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暴怒恶魔——七大恶魔种之一。类人形，身材高大，皮肤多呈现红色；力量大，也难被刀剑所伤；好战，嗜血。
“天神……天神保佑……”一个胖律师瘫坐在墙角，粗大的白嫩的手指不停地画着十字。他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着一切：为什么他们偏挑这时候……为什么我要跟那群白痴干出这等愚蠢的事……
“您在做什么呢？”
律师闻声转头，他的右手边站着一个人，但由于他的双眼染了血、流着泪——看不清此人的面容。
“啊……”律师歇斯底里地喊道，“讲什么风凉话。您又再干什么！”
“我呀……”“流氓”笑了笑，“我在觅食。”
说完，它的肉体犹如在内部充气般逐渐膨胀。到达一定程度后，胀起的表面化为浓稠的朱红色的液体。“流氓”重新塑形——是恶魔。
律师还没来得及喊叫就被它用利爪撕烂了脸。恶魔将尸体的脑袋拍在墙上。随后把沾有鲜血、碎骨和脑浆的大手摆到它的大嘴面前，用伸出来的长舌舔食着“美味”。
二
钟楼处，流浪精灵——艾娅·丝洛蒂·兰正观察着远处的凯尔：他正在同七只恶魔战斗。
一阵风吹过，拉下了艾娅的墨绿色斗篷头罩。
柔顺的如金色流苏般的长发随风飘舞；精致的美丽的白皙的脸上镶、接有明亮的似金棕色玛瑙的双眼和长长的尖尖的双耳；透露出拒人千里之外的神秘气质——一个顶级的冰山美人。
“人类战士的情况如何？”低沉的难辨的声音突然从艾娅的身后传来。
“七只就让他陷入了苦战。”她平静地说道。
“哦……现在的人类怎么这么弱，四五百年前的顶尖人类战士可强多了。”声音的主人似乎很遗憾。
“三百阶段对世界的负担太重。世界魔力生产无法自我调节回原来的水平。失去了条件，自然培养不出来……”
说完，艾娅转过身，皱着眉头问道：“您怎么还是这副模样？”（她眼前的是肥胖的“马夫卡男爵”）。
“善后工作刚做完。忘记了。”“马夫卡”笑着挠了挠头，接着它的身体渐渐模糊成了一团黑白相间的马赛克，最终化为一个类人的怪物：它身高二百公分；有人的躯体，却没有其具体的外观特征（特别是面部，十分的平整）；体形瘦长，皮肤灰白；灰黑的爵士帽、风衣和西服，朱红的领带，最后是深黑的皮靴。无面者——萨卡奈尔。
在罗赛娅的安排中：艾娅的任务是激化市政府与群众之间的紧张关系（就是她向青年开的枪）；萨卡奈尔则负责善后工作，包括处理大部分知情的相关人士。
“时间差不多了，撤吧。”艾娅说道。
“啊……再等等吧。您就不感兴趣吗？”萨卡奈尔指了指远处的神父，劝说道。
“正经点。别妨碍大人的计划。”她开启了一道传送门并且瞪了萨卡奈尔一眼。
无奈的萨卡奈尔摆了摆手，跟随艾娅走进传送门，离开了纳格罗。
三
从市政厅往前走的第二个十字路口处，凯尔仍在同恶魔进行着激烈的战斗。
躲开向他袭来的利爪。蓄力，在一瞬间将特殊加工过的钢剑刺入咽喉处。双臂继续发力。斜向上一提。面目狰狞的红色脑袋落到了地面上。紧接着，它连同无头身体一齐化成了一滩浓稠的黑色液体。最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法渗入了地下。
这已经是凯尔清除的第三十只恶魔了。
“是它自己培养出来的吗……”筋疲力尽的神父大口喘气，心里不由得产生了这种想法。
通过刚刚高强度的战斗，他明显地感受到这次的恶魔比他自己经历过的以往的任何异端，其质量都要高上几分。也难怪会害得凯尔的身上挂了不少的彩。
“没完没了呢？”
四周冒出了三只恶魔。然后，是第四只、第五只、第六只……
凯尔对自己施加了几道治疗魔法后挺起身子、举起长剑，艰难地摆出战斗姿态。
可是，恶魔并未对他展开任何攻击。它们单纯地围成一圈，似乎是因为被下了命令才会做出这样违反其杀戮天性的行为。
正当凯尔困惑之际，在他正前方的恶魔突然让出了一个缺口。其正对过去的视野尽头的街道上出现了两个慢步向他们走来的身影。
“堕天使……”凯尔定晴细看后，咬紧牙关，恶狠狠地说道。
走在前头的是一个高一百九十多公分的“骑士”：它身穿制作精良的紫黑甲胄；胸甲与躯干之间套上有深灰色长袍，其下摆延伸至脚踝处，上面还有银丝花纹；三对巨大的微微发光的紫黑色羽翼接在它的后背上。而走在后头的则是一个类人怪物：比它前面的堕天使要高出半个身，红褐色的粗糙的皮肤，庞大的形体上到处生长有极具破坏力的极致的肌肉。
它们走过满是人类血液和残肢的一片狼藉的街道，来到凯尔面前。
“盖耶。”自称“盖耶”的穿着可变化的天使铠甲的堕天使向神父行了个礼，用有磁性的低沉的声音说道。
“盖亚……亚伦德纳语。酷虐者。”凯尔从脑海中翻找出了这个单词的意思。他依旧持着剑，不愿说出一个词。
“好吧，看来您不乐意呢。”堕天使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接着，指向类人怪物，操着一口流利的神父“听过的”的布兰尼语问道，“打败它。您做得到的话，吾便赐予那些自以为能活下来的人一条生路，如何？”
说完，它为了让凯尔相信自己的话，打开空间背包，取出一颗“圆球”，抛到神父脚边——是唐·格兰纳的血糊糊的头颅。
“我接受挑战……”沉默良久后，凯尔无力地回应道。六翼的堕天使是他无法与之战斗的。或许接受它提出的条件，成为其玩物，会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给他们腾出些空间。”
恶魔们纷纷后退，整个路口几乎是作为了临时的角斗场。
类人怪物扎稳底盘，略弯曲双腕使得双拳对准凯尔。成一条细缝的大嘴的上下嘴唇被拉开，露出两排干净的尖锐的牙齿。它似乎是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才会摆出这副略带嘲讽意味的笑着的表情。
“噬肉体的完全形态，三百五十级。至于凯尔·迪布特，从总数值的呈现来看，与它是同一层次的。”罗赛娅倚靠墙壁，心想道。这是她重回纳格罗以来第一个能识破她真身的人（虽说当时罗赛娅有故意让神父或其他人能察觉到的成分）。罗赛娅和天上的神都很期待他将会怎样做才能使自己在逆境中翻盘。
太阳高挂，温暖的却又令人脊背发凉的阳光钉在了十字路口。肮脏的街道、毁坏的建筑物和残缺不全的开始发臭的尸体都抱有着不同于欣赏着的非人们的期盼态度，观察着战场，注视着神父。
“‘亚高阶·力量强化’。‘亚高阶·敏捷强化’。‘亚高阶·耐力强化’。”
凯尔深知自己目前的状态是不适合打持久战的，必须全力以赴、速战速决。于是，他毫无保留地动用了剩余的魔力强化自身。在此过程中，令神父有些奇怪的是，怪物迟迟没有发动攻击，直至他吟唱完最后一道魔法也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真是傲慢。”看着怪物那对悠闲的深红色眼睛的凯尔神父暗骂道。他握紧钢剑，身体前倾，打算率先进攻……
突然，红褐的残影向凯尔袭来。
“什么……”他急忙调转身体的移动方向，闪到旁边。
砰！一个巨大的坑留在了地面，凯尔侥幸逃过一劫。
“这就是你高傲的资本吗……”这一击，让经验丰富的他瞬间意识到了自己与怪物的差距。
“哼……哼……”噬肉体发出一段沉闷的气音，嘲笑凯尔的弱小和无知。
神父的动作变得犹豫了许多。类人怪物的力量和速度在他之上，冒险进攻不是一种好选择。
见状，噬肉体也不再那么拘束。蓄力，冲刺……又是一击相当漂亮的刺拳。
凯尔决定避其锋芒。他先是往右手边一躲，然后猛地跳起，手中的长剑将会刺入怪物的咽喉部位。
噬肉体捕捉到了凯尔的动作。于是，它的右腿施力，刹住了向前移动的身体，接着扭动腰部，被牵动的拳头出其不意地击飞了神父。
在路面滑过一小段距离的倒地的凯尔撑着长剑，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浑身是尘土，疲惫的双眼满是血丝，急促地喘着气，左手抓皱了衣襟，无奈地接受了怪物竟与自己有同等反应力的这一事实。
“失误了呢……”他啐了一口掺和鲜血的唾沫。
“以属性点的分布来分析，无疑是术战士。虽然通过魔法强化了物理基础属性，但是同噬肉体相比，在力量和耐力方面还是差上了几百点的。”罗赛娅望着神父，自言自语道，“留有一颗相当于3000点MP的魔晶和一件一次性魔法道具。应该是要现在用了。”
不出她所料，解开长袍的凯尔从内袋中取出一小块深蓝色的晶体。手一用力，将它捏得粉碎（这种粗野的吸收魔力的做法让罗赛娅不由得眉头一皱）。接着，神父扯下十字架挂饰，默念完咒语后，它化作一道高阶的治疗魔法，为凯尔治愈了部分内、外伤。
“用攻击魔法吧，由异端邪祟制造的魔物，多数都会被神圣属性的魔法克制，尽量先对它造成伤害……可是，后面该怎么办。我的魔力有限，单凭法术不一定能击杀怪物，白刃战是免不了的，而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干掉它。”凯尔的思绪像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始终见不到尽头。
突然，神父处于高速运转中的头脑灵光一现，这是一个带有赌博性质的危险想法，很可能会重蹈覆辙，但他已经没得选了。
魔力流出后是浮现在剑上的魔法阵，剑刃渐渐充盈上了白色光芒。它令噬肉体感到了些许不适，于是，后退了几步。
“一级元素附魔·光”这表明凯尔仍然选择与怪物进行肉搏。
噬肉体猜出了神父的想法，不由得发出一阵低沉的嘲笑声。可当它将头骄傲地扭过去时，看到的却是罗赛娅的沉默并且感到了其中透露出的些许失望。笑容变得僵硬，伴随着转回来的是浓厚的敌意，身为忠犬却没能得到主人褒奖而产生的愤怒充斥它的全身，需要以残忍地碾碎对手来缓和。
这次又是噬肉体先攻。它在几秒钟之内便跑到了神父面前，巨大的拳头直逼对方的头部，誓要将其打烂。
“‘短距离·瞬间移动’。”
红褐色手臂穿过了残影，随后就被一轮弯月似的白光斩断了手腕，流下一地鲜红液体。
它先是一惊，但又立刻冷静了下来。在感知到身后的危险后，调转方向，把另一条完整的手臂猛地甩出去。但是，很遗憾，击中的仍是残影。
视角移到凯尔这边。他已移动到了距离噬肉体三十多步远的距离，通红的脸上挂满了热乎着的汗珠——这种极限的动作需要他在高度集中注意力的状态下才能实现。丰富的战斗经验和技巧在这时弥补了他在身体素质上同怪物相比的不足。
“借着高速状态下进行斩击吗。确实是术战士的惯用技巧，安全且高效。”在夸赞凯尔的精彩表现时，罗赛娅也阴阳怪气道，“不过，对自身的消耗可不小。您到底能撑多久呢。”
神父架着钢剑，仔细观察着噬肉体：被截掉一半的手臂上的部分残肉融化，变形，最终化作一面坚硬、锋利的骨刃（落在地上的断腕已化为无数粒细小的黑色光点，彻底消散）。
“还有七次机会。”他谨慎地一步步靠近怪物。后者也缓缓地走向他。
双方在间隔十米左右之处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微风顺着街道吹来，像是熟睡中的婴儿般发出轻轻呼吸声。混杂在湿润空气中的血腥味乘着风儿的车，已经扩散至全城。老鼠、乌鸦和别的某些生物们争抢着令它们陶醉的已经凝固成块地血液和零零碎碎的皮肉。城里每条大道曾经都是富有活力的地方：街坊邻居们互相问好、集市上的买主和卖者激烈讨价还价以及快乐的孩子们做着游戏、唱着歌……可惜的是，现在已经没有了，只能看见死亡。
“主圣者亚德，倘若您怜悯罪孽深重的我，请庇护我，撒拉。”凯尔用科加汀语虔诚地祈祷。
一秒，两秒，三秒，风不知怎么突然停了。
黑色的模糊不清的身影出现在怪物身后，即将把利刃送入它的脊椎骨……
“扯拉”。还未调整好姿势的神父的持剑的右臂被噬肉体提前砍了下来。之前的两次失败的攻击带来的经验使得战斗方面学习能力极强的它大致熟悉了凯尔的套路，可以较精确地预判其动作。
这一瞬间，在凯尔·迪布特的眼里显得十分漫长。“失败”和“放弃”像两只出现在头顶的苍蝇般，绕着他飞，怎么样都赶不走。他以为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无论退往哪一边，怪物都可以先封住他自己的路，而接下来的一刀，会是头，会是腰，会是心脏……他必死无疑。
可是，责任感——这根绳子拴着他的心和灵魂，记忆中，当黑色光海湮灭一切时看到的那最后的笑容更是激起了自己的怒火和斗志。
凯尔忍着剧烈的疼痛，用左手抓住断臂，跳起来将其仍握着的钢剑扎入惊讶的未及时反应过来的噬肉体的咽喉处。
怪物痛苦地嘶吼，一拳打飞了神父，颤抖着拔出刺穿脖颈的剑，接着把它重重地扔在地上，怒火使得噬肉体丝毫不在意其上的神圣魔法带给自己的痛苦。随后，噬肉体的目光移向凯尔倒地的方向，却不见其人。
它觉得不可思议：刚刚的一拳作为自己的全力一击，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根本不够神父治疗伤口并起身。
“唰”。出其不意的一剑斩下了带有骨刃的手臂，攻击自然来自凯尔。他看起来十分吓人：鲜血染红了面部，腹部被打出了一个窟窿（似乎是因为某种力量的影响，内脏都稳定地固定着，只有少量已经凝固的血液粘在衣服上）。
慌乱中的噬肉体在反应过来后赶紧向后退，可这样便暴露出了破绽。
神父再次挥剑，砍在怪物的锁骨上。
“啊啊啊……”噬肉体抬出剩下的一条手臂，想要抓住凯尔的脑袋。手刚伸到，却只划过了残影。
“哧”。凯尔松开握着剑的手，在高速移动的状态下绕到怪物身后，跳到它的背上，抓住剑刃，使劲全身力气向下斜拉。
“咔嚓”。怪物的头颅连同它的左肩一齐落在了地面，而后无头的身体也被踢到在地……是神父赢了。
“咳咳咳……”艰难支撑起来的凯尔咳出一滩鲜血，维持身体运行的魔力已经耗尽，血液再次从他身上的重伤伤口中流出（凯尔不得不用手捂住，避免肠子也跟着其滑出来）。此刻的神父已经有些精神恍惚，站都站不稳，但他坚持用眼睛死死盯住罗赛娅。
“将魔力直接转化为生命力。”罗赛娅调侃道，“可惜只是拙劣的模仿，耗费了那么多魔力却仅仅只做到了暂时保持正常行动。不过，对于你的水平来说，已经相当厉害了。”
“你答应过我的。”
“嗯……请放心吧。他们不会死的。”
堕天使假装平静的话令凯尔怀疑，可此刻将死的他也是无力再战。他只得赌一把了。
神父抬头望向天空，他正迫切地期盼着什么。
高挂的太阳，在凯尔的眼中：那射出无数道耀眼光线的光球中显现出一个巨大的银质十字架。
“主圣者亚德……”凯尔划了个十字，聆听教诲，心甘情愿地让它决定自己的命运。
“上来吧，孩子。”慈爱的声音传入凯尔的耳里，回荡在他的脑内。他听得清清楚楚，可信仰天神的本应遵从神的旨意的他此刻迟疑了。
神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得到了天神的宽恕，认为可以放下一切之时，内心深处却总有一样东西纠缠着他，致使他自己无法坦然离开。
疑惑之际的凯尔望向四周，就在这几秒钟的时间内，他有了答案。
罪恶感，却不是对亵渎神明的罪恶感，是对残杀人民和无视人民的罪恶感。凯尔·迪布特临近死亡的最后关头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杀害人民的人、一个践踏人民的人、一个抛弃人民的人怎能轻易地、开玩笑般地并且自我满足地被原谅。
凯尔不知不觉中竟捡起了掉落在地面的剑，他反应过来后害怕了（自己居然违抗了天神）。他想松开手，却抓得更紧了。两种思想在神父的脑中碰撞，在一刹那间决出了胜负。
“堕天使，你实话实说……”他勉强自己开口喊道，“你骗了我对吧。”
罗赛娅没有回话。她已想好了搪塞过去的谎言，但是莫名其妙地说不出口。
“好吧。我明白了。”凯尔的眼神变得尖锐。或许是只有在强大的意志力作用下人类才能真正发挥出自身的潜能，神父突然对堕天使发起冲刺，速度之快，完全不像是力竭的重伤之人。
可是，在剑快要刺入敌人之际，一道魔法阵释放出的火焰立马将其吞噬，烧成灰烬，最后的攻击以失败而告终。不过，他并不后悔。因为凯尔欣慰于无法被轻易原谅自己在最后一刻仍在坚持。更何况，他还听到了一段话——“去做吧！”一个神父心心念念的人在他身旁鼓励道。
“抱歉……”罗赛娅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自言自语，随后转身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