,不知您是否愿意。多提一句,市政府没有余力为您提供任何物质支持,一切得靠您自己呢......”
“你......”唐被贝尔的无耻气得说不出话,这样的临时职位看似十分重要,可一旦失去其背后的政府支持,便就只是个虚职而已,毫无用处。
“狗东西......穿得像匹白骏马,心却跟拉耶加商人一样黑......”唐心想,要紧牙关反复摩擦,只差将牙齿磨出火花来。
“请您先冷静一下,格兰纳同胞,剩下的交给我处理吧。”凯尔担心唐的暴脾气再一次爆发,赶忙劝说道。
与对待贝尔时不同,唐没有表现得太固执,他缓缓坐下,十分敬重地说道:“迪布特神父,您是位值得我尊敬的人。我相信您的高尚品德和哲人智慧,也相信您一定能做出公平公正的判断和选择。”
“您请放心。”凯尔微笑着回答道。
于是,他转头面向贝尔,问道:“多弗斯同胞,政府方面难道就真的不能拨出些资金用于民众撤离吗?”
“迪布特神父,我想我已经很明确地告诉您了,并不是我方不作为,而是真的无能为力。”贝尔话是这么说,但从他悠闲地喝着茶的举动来看,他明显没有认真回答凯尔的问题。
“既然如此,那就由教会方面出钱吧。教会方自愿为此事,即协助民众撤离一事出资九千五百布郎。其中五百布郎由我本人,凯尔·迪布特提供;另外的九千布郎则由贵族方提供,以补齐之前贵族方九名贵族未缴纳的什一税。”
“什......什么!”贝尔被红茶呛到了,拼命地咳嗽,震惊于凯尔刚刚的发言。要知道,这一部分未缴纳的什一税类似于保证金,是贵族会按时向教会缴纳税款的“物质承诺”和必要时刻的“物质援助”。教会一般不会向他们征收,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如:财政困难、军事行动、教会修建......)也只收取一小部分。因此,像现在这样为了人道主义援助而要求贵族们全部提现的情况,贝尔可是头一回见到。
“迪布特神父,您是认真的......”他很难理解教会的做法。
“多弗斯同胞,我没有在开玩笑。这是本教会根据实际情况做出的目前看来最合理的决策。当然,考虑到贵族方可能因为事务繁忙,遗忘了此事。教会方已为贵方准备好了之前贵方亲自签字的欠款字据,各项信息是无误的,请问您是否需要亲自查验?”
“不,不必了......我方......赞成这项提议......”贝尔向凯尔摇了摇头,脸上明显地表露出沮丧的情绪,毕竟他不得不同意教会的提案。
“请问,平民代表——唐·格兰纳同胞您意见如何?”
“赞成,我当然赞成。”唐相比于贝尔显得十分满意。
“既然如此,就请各位代表放心,教会方决不食言。总计九千五百布兰尼郎的援助会于十二月一日送抵布里斯塔特市政府市政厅处,一分不少!”凯尔最后铿锵有力的宣读,令唐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同时也令贝尔的苦脸看着更加阴郁。
“各位代表,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吗?”
没有人回话。
“那好,下面由我,教会神职人员代表——凯尔·迪布特宣布,本次会议到此结束。请各位代表有序离场。”
......
会议结束得很快,毕竟在教会的非行政区内召开的诸类信徒委员会会议很少有可以长时间讨论的议题,这次也不例外。
目送着唐离开后,凯尔躲到市政厅旁边的隐匿小巷,他仍需等待某人。
大约十分钟后,人来了,正是玛尔蒂·格里维特。
“这是您要的字据。”
玛尔蒂递给凯尔两份硬皮纸卷,上面都有布里斯塔特贵族方九名贵族的签名、维莱梅教司的签名和关于欠款的详细信息。
“维莱梅教司卖了我个人情。老实说,这不是一个好办法,教会主张平衡,而不是让双方拼个你死我活,斗出胜负来。”玛尔蒂望着凯尔有些担忧地说。
“您应该知道的,格里维特同胞,布兰尼现在的情况......倘若他们已经选择放弃了,我们更不能置之不理。”
“可是,我们更需要的是贵族和国王的支持。他们才是布兰尼一切,其中包括土地、人口、金银等的主人,而不是平民......”
“我明白,但我放不下......”凯尔紧握住手中的纸卷,心想着如果是安洁莉娜大人同样也会这么做。
“唉......罢了。我尊重您的决定,迪布特神父。此事中也有我本人的参与,倘若上级追究其责任,玛尔蒂·格里维特审判庭调查员定会与您一同承担。”
“谢谢......”
二人都会心一笑。
“哦!忘记第一时间告诉您了。还有这个......”玛尔蒂边说边从手提着的麻袋中翻找出来一个用层层布条包裹住的块状物体,将它交给凯尔。
“这是......”凯尔手中的块状物,其触感冰冷,明显是被玛尔蒂提前用冰魔法冰冻过的;布条上时不时浮现的金黄色符文,凯尔估计也是她所为。
“拆开看看吧。”
这种需要使用魔法保存的物品,令凯尔不得不怀疑是否是某种邪祟之物的残留。于是,他扯下布条,而其结果也不出他所料。
一块血红色的未知肉块......上面还长有几颗形状各异且尖锐的钙质物。
“这是我在科罗加森林外围发现的,似乎是某种邪祟的残留物,可我不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玛尔蒂说道。
“我也不知道......”凯尔无奈地回答。毕竟以他多年与异端邪祟战斗的经验而言,不管是恶魔、邪灵造物,还是其他的邪祟产物,它们的残留物在一般情况下一旦脱离本体便会于第一时间彻底消失,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有时间让玛尔蒂发现并保存起来。
“您似乎另有目的......”
凯尔望向玛尔蒂,后者则已眼神表明:确实如此。
“我不建议您这样去做,它或许是个诱饵。”凯尔明白玛尔蒂的意思,深入科罗加森林进一步调查是理所应当的,但目前来看也是一项相当冒险的行动。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这是最快的办法。”
“那也至少先等增援过来吧。”
“如果真的会发生在布里斯塔特,他们能够及时赶到吗......”
凯尔沉默了。他能理解玛尔蒂的急切(出现异端邪祟之物的地方很快便会沦为“人间炼狱”)。虽然说不准到底是哪一天,但可以肯定的是,布里斯塔特很大可能等不到圣骑士团的支援......因此,时间紧迫,身为调查员的玛尔蒂必须尽快探明其源头,并用一切方法尽可能地拖延污染源头对现实世界的影响。否则,当异端邪祟的力量源头完全侵蚀该现实区域后,此地便会成为它们向现世扩张的温床,有助于它们更好施展自己的力量,并且人类还需要耗费巨大的资源才能将被侵蚀地完全净化。
“让我与您同去吧,我不放心......”
“我不批准您与我同去,神父。请您于布里斯塔特城内待命,以防不测。”
“可是......”
凯尔欲言又止,他看到了玛尔蒂眼神中的坚持,于是默默地同意了她的选择。
“我听从您的安排,请您放心。”
“十分感谢......如果我直到二十九号下午八点钟仍未向您下达新指示,那请您,务必小心......”
玛尔蒂面向凯尔庄重地鞠了一躬,随后转过身,渐渐走出了凯尔的视野之中。
“有点麻烦呢......去拜托一下伯爵,顺便找他们开次会吧......”贝尔隔着办公室的窗户玻璃,自言自语道。他虽不知道二人具体谈了什么,但自己必须开始行动了。
五
十一月二十七号晚,布里斯塔特城内贝尔的豪宅中,包括贝尔在内的八名贵族的脸色阴沉,全都在为同一件事情而苦恼。
贵族们们围坐在一张昂贵的圆木桌边,一份硬纸卷平铺在木桌中央。他们你看我我看你,却一言不发。
圆木桌边最深处的位置空着,显然是专门留给地位最高的那位的,只是他尚未赶到。空座两旁分别是右侧的贝尔·多弗斯男爵和左侧的夏尔杰·克洛第男爵。
“天神啊,这是怎么了......各位,请容许我说几句。现在是什么世道啊!我们,贵族们,地位显赫,却要为了那群贱民交出九千布郎。拿烤乳猪去喂狗吃,不敢想象。我们为什么不想想办法!”发言的是一位中年贵族,无从得知他发疯般地流汗的原因是紧张还是肥胖。
“说得轻巧,尊敬的马夫卡男爵先生。这九十枚金币可是因为我们‘欠款’仍未缴纳,才会被教会‘慷慨’地赠予市政府用于民众撤离的启动资金,能有些什么好办法呢?”贝尔发话质问这位中年贵族。
“我......”马夫卡男爵无言以对。由于此事在目前看来十分特殊,他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这笔不小的钱是身为降神教信徒的他们必须出的,否则这就是违背教义和教会的法令,很大概率会被开除教籍。布兰尼王国是一个信仰降神教的国家,教会在王国内掌握广泛的实际权力,开除教籍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是十分巨大的。
这时,夏尔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明白各位的心情,贱民的命哪怕只是一圆盾对我们来说也是无关紧要的。可如果我们真要违抗教会......相信各位也已经猜到会是什么下场,哪怕是国王也帮不了我们。土地、仆人、地位......它们都会被剥夺,我们将一无所有,沦为贱民......”
全场鸦雀无声......
夏尔杰扫视了一遍众人,暗自叹了口气后便显得漫不经心似的、托起茶碟举杯喝茶。
这时,房间的大门被人敲响。
“请进。”贝尔大声说。
开门后走进来的是贝尔的管家。
“先生们好......”管家恭敬地行礼鞠躬,“老爷,科勒伯爵老爷来了。伯爵大人的马车现在就停在外面。”
刚才十分懒散的众人刹那间便将眼光移向管家,贝尔更是拍案而起,叫道:“太好了!十分抱歉,请各位稍等片刻,容许我出去接待科勒伯爵先生......”
话音未落,贝尔匆匆地走出房间。管家再一次对房间内的贵族们行礼后,轻轻关上了房门,跟在贝尔身后以便第一时间依照他的吩咐行动。
......
不一会儿,脚步声经长廊传来,可清楚地听到三种不同的声响。
管家打击房门,贝尔先一步走进房间,略弯腰,右手靠在后背,左臂向左手边伸展,双腿并拢,双脚的脚尖开出扇形,面带微笑,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声:“请......”
慢悠悠走进来的人正是贵族们期待已久的奥伯尔·科勒伯爵。
他上了年纪,七十岁左右,头发花白,满脸的皱纹和老年斑。不过,或许是他平时注重自身健康并且经常锻炼,整个人仍旧精力充沛,维持着相当健壮的体格。
贵族们立马起身,目视伯爵并在伯爵接近他们时齐声向其问好。等到伯爵慢悠悠地走到空座,撑着他镶钻的镀金手杖缓缓地坐下后,众人才小心翼翼地跟着坐下来。
“科勒先生,维莱梅教司大人的意思是......”贝尔直奔主题,恭敬地问道。
奥伯尔喝了一口热茶,左手拇指反复摩擦着戴在左手食指上的金质戒指,平静地说道:“教司亲口说了,九千郎让我们出......”
奥伯尔的话给众人泼了一盆冷水。而更令他们疑惑的是:明明也会受牵连的奥伯尔却显得漫不经心。
“伯爵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夏尔杰见状,有些愤怒地逼问道。
“男爵先生,您这又是什么话。教司已经亲口跟我说了,‘九千郎是用于布里斯塔特的民众撤离的,由贵族方负担,以还清欠下的什一税,但是,如有贵族方认为的特殊情况,贵族方可以选择延后缴纳。’会有什么样的特殊情况呢?”奥伯尔意味深长的一笑让夏尔杰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提供给王国子民的庇护不能被用在用在危害王国秩序的‘暴民’身上。”
夏尔杰的回应令奥伯尔十分满意,也“点醒”了在场的其他人。
“可是我们该用什么办法激起他们的‘反抗’情绪呢?”夏尔杰接着问道。
“我想请问一下贝尔·多弗斯男爵先生,关于这件事,除开我们和教会,还有谁知道。”
“唐·格兰纳。伯爵先生,他是之前来开会的平民委员代表,也是在他的鼓动下教会才会对我们提出此等苛刻的要求。”贝尔回答道。
“此事应该是保密性质的,对吧?”
“是保密性质的,伯爵先生。这些平民没有资格知晓此事,一旦他敢告诉别人,市政府就可以依据相关法律条文的规定,终止该项计划,教会无权干涉。”
“这么说的话,他们,这些平民并不知情。”奥伯尔用眼神“暗示”贝尔。
“啊......可是,伯爵先生,教会要是......”贝尔没有说下去,因为奥伯尔再一次“提醒”了他到底谁,亦或者说是哪方势力才是真正的“支持者”之一。
“我转达了教司的意思,另外这也是教司被要求转达给我们的意思。”奥伯尔补充道。
“难道说......”一名贵族问道。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呢,先生。”奥伯尔打断了他的话,示意他不必问个明白。
于是,就在这一天的晚上,八名布里斯塔特当地的贵族精心谋划了一份相当周密的计划以达到他们能不必无偿出资九千布郎的目的。计划制定得很完美,可以很稳妥地实现贵族们的目标,但唯一的不足之处在于......它将会导致布里斯塔特地区内无数人的死亡,而此时早已被迷惑住的贵族们是不会明白他们已经落入圈套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