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暴乱

作者:松山川 更新时间:2024/4/13 0:51:19 字数:10338

下午九点钟左右,凯尔赶回了布里斯塔特。

夜晚静悄悄的,月亮是唯一的光源,映在地面上的影子驼着背,显得十分憔悴。

凯尔沿着狭小的街道向教堂快步走去,几分钟后,他看到了教堂大门外的提灯的灯光。那里站着两个人,萨维娜以及......

“天神保佑......”

他是跑着过去的,紧紧抱住玛尔蒂,双眼微红,像是一位险些丧女的老父亲一样......

凌晨三点钟,躺在床上的玛尔蒂心事重重,凝视着天花板,发着呆,毫无困意。于是,她悄悄地翻身下床,轻声地开门、关门,避免打扰到“熟睡”中的萨维娜。

布里斯塔特教堂的秘密地下室内,在照明魔法的加持下,这里犹如大白天般明亮。

凯尔神父站在工作台前细心保养着每一件武器,钢剑的剑身和火枪的枪身被擦拭得锃亮;工作台左手边的角落堆满了羊皮卷,是凯尔要通宵去制作的魔法卷轴。

“不冷吗?”凯尔冷不丁地问了玛尔蒂一句,此时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睡裙。

玛尔蒂没有说话,她呆呆地看着凯尔,眼神中充满愧疚。

“唉……”凯尔叹了口气,停下手头上的工作,去一旁的储物柜中取出一件黑色斗篷。走到玛尔蒂面前并亲自为她披上后才重新回到工作之中。

“我很抱歉……”

“我回到教堂后就看到了你写给我的信……”凯尔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不明智。”

玛尔蒂咬紧嘴唇,右手紧握左手腕,她虽然有些难过,但并不觉得委屈。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教会的真实意图和计划。考虑到神父的性格和作风,所以她并未选择第一时间告知凯尔,而是在出发前,在教堂先预留一封信,希望自己能在帮助神父的同时让他明白要知难而退、保全自己……

当然,从后续的结果来看,她的愿望并没实现,反而伤到了凯尔的心……

“明早马车夫吉米回来,你和萨维娜回去到维莱梅。”

“您要一个人!”玛尔蒂有些激动。

这次轮到凯尔不说话了。

“我不会答应的。”

“那个异端邪祟,倘若你都战胜不了它,又为何要在此久留呢?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应当把损失降至最小才是,而我留守阵地,就是最佳方案……”凯尔将一张刻印上魔法咒语的羊皮纸捆好后放到一旁,安慰她道。

“可是……如果我和萨维娜走了,那其他人呢,明天他们……”玛尔蒂没有说下去,她有了一种可怕的想法。

“很奇怪啊,既然教会已经允许他们不必缴纳这笔欠款,不交就行了,没有多少人知道。此事是机密,我们可不像他们那样。主动权在他们手上。何必以这种方式来震慑我和唐呢。”凯尔再次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思索道,“教唆民众示威游行简直就是多余的行为,稍微精明点的贵族都可以看出来,除非……”

凯尔又从储物柜中找出一个小盒子,盒子表面围上了一条条刻有金黄色符文的布条。他花了点时间打开了盒子,取出里面存放的物件:一只白色手套,手背部分画有红色十字架圣印。

“我用它触碰了科勒伯爵的颈部,有反应……”

“怎么会……”

“我估计它是在贵族的秘密会议上用魔法给他们下的‘暗示’,贵族们才能对此深信不疑。”凯尔将手套放入盒子中,重新封好。

“暴动会在明早开始,混入其中的异端邪祟很大概率就会在那时候出手。我们无法阻止,贵族们不会信任我们的。”

“所以……您是要……不……您不能这样……”玛尔蒂眼里闪着泪光,颤抖着说。

“你放心,我不可能随意杀人……”

“都一样!神父,都一样……教会没有安排相关任务,您也没有那时的权限。就算您的初衷是好的,只要传出去……”

“我之前就处理过类似的事,会发生什么我都知道……”

话音未落,玛尔蒂立刻跑上前紧紧抱住凯尔,低声抽泣。经历过丧亲之痛而成为孤儿的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

可眼下的情况是不允许她这么任性的,于是……

“我听您的……”玛尔蒂改变了主意。

“谢谢……”

十二月一日清晨,薄雾仍未散去,苍白光线之下的布里斯塔特教堂有着一种朦胧的庄严感。

吉米准时来到教堂门前,玛尔蒂和萨维娜在这里等候着他。

他停稳了马车后,带上了盒子的玛尔蒂很快就坐了上去,只有萨维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莱克斯修女,您不走吗?”

萨维娜对着吉米摇了摇头后看向疑惑的玛尔蒂。

“玛尔蒂姐妹,您之前似乎不小心吵醒我了……”萨维娜面带微笑,“我不能走,我不能抛下任何人。”

玛尔蒂听完后想开口劝萨维娜,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注视着萨维娜:

恍惚中,萨维娜和那位大人的身影交织在一起,圣洁的光芒以她为中心四散开来。

“我明白了。莱克斯同胞,您保重……”玛尔蒂被萨维娜的精神所打动,她决定尊重萨维娜的选择。

“保重……”

马车渐渐驶离,萨维娜挥手道别,目送着他们离开自己的视线……

不一会儿,她转过身,推开教堂大门,大步走向神像——一座十字架雕塑。

被点燃的蜡烛摆在神像的底座,萨维娜一个人坐在长木椅上,仰望着神像。

教堂内除萨维娜外空无一人,冷冷清清。光线透过百叶窗,射在深褐色的长椅、刷得苍白的墙壁、巨大的灰白色神像雕塑以及萨维娜的身体上,但十二月份清晨的阳光并不温暖,寒气依旧使她会时不时地发抖。

萨维娜顿时有些茫然,她为什么不跟着格里维特姐妹一起走呢?自己那么弱小,留在这里又能做些什么呢?

自暴自弃的萨维娜想要离开,但她的内心却有着一股力量帮助她冷静了下来。

“主圣者亚德,我是您虔诚的子民和信徒,请您倾听我微不足道的愿望……愿布里斯塔特一切相安无事,撒拉……”萨维娜用左手画了个十字后,双手合十,紧握着十字架挂饰,她现在只想为布里斯塔特的人们的平安而祈祷……

卡贝伦的一家豪华旅馆内,罗赛娅面朝窗户,望着蔚蓝的天空和耀眼的太阳,若有所思。

“请问伊格纳女士在吗?”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守在门旁的冯·阿尔托姆把右耳贴在墙壁上,持续了几秒钟后才放心地开门迎客。

来客是奥伯尔·科勒伯爵,只有他一个人。

“请进。”冯向奥伯尔行礼。

“谢谢。”奥伯尔则在走进房间时对冯微屈身致谢。

接着,冯关上了门。奥伯尔走上前,并朝着罗赛娅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

“干得不错,伯爵”罗赛娅转过头,随口说道。

“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大人。”奥伯尔的态度十分谦恭,“而且要是没有大人您的力量的支持,我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

奥伯尔遵从罗赛娅的计划:与维莱梅教司进行一场秘密会谈(谈话的内容是有关于九千布郎和针对布里斯塔特的教会的后续行动)。会谈结束后他赶往布里斯塔特,参加了贵族会议。在会上,编造了谎言并且通过魔法道具“暗示”其他贵族,使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曲解了教会方面的意思、误做了多余的举动——“煽动”民众暴动。

“五百只低级恶魔,外加一只‘三阶’魔物,够他们受了。”罗赛娅扭回脑袋,再次看向窗外的风景,自言自语道。

“大人,那个逃走的神职人员……”

“我已经吩咐好手下去处理了。”罗赛娅打断了奥伯尔,“另外,交给你一样东西。戴上它,你就不会像上次那样被发现半恶魔的身份了。”

罗赛娅摆了摆手,冯立马从“空间背包”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在奥伯尔一脸震惊时放到他面前。

大人她怎么会知道……刚刚那个裂缝是怎么做到的……奥伯尔百思不得其解,但他还是接过了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银制戒指。

“爱惜它,这可是你日后的保命符之一。”罗赛娅嘱咐道。

“遵命,大人。”

“先待命一段时间,别让王国和教会抓住把柄,你知道该怎么做的。”罗赛娅再次摆手。

“请回吧。”冯扶起奥伯尔并将他送至门口。

“遵命……”奥伯尔对罗赛娅脱帽行礼,随后推门离开……

“你观察了那么久,觉得他怎么样?”罗赛娅突然向冯发问。

冯小心地关上门,转过身,有些失望地说:“回大人,此人欲望很重,野心很大。”

“你觉得布兰尼王国还可以撑多久?”她继续追问。

“回公爵,属下猜测……至多七年。”

“所以我才需要这样的人……”罗赛娅得意地说道。

从旅馆下来后,奥伯尔并未像往常一样乘坐自己的马车离开。

他独自一人走在卡贝伦的大街上,感受着行人稀疏的街道独有的清净,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有活力地蹦跳起来。

这是奥伯尔宣誓效忠罗赛娅并完成了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后荣获的恩赐——“青春”与“永生”……

奥伯尔的一生有两大遗憾。

第一大遗憾是衰老,他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状况是一年不如一年,衰老和疾病一直困扰着他,而当他接受了移植“恶魔种子”的手术成为了半魔人后,这些问题便迎刃而解。有些时候,他甚至会觉得现在的自己比年轻的自己有更好的状态、更强的力量。

至于他的第二个大遗憾——是权力。年轻时,能力极强的他在军队中止步上尉军衔,自尊心受挫。他很努力地在向上攀爬,但一个没落伯爵的身份在众多家世显赫的贵族军官中确实是不能再提供给他更大的发展空间了。于是,在他五十多岁时,认清现实的他愤然选择放弃,提交退伍申请后来到边境地区——布里斯塔特消磨余生……

本应如此,可是现在,奥伯尔的机会来了。

他将灵魂出卖给了比恶魔更恐怖的怪物,但换来了足以让他登上权力巅峰的资本,奥伯尔想要成为像“护国公——克格兰森”一样的人物。

他抬头望向天空,多么美好的场景:身穿军服的奥伯尔·科勒公爵、第一将军、王国护国公骑着高头大白马,尘封已久的“卡特佩昂之剑”佩挂在他的腰带上,精致的剑柄闪烁着万丈金光。平民、贵族会恭敬地向他行礼,国王会心甘情愿地礼让他三分,哪怕是其他强国和教会也会不得不隆重地承认他和他的地位、权力……

幻想结束后,奥伯尔拿出怀表看了下时间。

“差不多要开始了……”他眺望着远方——布里斯塔特所在的方向,自言自语道。

上午十点多,晨雾已经完全消散。阳光像一张暖烘烘的棉被铺盖在大地上,空气仍有些冷干,呼吸时会刺激鼻腔。风是一个淘气的孩子,四处乱窜,把野草野花上的清香带入大街小巷。天空中几片白云漫无目的地飘浮、游荡,十分悠闲。和谐的场景下唯一的不足是布里斯塔特城内开始涌动的暗流。

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流氓”挨家挨户地敲着门,高呼者“行动起来”。

听到号令的民众纷纷走出家门,朝着城中心的位置赶去。城内几条主要的街道变得越来越拥挤。他们手挽着手、肩并着肩,齐声高喊着“我们要争取平等”之类的口号,一起大步迈向布里斯塔特的市政厅。人群之中,有城市底层市民、有乡村贫下中农、也有工场工人……尽管其中也有一小部分是对政府不满的大资产阶级、中产阶级和富裕农民,但是绝大多数都是像他们那样的、穷苦的劳动人民。

至于市政厅,除奥伯尔外的八名贵族全都在(他们在市政府内任职并且职位很高),其中的贝尔和夏尔杰,一个“指挥”着刚扩编的城防部队,另一个则在向站在他们一边的、摇摆不定的公务员和士兵“发表”演讲。

人民的愤怒震得天空在颤抖,大地在摇晃。虽然示威者们是被欺骗的、被利用的,但是,压在他们身上的,残破不堪的大厦却正在一点点地碎裂崩塌;禁锢着他们自由的、生锈的锁链却正在逐渐地被扯断……

不过,挡在他们面前的,还有一头猛兽……

凯尔·迪布特神父从隐蔽的小巷中走了出来,边走边用眯成一条缝的双眼注视着人群,这是他最不想看到却不得不去面对的场面。

他站在市政厅门前的街道中央,独自一人阻挡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

激昂的群众没有因为凯尔的出现而停下脚步,因为他看起来可谓全副武装——提着装得鼓鼓的帆布袋,腰部的武装带佩挂有长剑、火枪和子弹包,所以神父究竟站在哪一边在人民眼中是显而易见的——凯尔·迪布特选择站在王国统治者那一边……

“骗子……叛徒……你们说你们将拯救我们……无赖……你们这群白吃白喝的无赖……舔着蜜的懒猪……吸人血的寄生虫……”

“懒猪……叛徒……”

“寄生虫,无赖……”

人群中传出了对凯尔的叫骂声,但他并不在意,站得泰然自若,挺起胸膛,深吸了一口气后大声呵斥道:“都停下来,罪人们!你们难道以为你们在伸张正义吗?你们破坏了神定下的规则和秩序,忘却了圣者亚德的教诲,践踏了神之子民的美德!你们不感到羞愧吗!”

凯尔的声音借助了“扩音”魔法,犹如一道汹涌的波涛直击人们的心灵,嘈杂的脚步声在此刻戛然而止,所有示威者都不敢前进了,哪怕只是一小步。

“迪布特神父说的对。大伙们,你们可知这样做的后果?反叛国王……”

“可是杀头的罪啊!”

贝尔和夏尔杰二人一唱一和,故作出一副十分担心示威者的样子,一不留神就会把得意的表情暴露在脸上。

为了维护己方全体成员的利益,贵族们编造了恶魔即将入侵布里斯塔特而平民将会被抛弃(这个倒是不假,但他们并不知晓)的“假消息”,并且在辖区内广泛传播。按照他们的原计划,他们的手下会在今天号召早已不满的群众一起游行示威,而“正直”的贝尔·多弗斯市长会向众人“揭穿”这一消息的虚假并为群众展示那存放于市政厅的、用于布里斯塔特的民众避难的“资金登记簿”(如果他们不相信,贝尔也会拿出实物——金币出来。当然,这些肯定不是给平民的)。随后,在由身为副市长的夏尔杰进行一番“振奋人心的宣讲”,向民众“承诺”市政府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以此重获民心。同时,由于“暴民的暴动”,贵族们就可以在暗地里无限期延后缴纳欠款,可谓是一举两得。至于替罪羊,贵族们也选好了人选——唐·格兰纳。他们的手下会在被拘捕后统一口径,供出唐才是“幕后黑手”。在之后针对唐的调查中,搜查人员会“发现”唐参与此次阴谋的“证据”,因此“顺理成章”地逮捕了他。至于对唐·格兰纳的定罪,无论是否能成功,他们也可以在唐明明知情却任由谣言扩散的不作为上大做文章就足以搞臭他的名声了,这对于他们来说倒也不差。

贵族们本以为一切会按照原计划进行,可凯尔的出现和他的后续行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他们虽然曾断定神父不会站在平民一边,却未料到凯尔竟会站在他们这一边并且如此积极帮助他们。

“让我们好好谈谈,各位!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贝尔见时机成熟便开始了他们的下一步行动。

“别听他们的,大家!他们是在用‘缓兵之计’,援军很快就要来了!我们冲进去,活捉他们,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对啊,街坊邻居们、乡亲们。他们这阵仗是要跟我们好好谈的吗!他们分明是想要镇压我们!我们绝不能屈服!前进……”

“前进……前进……”

人群中不知是谁在煽风点火示威者被再一次带动了他们的愤怒情绪。

怎么回事,我们没有下过这种命令才对……贝尔在震惊之余也不忘思考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多弗斯男爵,这是开玩笑对吧……到底怎么搞的,现在该怎么办……”同样十分惊讶的夏尔杰赶忙凑到贝尔耳边,慌慌张张地低语道。

“我不知道,搞不清楚……总之先平息他们的……”

贝尔的话还没有说完,“砰”的一声枪响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都相当吃惊地看着眼前恐怖的场景:一个站在人墙前排的青年被一粒火枪子弹击中,正中心脏,他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是谁开的枪!”凯尔神父转过头,愤怒地看着防守市政厅的城防部队。没有人回应……因为所有持枪的士兵和公务员都未扣下过扳机,枪口更不可能冒出火药燃烧后产生的浓浓烟来,所以不会是他们开了枪。

“天神啊!来人,快,快,快抬他出去!”,“医生呢?医生在哪……快送他去医生那边!天神保佑……”,“是他们开的枪,肯定是他们开的枪!卑鄙无耻,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我们冲啊,朋友们!冲上去,先打到他们!”,“打到他们,不能让他们胡作非为……”

事态进一步恶化,起义者们开始冲锋向贵族们反击;贝尔等人则冒着向他们袭来的投掷物,仓皇地退到市政厅内部,用一切可以移动的重物来抵住大门,犹如瓮中之鳖;只有凯尔站在原地,毫不慌张,怒视着人群。

“呼……也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了……”神父自言自语道。虽然知道无力回天,但抖动着的双手反应出了他的内心依旧犹豫不决。可是……凯尔已经不能再等待停滞不前的自己了。

他放下了布袋,闭上了双眼……

“主圣者亚德,我重染鲜血,实施暴力我的愧对于您……”神父画了一个十字,亲吻了十字架挂饰。随后,凯尔突然睁开双眼,以非常人般的速度冲向人群,用右手抓住了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的起义者的脖子(这个人可比凯尔要大上一圈)。

“呃……呃!”被像抓小猫一样扣住脖子的起义者还在想神父是如何闪现在他面前并掐住他之时,又震惊地看到凯尔以同样非常人的力量将他拎起,猛地拍在了地上,把路面也砸得凹进去。其他人再次停下了脚步。

重伤的起义者口吐鲜血,陷入昏死状态。

“你不是……‘中阶·单体治疗’。”凯尔见他胸前的十字架挂饰没有发光便蹲下身,为起义者施加上了治疗魔法。

“听我的,散了吧,回家吧……”看昏迷的伤者状况有所好转后他站起身,看向人群,颇为冷酷地劝道。

……没有动静。起义者们虽然被凯尔展现出的恐怖实力给震慑住了,但是他们并不打算就这么无奈地离开。一双双满是怨恨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他,犹如一把把利剑,时刻刺痛着神父那颗正流着泪的心脏……

“天神保佑……您们这是在干什么啊……神父,连您也是……”一道熟悉的声音渐渐从远处传了过来,打破了双方僵持已久的对峙局面。

唐·格兰纳,他很礼貌地拨开人,顺着自己开辟的羊肠小道感到了人海的最深处——凯尔神父所在的位置。钻出来后,他立马跑到神父和起义者们的中间方位,意图阻止事情朝着更恶劣的方向发展。

“诸位,请麻烦听我说上几句……您们听到的只不过是有人恶意传播出去的谣言。政府和教会都没有要抛弃我们……请您们相信我,唐·格兰纳愿以我的个人名誉作为担保。”

唐的话一出,立马在人群中引起了剧烈反应。众人议论纷纷。唐在平民中的好名声在这时发挥了重要作用,不少信赖唐的起义者已经商量好了,正准备离开……

“可是,您又是从哪里了解到这些‘真实的消息’的呢?”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唐。

“请您放心,关于这些消息我是……”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没有接着说下去。

“请您说啊,格兰纳先生,我们听着呢!”

……唐的脸变得通红,几滴汗珠落到了地面,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但并非是紧张才使得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唐很清楚,自己不能把在几天前在委员代表会议上的事情说出去,不然贝尔就又可以找到理由搪塞掉了。虽说唐可以依靠现在高昂的民愤逼迫贵族们就范,但唐自己也有不愿去这样做的理由:其一是他并不是很信任民众在愤怒中爆发出的强大力量,他总是觉得一旦放任这种力量便会产生难以想象的破坏力;其二是目前王国的内部状况是绝不允许发生这种事的(因为社会矛盾的激化,国王相比于其他时期都更看重臣民的忠诚,他的统治是否稳固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此。而类似于平民起义逼迫政府顺应民意、做出改变的,在王国统治者看来,是“自由”、“平等”和“人权”等思想的体现,绝对是对政权无比危险的“烈性毒药”、是比未知入侵还要高上一级的待处理项),很容易适得其反。而这也是行为一向激进的他在示威开始前迟迟未站出来的原因。

因此,左右为难的唐只得选择沉默,而他的无言不出意料地点燃了群众对他的不满。

“格兰纳先生……”一个弓着背的老爷子缓缓地说,“先前您不站出来表态,我们原谅了您……可您今天突然冲了出来让我们相信您却又不说个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唐欲言又止。

他低下了头,不敢正眼看向群众。因为他很明白自己的之前的不作为和现在的为政府无力的辩护已经让平民们对他感到失望透顶。唐·格兰纳失掉了民心……

唐转头望向凯尔,恳求道:“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

“格兰纳同胞……”神父摇了摇头,“请您让开。”

唐瞟了几眼地上躺着的壮汉和他背后的凹坑,接着又望向神父,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头……

“我求您了……”他很清楚,倘若自己不去阻止,布里斯塔特必定会血流成河。

凯尔没有回话,他走到唐的面前,很自然地抬起右手……“啪!”手背猛地打在唐的脑袋上。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唐就这样倒在了地面上,陷入昏迷。

“你……”

人群中的部分起义者对凯尔的责骂还没有开始,他们便看见神父拔出了明晃晃的长剑指着他们威胁道:“现在,马上回家,不然我就要砍掉你们的手指了……”

……众人没有反应。

“啧……”凯尔咂了咂嘴,“真麻烦……”于是,他冲上前,抓住了一个人的肩膀并将他摁倒在地,左脚压住他的手腕,右臂用力一划……

“啊!”凄惨的叫喊声响彻城中心。鲜血染在利剑上,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朱红;四根断指躺在路面上,与粗糙的、黝黑的手指相比,苍白的骨头碎片显得格外亮眼。

众人被吓得连连后退,他们的脸上没有除恐惧以外的任何表情。反观凯尔神父,他显得尤为平静,无论是丝滑地切掉手指时还是其后,一直如此;不过,他看起义者们的眼神变了:那里面不再只有冷漠,多出了轻蔑、敌视以及他们难以理解的悲伤。

人们在尖叫、在哭泣,到处都是血迹,到处都是伤员。

银光划过皮肉,划过大地和天空,血液、残肉和碎骨也跟着其四处乱飞。

戴着十字架、穿着教士袍的“恶魔”用恐惧和痛苦胁迫着人们离开。平民们开始反抗:拿石头砸,用刀斧砍,甚至架土枪射……可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神父甚至可以轻易劈开飞来的铅弹)。现在的他们与神父之间还存在着相当大的实力差距。

“主圣者亚德,我有罪。安洁莉娜·巴耶纳大人……我有罪……”凯尔喃喃自语道。

在遇见安洁莉娜前,凯尔是一个对群众冷漠无情的人。他恪守降神教的教义、遵循大主教的主张,将群众看作社会潜在的不稳定因素,必要时就理应镇压、消灭。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公年1991年(即二十三年前)才彻底地改变。十八岁的安洁莉娜·巴耶纳在亚德加正式成为圣徒后的第四个月回到了西斯科黎昂——她的家乡。这是凯尔与安洁莉娜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那是一次盛大的欢迎圣徒归来的活动:西斯科黎昂主教区的所有高级神职人员和布兰尼王国的国王和大臣们齐聚于克列支大道的外城城门处;身穿蓝色军服的威风的近卫军作为仪仗队排布在大道的两边,与他们身后的成群结队的黑压压的群众,一直向外延伸至格贝兰河上的石桥的一端;明媚的金黄色的阳光照在繁荣的大城市、织有金、银丝的礼旗和每个人炯炯有神的双眼上,闪闪发着光芒。

很快,圣徒的轿车来了。车体是寻常人家的粗木马车(圣徒乘着它出去又乘着它回来),罩上了一层粗糙的有些破旧的米白色帆布,年迈的枣红马在最前头拉着车,由一名圣骑士赶着它。最后头的同样是圣骑士,有数十人,组成护卫队。皇家乐队开始奏乐,教会的圣歌班咏唱圣歌,洪亮的铜号声和清脆的歌声吹飞了微风、吹散了白云;穿着粗布衣的农民、工人和穿着绸缎的富人、贵族画着十字、诵着赞美诗,双眼注视着车子,跟着它缓缓移动。

最终,马车在城门处停下。人们期盼已久的圣徒掀开挡布,展露出了她精致的美丽的面容:金黄色的秀发和翠绿色的眼睛;白哲的小脸和红润的小嘴;精巧的鼻子和浅浅的酒窝……安洁莉娜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朴素的纯白长裙,在她行走时可以未被布鞋包裹住的那脚踝之上的——隐隐看到纤细的洁白的小腿。

“主圣者亚德,欢迎您回来,圣徒安洁莉娜·巴耶纳。”赫尔墨主教的话音一落,包括凯尔在内的所有人都恭敬地向她行礼,安洁莉娜则以纯真的温暖人心的笑容回应。

突然,一个“怪物”出现了。他那无法挺直的弯曲的腰使得他必须用细长的双臂支撑着前进,像一只耍把戏的猴子;油腻的长满跳蚤的长发和披上片破布的肮脏的身体散出一股难闻的怪味,令许多人纷纷后退。

“站住,老鼠,恶魔!你想干什么!”见“怪物”竟灵巧地从近卫军仪仗队的夹缝中窜到大道上并朝着圣徒奔去,凯尔一边呵斥他一边走上前,拔出长剑……

“请等等……”安洁莉娜用那双细腻的手去抵住即将拔出的钢剑的柄头。

凯尔有些惊讶,但是他收住了力。

“圣徒大人,您这是……”他不理解安洁莉娜的举动(只要凯尔收力时晚上几秒,就很可能会误伤圣徒她自己)。

“敬爱的迪布特总管,求您了,放下剑。”见总管的手还握着剑柄,她恳求道。

“它是恶魔的孩子!”人群中传来对正跪在圣徒面前的“怪物”的辱骂,“dang f跟恶魔jiao h后生下了这个怪物……”

“对不起,圣徒大人。我不能……”转过头的凯尔吃惊地看着安洁莉娜水汪汪的眼睛。:赤子的真诚,母亲的慈爱。他不由得松开了手,向后退了几步,静静地旁观。

安洁莉娜跪坐下来,伸出双手抚摸着“怪物”得过天花的疙疙瘩瘩的黑脸。“唔唔唔……”哑巴“怪物”向圣徒倾诉着他的苦难:此人本身是平常人家的孩子,不料某天害上了诅咒,变成这副模样。;家人为了避嫌而赶走了他,旁人觉得他长得太可怕而嘲笑他、辱骂他、驱赶他……他变得不再像一个正常人(一切治疗方法对他都不起丝毫作用)——人们就传谣说他是恶魔的孩子;他无法死亡(衰老、疾病和流血都对他无可奈何)——人们就追着骂他:“看吧,这就是恶魔!多肮脏,多丑恶啊。”……他,好想再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啊……

“主圣者亚德,可怜可怜他吧,撒拉……”安洁莉娜柔嫩的双唇亲吻了他的额头。从天空中降下了一束光,罩住了他。

他感觉自己就跟被风吹起的羽毛,渐渐地、缓缓地飘起。

几秒钟后,他的肉体消失了,纯洁的灵魂飞上了云端——进入了天国。

安洁莉娜站了起来,温柔地说道:“愿您幸福,撒拉……”

“‘活圣母’……”一旁的凯尔喃喃自语道。他无比崇拜安洁莉娜,毅然决定追随圣徒的脚步……救济受苦受难的平民,向他们传播福音。

凯尔开始关注、关心平民,变得更加嫉恶如仇。因此,他才会擅自主张动用教会的力量救济平民,痛恨于王国统治者们的不作为和主教区中央的欺骗。

可是,凯尔和包括安洁莉娜在内的他们也有自己的局限性:这一派人追求绝对的和平、平静的改良,极度反对暴力的革命,不支持人民以革命的方式推翻旧秩序、实现自我的解放。因此,受穷苦劳动人民拥护的安洁莉娜既无法实现其解放,也不被剥削人民的统治者所容(毕竟“天国”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除此以外,他们之中不少人就是由劳动人民供养的(不是剥削统治者,就是统治者的走狗),这些人会直接站在剥削者一方——凯尔·迪布特就属于这一种(这是他与安洁莉娜的最大的区别)。他就是这样,既想为人民多做善事,又挥舞着利剑去屠戮他们、镇压革命……“正义的旧秩序维护者”。

神父的全身都染上了鲜血,与周围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他不明白:为什么面对满地的痛苦的受害者,如此恐惧他的起义者们却始终不肯离开。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他们绝不后退一步……当然,他也不在乎那么多了——唯一在意的是无论出于哪一方面的理由,他都必须尽快阻止这场起义。

于是,他决定做出更加恶劣的举动——抬起剑,正要劈向一名起义者的脑袋……

“恶……恶魔……是恶魔!”远处传来的惊慌失措的声音让他停了下来。

“快跑吧。”凯尔收剑入鞘中,喊到,“跑啊,快跑啊!”

起初,人们还不相信,直到他们转头看到:几只高大的红色怪物正撕咬、啃食着人……尖叫声、跑动声,凡是能动的人都开始四散而逃(当然,也有人留了下来,尽力地去转移伤者)。

凯尔走到唐身边,摇醒了他。

“凯尔·迪布特!你……”

“停。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神父冷静地说道,“那布袋里面装有治疗用的魔法卷轴和药水。您稍微帮伤员简单处理一下。领人们赶快离开这里,能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尽您最大的力。”

说完,凯尔把火枪(给他防身用的)和子弹包都交给了唐。

“你……等等!您要去哪!”唐虽然不太明白在他昏迷期间到底发生,但是神父这样嘱咐他,定是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了。

“去……”凯尔停顿了,可下一秒又坚定地说道,“去尽我的责任。”

唐望着凯尔:神父再次拔出钢剑,穿过慌乱的人群,毅然朝恶魔走去,他要战斗,去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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