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周后。
“您说过的和现在讲的，当真句句属实？”
“我以我的名誉起誓，主教大人。”
维莱梅教堂内，维莱梅教司正提心吊胆地同一位大人物交谈。
西斯科黎昂主教——赫尔墨·本·格里维特，头戴主教高帽，身穿纯白色的绣上金边的教士长袍；年近七十，身体却依旧硬朗；原本慈祥的父亲般的面容，此刻令人望而生畏。
“好，审判庭的调查结果出来后，教会会根据实际情况考虑，还你清白的。”赫尔墨结束了前面的话题，随后话锋一转，“接下来，我们来讨论另一件事吧。我再三要求过您不得给迪布特神父或格里维特调查员批准征收‘什一税’欠款的许可，维莱梅教司。”
“这……这是我的过失，我会负责的……会负责的。”教司支支吾吾地说道。
“以后办事要用心，别被某些东西弄糊涂了。”主教有些无奈地提醒道。
对于堕天使入侵一事，他已同王国达成一致：绝不先于王国前提供援助。派遣玛尔蒂到布里斯塔特也只是象征性的，敷衍了事就可以了，却未料到他的养女竟自作主张地留在那里深入调查，还险些丧命。更万万没想到的是，野心膨胀的维莱梅教司为讨好他，竟然会愚蠢到去损害贵族的利益，践踏国王的尊严。好在知情人要么死了，要么就可以控制，不然自己不久前才费尽心思建立起来的王国——教会同盟一旦出现裂痕，该如何应对将来可能会爆发的全国性危机呢。
……
“您慢走，主教大人。”
再交代了维莱梅教司一些注意事项后，赫尔墨等一行便快马加鞭地前往布里斯塔特了，他们在那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路途中，赫尔墨曾与中途离开的审判庭驻西斯科黎昂分部总管——兰斯·霍克森有过一段相当漫长的谈话。
“于勒·卡里姆教司的调查报告送来了。他是清白的。”兰斯汇报道，“知情人除开玛尔蒂·格里维特调查员外，还有九名贵族、凯尔·迪布特神父和医生唐·格兰纳，其中八名贵族、迪布特神父以及平民格兰纳均位于布里斯塔特辖区内，生死未卜。”
“不是还有一个贵族吗？”赫尔墨问道。
“他的名字是奥伯尔·科勒，伯爵。似乎是因为有急事，所以于入侵的前一天抵达了卡贝伦，这才得以幸免于难……这位伯爵有大问题。”兰斯接着补充道，“格里维特调查员曾指认过他是异端邪祟入侵事件的帮凶之一。但是，我们缺少决定性的证据。”
“跟皇室有关系吗？”
“只是曾在近卫军中服役罢了。”
“让调查员去录一次口供，再派人暗中监视他。”主教是想看看伯爵是否有问题后再作下一步安排。
“明白。”
二
布里斯塔特辖区与维莱梅中央辖区的交界处，王国与教会的军队驻扎的地方。
“主教。”索尔格圣骑士团团长——梅利夫·戴尔向匆匆赶来的的赫尔墨行礼。
“这位是夏洛·吉夫特上校。”
赫尔墨的目光随团长摊开的手移向一旁的身穿精致深蓝色军服的军官。
“您好，西斯科黎昂主教。本人是本次作战行动的王国方面军的总指挥。夏洛·吉夫特。”
“幸会，吉夫特上校。赫尔墨·本·格里维特。”
双方友好地握了握手后移至临时搭建的前线作战会议室。
“有生还者吗？”主教问梅利夫。
“至今未搜救出一人。”
“除布里斯塔特城外的居民点都已确认为无人生还。”夏洛补充道。
“城中兵力如何？”
“以千计的活死人，以及三十只左右的暴怒恶魔。”
“我方军力？”
“战斗兵力分别有骑士团一千五百人和王国军八千人。”
“您和吉夫特上校有何计划？”
梅利夫回答道：“王国方和三分之二的骑士团将负责处理死灵，由本人率领的余下骑士则会与恶魔正面交锋。”
“哦？这次的恶魔只强不弱，您有把握？”
“那当然。”梅利夫暗示道，“因为主教您来了。”
“我可不懂指挥作战，团长。”赫尔墨会心一笑“允许您使用四型圣器。好好干，打一场胜仗。”
“遵命，大人！”
……
战斗从第二天太阳升起时开始，一直战至黄昏才结束。
王国和教会的联军死伤一千多人，彻底肃清了布里斯塔特的异端邪祟。
不过，尽管剥去了物理上的恐怖，却无法消除精神上的恐怖。
进入城中的联军虽然事先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不由得对映在他们眼中的景象感到惊骇：
除开最早的发生在城中的屠杀外，所有在大逃杀中的逃生者的尸体也被很残忍地用于装饰这座死城：被砍死的，或被用铁钉牢牢地钉在墙上，将其腹部剖开，让食腐生物随意享用，或被剁去四肢，用木桩贯穿全身，立于街道两侧；而被严重破坏的，就很随便地丢弃在路边，堆叠成无数小山……
眼前令人胆寒的场景加上浓浓的腐尸的臭味，不少士兵和军官的胃里正翻江倒海着，只需再来一点刺激便会被击破心理防线，开始呕吐。
将士们抵达市政厅，门前立了一个很有“纪念意义”的石碑，上面刻有：
致善良淳朴的布里斯塔特人：
多谢款待。
受恩惠的堕天使——盖耶
走在前头的夏洛默念完后便立刻拨出军刀，愤怒地将其劈成两段。
“请各位务必清楚。”夏洛·吉夫特抬起握着刀的轻微颤抖着的手臂，铿锵有力地喊道，“堕天使盖耶，我们的仇敌，人类之敌！”
三
“欢迎回来，我的孩子。”神明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完美地履行着你我二人之间的契约，你给我带来了快乐，那我必定给你你需要的。”
说完，罗赛娅的灵魂被抽离，回到了她原本的世界。
在那里，似乎一切都被重置了，父亲、母亲和妹妹都活着，三条鲜活的生命正无比幸福地生活着。只是少了个人，哥哥——她，罗赛娅。
“按照契约上的规定，你必须为我带来最后的终极快乐后才能回归原来的生活。目前，我只会为你保持他们的生命和正常生活。”神明将她的灵魂拉了回来，说道。
“我明白……”
“你好像不怎么开心。”
“有……吗？”
“初见时可不是这副模样哦。”神明提醒道，“我可要再强调一遍。若是你违反了规定，如：在未完成终极快乐前以任何形式不再提供给我快乐。我就会彻底抹除你的家人，明白？”
罗赛娅没有回答。
“好吧，好吧。你需要点时间思考，我给你时间。这周之内，让我看到你的行动！”不知怎么的，神明不再保持先前的玩世不恭的状态，毫不客气地把她撵了回去。
现在的罗赛娅令它感觉到同将死时的凯尔一样的愤怒，一种玩具脱离了控制的被羞辱的愤怒，这是身为高高在上的神明的它绝对无法接受的（人类以及他们创造的一切都理应是“创造”他们的神明的所有物。供它消遣，为它服务，天神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四
被赶下来的罗赛娅呆愣在原地。
可以用于发动神阶法术——“向神明祈愿”的法术台失去了明亮的魔法光芒，单调的房间再次变得狭小、黯淡无光。
罗赛娅在见到亲人的那一刻，感觉少了些什么。
解脱感。没错，她没感到一丝的解脱感，反倒是隐约中察觉到了一种束缚感。就好像是，这并非自己真正作出的选择，而是被人操控着，在不自主地活动一样……
罗赛娅本以为这是她的错觉，可一想到凯尔神父与萨维娜修女死亡时的场景和他们脸上的表情，就再无法否认了。
我难道不应该为死去的亲人们赎罪吗？亦或是……
一股新思想的小火苗在罗赛娅脑中燃起，但很快便被她掐灭了。
她不应该也不可能去否定她活着的意义，至少现在她如此认为。
“打起精神来呀！”罗赛娅在不自知、不自觉中麻醉自己道。
应当去……必须去赎罪。
罗赛娅转过身，离开了房间。她要去布设未来的棋局了。
五
地狱，恶魔之乡，无边的黑暗永远笼罩在其上。
在这里，坚硬的黑色地狱岩石构成了它的底色，闪着微弱光芒的为数不多的地狱火焰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有空气，但其中混杂着许多粉尘并且带有浓厚的硫磺味。
罗赛娅传送到的地方，其远处坐落着地狱少有的大都市，大多数中界与下界的界间通道的指定传送地点，贪婪恶魔的国都——扎古罗。
与地狱大片单调的平地形成了鲜明对比：无数或朴素或华丽的建筑耸立在这里，大致呈现出灰黑的主色调；七种颜色的地狱火交错，其中代表贪婪的青焰最为耀眼；恶魔们可以在这里以灵魂和其他有价值的商品进行交易，是全地狱最繁荣的城市。
她的目的是此地最大的交易会所——扎古罗国都交易行。
出示通行证后，罗赛娅得以进入其中。
这已经是她在七百年后第二次光临这里了，可交易行的所有人依旧对她格外关注。
倒也是不奇怪。倘若是在七百年以前，这座奉行中立和自由贸易的城市随处可见术士、魔神信徒甚至是堕天使等众多非恶魔种。不过，今非昔比，繁华的都市现已变得冷冷清清。“三百阶段”后，上中下三界之间的人员流通数量日益下降，所以，像罗赛娅这样的非恶魔种无论来多少次，在当下都是不可多见的新鲜事。
“伊格纳小姐，王邀请您到行宫，尽地主之谊。”刚一进门，就有一个穿着得体的贪婪恶魔用流利的亚伦德纳语恳请罗赛娅道。
“正有此意！”
“请！”
恶魔客客气气地领着她进入了贪婪魔王在会所中的专属包间。此处的装潢比起外部，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前的，衣着奢华、气质非凡我的恶魔正是贪婪魔王——索雷斯。
有精美花纹的名贵紫金色绒长袍和十根手指上戴着的价值连城的各式戒指展示着他的财富，铁青色的皮肤和一双修长的恶魔角（在恶魔种中很稀有）表现出他的与众不同。唯一的缺点恐怕就是他的身高了（身为王，却是中型恶魔的体型）。
“欢迎，欢迎！”索雷斯从临时的小王座上站起身，加大音量道，“七百多年啊，老朋友！”
落座的二人开始交谈，罗赛娅对索雷斯现在的生意显得格外在意。
“也就是说，上次我来的时候你没空见我，是在忙你的生意？”
“是这么回事，一个新的色欲派信徒团体派了几名代表到这里，他们想订购一批用于祭祀和召唤强力恶魔的相关素材。那可是在西西梅夫斯有数万人规模的新兴组织，机会难得啊！”
“哦？就这体量也用得着亲自上阵？”
“今时不同往日了，我的朋友。现在这种商单，一年中也就一两次。对待这样的客户，我们一定要给予最好的服务！”他做着夸张的动作，回应道。
“你怕不是想多捞点才亲自去的吧，还是老样子呀。”罗赛娅调侃道，边说边从空间背包中取出一个储存灵魂的天蓝色晶体，将它交给一旁的侍从，“之前购买你们滞销已久的全部恶魔种子时赊过账，有免息优惠，所以一共要还三千个灵魂，你清点一下数额。”（多亏了索雷斯还有这方面的库存，罗赛娅在上次来地狱的时候才没有让冯跟她一起去“取一点”）
“都是老朋友了，计较那么多钱干什么……”话是这么说，可索雷斯还是很直接地收下了。确认数额无误后，他交给侍从并将其赶了出去。
此刻，房间内只有罗赛娅和索雷斯二人。
“这房间的保密程度是交易行内最高的，请放心。交易内容是？”索雷斯开门见山地问道。他很清楚自己这位老主顾的行事逻辑：必定是带有某种目的才会造访这里的。
“帮我找一个人，报酬是一件亚规则级道具。”
索雷斯晃动着酒杯的右手在一瞬间停住了。
“真是奇怪。是什么人值得被拥有‘世界之书’的世界最强术士，用如此之高的代价买他的情报呢。”恶魔试探性地询问道，尽管在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神的第四子——劳伦斯……拥有规则级加护——‘隐士’。”罗赛娅肯定了索雷斯的猜想，“十年时间，办得到吗？”
“这是什么话？只要价钱到位，索雷斯可以为您提供一切不为人所知的情报。”索雷斯吹嘘完自己后，将手中的酒杯举向罗赛娅，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嘛，你得先告诉我。罗赛娅·希尔德莱格·夏尔诺·伊格纳，上周的事不像是你的风格，然后又想要杀死劳伦斯，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天堂有明文规定，不会下凡干涉非超规格的对中界的威胁。因此，你巧妙地利用了它，把你造成的灾祸限制在人类可以应对的程度，避免了天使的讨伐。可是，这样做，对你来说有利可图？我不相信，不相信一名六翼堕天使、世界最强术士、注重实际利益且理性的人会想通过这种过家家去获得什么。所以，你能为我解读其原因吗……”
“无可奉告。”罗赛娅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虽然她很清楚对于拥有巨大情报网的索雷斯来说，猜到她的最终目的是早晚的事。这样做可能会加深他的怀疑，但是若能隐瞒到那时再兵戎相见的话，那也算是利大于弊的。
“行吧。”
索雷斯耸了耸肩。他是很在意罗赛娅现在这些行为背后的目的，可对方不愿说，也只好作罢，毕竟他觉得罗赛娅应该是不会干出什么损害他利益的事情的。
“祝我们合作愉快！”
两人握手以示同意交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