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五) 死斗.高潮||(Recorder:Pianist)

作者:AmRiver 更新时间:2023/9/30 15:49:30 字数:10022

两把沉重的大剑对撞出激烈的风浪。

受到冲击,林栎汀身上的所有伤口迸散出滚烫的血液,贝洋斯曼的这一击威力巨大,让他不由得单膝下跪。

可对方的剑刃没有抵达他的头颅,他架住对方全力压迫的剑,身体与剑身微微颤抖,膝盖离地,慢慢地、慢慢地站了起来。

贝洋斯曼隐隐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了什么。

眼前的青年,胸膛右侧大面积破碎消失,部分脊骨蚀化,脏器破碎,右臂断裂,按理说,青年应该没有反抗的力气才对,可他却用仅剩的左手,挥剑精准挡下了这一击。

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身体千疮百孔,却还能一战的不屈模样,是怎么回事?

两把剑低鸣着对峙的摩擦声,贝洋斯曼不管如何使力,都无法再向前一寸。

然后。

有什么,盛开了。

不安的漩涡,化形从林栎汀右胸膛处的空洞探出头来,那是蓝色的结晶,形状似细嫩的枝芽。

起初只是短短一根,可枝芽越来越多,它们相互交缠在一起,交汇处绽放开气味香甜的树花。花蕾开始膨胀,吸满了不知从何而来的营养,溢出蓝色的汁水,变成了饱满的果实。果实们开始颤动,爆发出生命的音律。

那根本不是什么果实啊,那是天马行空、奇形怪状的脏器——

不仅如此,脖子、上腹、耳朵……全身上下的伤口,流出硫酸铜般冰冷的蓝色液体,涌出细小的枝芽,在左右两侧相互温柔打结,进行细腻的缝合。

被眼前的诡异景象震撼到的贝洋斯曼,发现林栎汀正杀气腾腾地紧盯着自己。

缺失右臂的断面涌出蓝色的荆棘和藤条,荆棘构成骨头,藤条化作肌肉,组合成右手臂的替代物。林栎汀张开“右手”,寒锋从掌心中冲出,在转瞬之间延伸,就像是落地的种子以惊人的速度生根发芽般,环首剑重新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随即,被压迫着的林栎汀,挥舞环首剑猛力向前一挥——

.

<刹映.彷梨>

.

密集的剑气从四面八方袭来。

贝洋斯曼立即收剑抽身,尾巴推进地面进行的大幅度位移使他避开了要害,可过近的交战距离使得他没能完全闪避,左臂在瞬间皮开肉绽,布满了新鲜的伤口。

单脚才刚刚落地,林栎汀便如同闪现般冲到了他的面前。

林栎汀挥出满溢死亡气息的致命一剑,这是全力一斩,没有丝毫留情,速度快到残影都被一同斩碎。

还没来得及调整架势的贝洋斯曼吃力地挡下这一击,然而这仅仅是刚开始,第二剑随之袭来,紧接着是无穷无尽的斩击。

刀剑相交,火星四溅。

致命的利刃不知对撞了多少次。

“哈哈……”

控制不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栎汀忘我地放声大笑,扭曲的脸上洋溢着狰狞的笑容,释放着滚烫的狂气。

乓——————!!!!!!!!

手半剑那厚重的剑身,直直撞入大剑“灯塔”上,碰撞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紧握大剑的双手咔咔作响,贝洋斯曼的面容因身体遭受冲击变得扭曲,虽然挡了下来,可他被这雷霆万钧的斩击摆弄地重心不稳。他强迫尾巴承受全身的重量,迅速稳固立足点。

下一秒,林栎汀以疾如闪电的速度挥舞环首剑,数道如流星般的弧光凶猛来袭。

贝洋斯曼拼劲全力一一挡下,可每挡住一剑,自己的架势便越往崩溃深入一分。

与莉娅那精密的剑舞不同,在贝洋斯曼看来,林栎汀的身法毫无控制,驱使着全身,满眼望去尽是破绽,可贝洋斯曼却感觉自己深陷泥潭,无法抽身,展开有效的攻击。

是犹如狂风暴雨般密集的攻势导致的么?

不光如此,林栎汀手中的两把剑——手半剑与环首剑,分别以沉重和迅猛施展攻击,每当贝洋斯曼稍微适应攻击节奏,林栎汀便随心所欲地进行调整,将主动权牢牢掌握在手上。

再加上——

.

<刹映.彷梨>

.

弯月之轮交叉来袭,林栎汀频繁使出威力强大的不可视斩击。

这一神技,没有固定的起手,掺杂在密集的攻势之中,贝洋斯曼只能感知剑气的流动进行观测,对于驰骋在战场上的剑士来说,感知剑气并不困难,可即便观测到了,也难以应对,剑气是从四面八方袭来,根本无法做到完全防御。

他只能闪避,而且是大幅度的位移闪避。

一旦这样做,林栎汀会立即进行压制,架势永远无法调整正常,陷入彻底被动的死循环。

“来啊来啊!这才刚进入高潮啊!!贝洋斯曼!!!!”

林栎汀撕扯可怖的笑容,忘我地,以惊人的气势不停挥舞着手中的双剑。

下劈、下劈,无中断的向下劈斩。

就像是要把贝洋斯曼当成木桩打进地里似的。

砰——————

地面炸开,雨水与碎石震出波浪,手半剑击在了空无一物的地上。

“哦?”

林栎汀愣了一下,他刚才好像看到贝洋斯曼的皮肤鼓起几滴透明的液体,然后,那几滴液体滑落到贝洋斯曼的脚下,带动脚下的水洼使出了流水一般的移动,瞬间脱离了自己的视线……

“呼……”

耳旁传来调整呼吸的声音。

划破空气的破裂声响被一刀两断,深蓝色的剑影气势汹涌地从林栎汀的右侧袭来。

剑刃擦过脸上的肌肤,血滴飞溅,林栎汀以毫厘之差躲过了攻击,可刚获得主动权的贝洋斯曼不会轻易放过他,利用仅剩的透明液体,辅佐双足进行快速的移动,从四面八方无间断施以斩击。

林栎汀连跑带跳,以夸张的姿势一一闪避,将无法躲开的斩击用剑架开。

这大开大合的动作立刻被贝洋斯曼找到了破绽。

瞬间收回大剑,重整架势,就这样直直从上方迅速下压,并非斩击,而是压制,动用全身的重量进行压制。

林栎汀措手不及,被重重压倒在地上,喷出一大口血。

背后的地面受到冲击,炸开一圈可怖的裂坑。

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双剑架住了即将压入胸膛的大剑,可自己的环首剑已紧贴住肌肤,制衡的天枰一旦崩溃,身体就会被自己的剑斩断,不仅如此,因为身体受到冲击,部分伤口的枝芽枯萎开线,好几个右胸膛处的果实破开,蓝色的汁水和红色的血液混杂在了一起,溢出香甜的铁锈味。

身体的回复依旧被抑制,能力转向修复破开的果实,肉体的力量、灵魂的精神,消耗得比平时要快。

“林栎汀,乖乖放弃抵抗吧,这样的话,我还可以放过陛下和另一个孩子。”

全身布满可怖伤口的贝洋斯曼,挤出风穿过蚀洞般沙哑的声音。他朝着下方一点一点施力,近乎是要把全身都压在林栎汀身上了。

“咔——”

林栎汀感觉肺部的空气被压了出来……不对,右肺已经被随着右胸膛一起消失了,是充当器官的果实又破碎了一次。重新开花,结出果实,还未发育完全的它试图撑开压迫着生长空间的剑,可一使力便再度破裂,蓝色的汁水从破裂处细细流淌出来。

看起来,林栎汀已经束手无策了。那么,只要林栎汀失去最后反抗的力气,手中的“灯塔”大剑再压下去一点……

就差一点,贝洋斯曼脑内的这个想法就会化作现实。

就差一点了。

突然——

各种各样的喧嚣声响,毫无征兆地侵入了贝洋斯曼那因意识过于集中,变得狭隘的脑内。

他以为是敌人发动攻击的前兆,于是自己不受控制,宛如受到惊吓一般猛然抬头。紧绷的神经开始发散,他才发现,那些声音,是火车的鸣笛声、驶过的风声、铁轮碰撞钢轨的声音、车轮轧过金属衔接的声音和激起的水花拍打地面的声音……

是的,火车就在不远处,喷涌着蒸汽,即将进站。

可是,它的速度却没有减慢,反倒是每分每秒都在加速着,宛若一匹脱缰的黑色巨兽,从湖中激起千层浪花,猛力拍打在站台上。

对现状感到不解的情况下,贝洋斯曼和前方某个人的视线对上了。

(陛下……?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不知何时,莉娅来到了葵绮的旁边,与贝洋斯曼四目相对,平静的双眼下隐隐翻腾着怒火。

她蹲下身子,温柔地托着葵绮的背,将失去力气的她轻轻扶起,另一只手握着重新生成的光剑,可她仅是单纯地握着,没有做出任何进攻或防御的架势。

分心的瞬间,贝洋斯曼的身体下方响起钝刀割肉的声音。

他立刻移动视线,发现林栎汀将压迫着身体的环首剑用力抽了出来。剑身在抽离的同时,将胸膛割出一道深深的伤口,连带破开了几颗胸膛处的果实,林栎汀这样做,无疑是自毁行为。

前提是,林栎汀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刹映.彷梨>

数道剑气将压迫身体的大剑弹开,从贝洋斯曼的后方袭来。

贝洋斯曼赶忙闪避。

林栎汀立即起身,以近乎贴地俯冲的低位姿势朝着敌人冲去,可他左手刚举起手半剑,便被贝洋斯曼用大剑向后击开,掌心传来一阵酥麻的痛感,剑柄脱手,整把剑向后飞去。

贝洋斯曼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即将朝林栎汀使出一记从上至下的袈裟斩。

可对方却没有任何闪避的打算,林栎汀依旧保持俯冲的姿势,他瞬间伸出手,抓住了飞至脑袋后方的手半剑,手紧握着锋利的剑身,却没有流血,以剑身为柄,以配重为刃,朝着前方使出一记气势磅礴的攻击。

贝洋斯曼立即反应过来了。

这个名为“配重砸”,独属于手半剑的攻击技术,所带来的伤害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形容了事的。

来不及防御,螭虎玉玺样貌的配重直直地埋入贝洋斯曼的腹部。就像是被大威力霰弹枪零距离正面击中,他被一击击退了好几米远,冲击传遍了他的整个身躯,数根肋骨碎裂,肝脏变形扭曲,呼吸变得困难,剧烈的疼痛和强烈的疲倦感一同袭来。

半张开的嘴止不住流血,大脑有种缺氧的晕眩感。

林栎汀的这一剑重创了他。

贝洋斯曼试图用呼吸紧急调整身体的气势,可一秒未到,头顶上就出现了一抹黑影。他火速退开,黑影降下,将他原先所在的位置砸出一道巨大的窟窿。

“别逃啊……”

位于窟窿中心的林栎汀,将直插进地里一半的手半剑拔了出来。

“我想知道,海象味的肉饼,调和成肥料是什么味道啊!!!!”

林栎汀向贝洋斯曼突击,用手半剑的配重,像凿冰一样进行攻击。

地面留下一道又一道可怖的凹坑。

闪避途中的贝洋斯曼感觉到了自己动作的迟滞,身体缺血过多,意识开始涣散,钢筋铁骨般的强壮之躯逐步抵达极限。

不能再防守闪避了,必须展开攻击,可贝洋斯曼知道,对方是近乎不死不灭的敌人,普通的斩击很难扭转战局,即便是试探,挥出的每一剑都在加快身体迈向极限的进度。

(那么就……)

贝洋斯曼的右手咔咔作响。

黑影重新从上方浮现,林栎汀高高跳起,螭虎样式的玉玺直直地对准贝洋斯曼的头顶。

等待机会……

就是现在!

嘣————!林栎汀重重落地的这一刻,贝洋斯曼的脚下产生湍急的流动,使他在转瞬之间移动到了林栎汀的后方,趁其不备,他松开大剑,将右手合成手刀,朝着林栎汀的后背猛力刺去。

“呵!”

眼前的青年全身脱力,发出刺耳的狞笑。

.

<识诳.腐堇>

.

瞬间。

贝洋斯曼的眼里有两个景象重叠在了一起。

其一是林栎汀背对着他,全身脱力,手紧握着插入地面一半的手半剑,而另一幅景象,则是林栎汀身体正面对着他,用左手朝着他的右手使出了一记贯刺,直直命中掌心处的伤口,塞了进去,逼停了他的手刀攻击。

“呜!”

贝洋斯曼因疼痛漏出一记低沉的闷声。

背对的林栎汀从眼里消失了,正对着自己的林栎汀变得清晰。

刺入右手的贯手朝前更深入了一分。

贝洋斯曼强压疼痛对大脑的影响,稳定内心的心境来判断现在情况,右手被林栎汀贯穿,攻击被阻碍,但是,自己的右手正和林栎汀处于肉体完全接触的情况,条件达成了。

他用拇指紧紧压住林栎汀的左手,使上所有能够调动的力气,将右手紧紧攥成拳头。

这一击堵上了全部。

.

<蚀礁.第一级>

.

成功了。

被自己的右手攥住的,林栎汀的左手变得四分五裂。

一条笔直的贯穿伤口顺着手掌的纹路延伸。

但是,伤口到达手踝的时候,便停了下来。

“什——?!”

“同一招可不管用啊,‘海琴’。”

林栎汀像是把纸对半撕一般,轻松地把左手腕掰了下来。

血淋淋的断面过于平整。

这是林栎汀表演的断尾戏法,他在左手贯入贝洋斯曼的右手掌时,便自行切断了手与手腕之间的联系。

所以,贝洋斯曼那可以使人变得支离破碎的神秘招式,已被林栎汀暗中识破并化解成功。

林栎汀将环首剑插入身体左侧的地面,然后猛力抽动,剑与地摩擦出炽热的火花,在半空中被雨水扑灭。

迅猛的一剑,银色的弧光从左至右,朝着贝洋斯曼斜上斩去。

贝洋斯曼试图用脚下的透明液体,带动周边的水洼,将大剑拖曳到自己的手中。

可剑刃已经刺中腹部。

贝洋斯曼发觉到了,这一剑——

——即便防御也没有任何作用。

.

<憩响.绽月>

.

“……”

血从上方飞散,像是失去了栖息之所的妖精般无助。

伤口不深。

“……咳。”

可是,身体出现了异变。

皮肤在激起火花,关节在相互错位,细胞在震颤,有什么东西打落在身体上,试图钻入里面,却又放弃一般弹开,留下深深的凹痕,血液试图划破天际……不对,全身上下,每零点一秒都在重复着一种奇怪的体验,体验不允许有间隔的存在,像是雨水打落在剑上,亦或是剑身划开地面摩擦出火花的感觉,转变,感觉后面是肉体被斩开,斩开后附着在感觉上,重新构成了肉体,肉体再度被斩开……

快要疯了……快要疯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张大至近乎撕裂的嘴巴爆发出凄惨的吼叫声,贝洋斯曼单膝跪地,用手竭尽全力撑着地面,表情痛苦不堪。

震颤的视线中,自己的身体实际没有任何变化,可“感觉”却在磨损自己的精神,脑中无尽重复着刺耳的金属声,让他涌出试图撕破脑袋寻求静谧的凄惨想法。

“这活蹦乱跳的样子,看来是没完全命中啊……”

模糊的声音进入耳内,贝洋斯曼缓缓抬头,发现眼前有个抽搐闪烁的人影正盯着他看。

人影变得清晰起来,变成与他殊死搏斗的青年。青年身上的狂气已完全消失,蓝色的果实与枝芽开始枯萎脱落,取而代之的是,他身体的各处伤口因自己的战败得到了解放,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再生。

林栎汀拭去脖子上的血,冷眼看着跪在地上,时不时抽搐着头的贝洋斯曼。

<憩响.绽月>,是林栎汀创作的剑技之一,这一招的特点是将剑的状态强制赋予在目标上。

人无法理解剑本身的状态,从而会被灵魂扭曲成“感觉”,这种自行强制理解的信息,会将灵魂彻底磨损殆尽,使目标成为废人。

不过,看贝洋斯曼的样子,这招恐怕被他用身体炼气的方式抵消掉了部分,过不久身体就会恢复脱离这种状态。

真是个恐怖的家伙。林栎汀心想。

“林栎汀,告诉我……”贝洋斯曼感觉自己的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宛若坏掉的齿轮在拼尽全力尝试耦合,“你什么时候……找到了‘蚀礁’的破解法……?”

“蚀礁”,林栎汀没有听过这个词,但他指的估计是贝洋斯曼那神乎其神的杀伐之技。拇指对准掌心,然后攥成拳头,一旦这动作完成,对方的身体就会被莫名贯穿,变得支离破碎。

这是作弊般的招式,对方没有任何信息和防备,必定会被这招一击必杀。

不过,既然这招能够带来如此大的杀伤,那为什么最开始,在冒险者协会的时候没有用上这一招?

藏招?这不可能,这与贝洋斯曼从开始就会使出全力的行动模式不符。

那这样就变得清晰了,仅剩唯一的问题,就是:发动“蚀礁”的前提,亦或是准备工作是什么?

“是伤口。”林栎汀敲了敲自己的脖子,“我被命中时,伤口的是从脖子开始的。”

恢复能力虽然被抑制,可最先从伤害源头进行恢复的这一特性,告诉了林栎汀伤口的起点。

“蚀礁”造成的伤口与先前受到的伤口,起点是一致的,这样的话基本就能推断这实际是二次伤害。

那伤害类型会是什么呢?远程攻击么?他确实有被贝洋斯曼用水弹之类的远程攻击命中脖子,可这推断无法成立,因为其他位置也有被命中。这样看来,脖子受到的伤害只有在更早之前了……

……在冒险者协会,被掐碎脖子吊起来的时候。

“我只有在冒险者协会的时候,脖子才遭受过重创,所以我猜测,你的这一招,就是近距离接触,用能力进行植入,亦或是同化,然后用相应的动作进行引爆吧。”

“……正确。”

被彻底识破了。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贝洋斯曼苦笑着,无奈地接受了自己的失败。

“你不杀我么,孩子?”

“……”

刺耳的金属声中隐约传来手指摩擦剑柄的声响。

“很想,但算了吧,当然,这可不是放你一马。”

火车呼啸而过,激起的水浪猛力拍打在两人的脚下。没有停止,但到站了。

“只是时间不太够罢了,你可得好好感谢那群迟到的杂碎啊,贝洋斯曼。”

“……”

疲累的杀气下,林栎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遗憾。

站台入口的结晶墙释放着耀眼的火花,促使墙体以惊人的速度融化。

得赶紧离开。他转过身,跑到莉娅和葵绮的面前,伸出手,从莉娅手中接过虚弱的葵绮,紧紧地抱在怀里。莉娅张开双手环抱住林栎汀的腰,右腿朝后迈开,俨然一副要进行冲刺跑的样子。

第十二节车厢的门锁突然打开,车门紧紧抵在了滑轨的尽头。

<索弥修尔,驱动展开,60%——>

莉娅的脚下激起一阵强劲的爆风。

利用魔法靴的加速魔法,莉娅抱着林栎汀,林栎汀抱着葵绮,三人一同从第十二节车厢的车门,进入到超速失控的火车内。

还未从“感觉”脱身的贝洋斯曼,被浪花无情拍打着身躯,静静地看着模糊的颜色团融入进黑色内。

……

就这样,黑色离去了。

撕裂的鸣笛声变得缥缈,只剩下疯狂的金属声在脑浆里搅拌。僵直在原地的贝洋斯曼呼吸急促,“感觉”不断扰乱着他的五感,眼中那高频颤动的世界,中心处是一片惨白,过了一会儿,他眼中那模糊混乱的颜色逐渐清晰,金属声开始淡化。

他闭上眼睛,调整身体的气脉,动用全身力气,花了好几分钟才站起身来。

重新睁开眼睛时,随着“感觉”的消散,视野逐渐清晰,将惨白勾勒成人形,灰白的蓬松长卷发、形状奇特的羊角、垂长的羊耳……代号为“摇篮”的羊角少女站在不远处。

羊角少女的背上外披着一件与她身高体型完全不符的宽松白大褂,她里面身穿着一件淡褐色的短摆开叉旗袍,旗袍上布满了白莲绿柳的纹路。两者之间,为了御寒,还披着一件棉质的深绿色短摆斗篷,两侧云纹的丝绸于领部系紧。

灰白色的玉坠和流苏成对系在旗袍的尾部,随风摇曳。雨水浸湿了她松垮的毛袜,渗出的雨滴滴落在黑色的松糕鞋上,将鞋身上那暗黄色的曼莎珠华图案变得模糊扭曲。

她戴着耳机,耳机线连接着白大褂内的随身听,播放着仅她能解听的声响。

她一只手握着平板,快速上下翻阅,另一只手则握着林栎汀的断臂。她那白暂冰冷的小手,与如枯木般腐烂萎缩的断臂十指相握,诡异中透着一丝宛若错觉的亲昵。

除她以外,站台还有许多记录者的士兵与研究人员,正在分析战斗留下的痕迹。

“‘摇篮’……”

贝洋斯曼嘶哑着嗓子,刚想踏出一步,颤抖不止的双脚便失去了力气。

一旁的士兵急忙用肩膀托住了贝洋斯曼,防止他难看地摔倒在地。

“‘海琴’大人,您急需进行治疗,请容我护送您前往医疗室。”

“没事。”贝洋斯曼制止士兵,“先保持这样……”

因为眼前的羊角少女,早早就应声转过了头。那冷若冰霜的眼神,好似在示意着贝洋斯曼不许离开。

“令人惊讶,身体的破损率明明达到惊人的72%,却还能维持最基本的行动能力……是与海象兽人的肉体强度有关么?还是强大的意志力?可能力对灵魂的损耗应该会造成一定量的负面影响……”

她一边自顾自喃喃细语,一边走上前,想亲自用双手,从贝洋斯曼那些琳琅满目的伤口中窥探出知识的一角。

刚伸出手时,手中的断臂进入视线。

视线恢复了点温度,她脑内的疯狂消散,随即恢复了冷静。

她把手中的平板递给旁边的研究人员,将携带在身上的随身听关闭,摘下耳机。

“请解释。”

贝洋斯曼看着她从“研究员”切换成了“指挥官”。

“抱歉,让他们跑了。”沉重沙哑的声音下,贝洋斯曼轻轻低头表示歉意,“一开始接触目标的时候,我本想在不惊扰在场人员的情况下生擒对方,可林栎汀的作战能力与资料库上面所述的不符,不光是武力和剑术,还有能力,全部都超出了单体能够应对的范围——”

“不,‘海琴’。”羊角少女打断了贝洋斯曼的话,“我想请你解释的是,为什么在冒险者协会,没有施展全力呢?”

“……”

她那无机质的矩形瞳孔正充斥机械般冰冷的光彩。

“我很不解,目标本不应该跑掉,是因为‘你和阿娜斯塔莉娅.劳伦斯原为主仆关系’这一因素么?”

“你吞咽唾液时,喉部的活动有点异常,我可以视作是对这问题的默认么?是么……十分有趣,人竟然会因为以前的人际关系,在行为上变得如此矛盾。”

“可这是为什么?是受积累的感情和记忆影响么?不同立场下对他人的怜悯?还是上下阶级的崇拜本能作祟?”

“可能性有很多种,我需要你进行解答,‘海琴’。”

“回答我。”

话语停止了。

羊角少女,“摇篮”,在等待贝洋斯曼回答她的问题,毫无温度的双眼下满是对答案的渴求。

沉默了数秒。

感觉空气变得粘稠,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贝洋斯曼准备开口。

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从他的头上开花,头连接着脊椎骨,被空气扯出了所有的神经,孩童连成风筝的线,将其抛向天空,飞啊飞啊,断开的头流出黑色的血,化作云,下起腥味的雨……

“感觉”重新复苏。

尖锐刺耳的金属声咀嚼起贝洋斯曼那年迈的身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无法遏制疼痛,发出骇人的惨叫声。

“‘海琴’大人?‘海琴’大人!!!请,请问这该怎么办!‘摇篮’大人,请您下达指示!”

“遗憾。”

不同于慌张的士兵,羊角少女漠然地把头侧向了一边。

她空着的手上变出了一本黑色封皮的书。书自动翻开,以飞速翻阅,随后在某一空白页停了下来。她将黑书合上,书开始化成泡沫状的光,最后仅剩下那张空白的纸页,夹在手指之间。

“晚安。”

羊角少女将握着书页的手,捅入贝洋斯曼的体内。

没有飞出血液,也没有造成伤口。

纸页在贝洋斯曼的身体里溶解。她将手拔出来,就像是蜻蜓点水后泛起涟漪,捅入的位置如同重塑的空间般变得正常。

“‘摇篮’,妳……”

“我会从你的梦中得到答案的,摇摆不定的‘水铃铛’啊。”

能力发动。

贝洋斯曼双眼缓缓合上,身体瘫软,他强制进入了梦乡。

负责搀扶的士兵踉跄了一下,他用尽全力撑起贝洋斯曼那庞大的身躯。

羊角少女仅是冷冷地看着,不,她的视线已经随着注意力移向了其他地方。

“你把‘海琴’送入医疗室,之后在作战室待机,等待指令。”

“……收到。”

一道漆黑的空间隧道在不远处展开。

接到命令的士兵叫上几个无所事事的同僚,一同吃力地搀扶着昏迷的贝洋斯曼,进入到空间隧道内。

他们的身影远去,空间隧道随之关闭。

“……咳咳……”

轻微的咳嗽。

总是停止不了,时而往复,在世界融合之前,化作人形之后。

羊角少女望着逐渐远去,即将消失在地平线的火车。

雨水打落着她的身体,她重新戴上耳机,按下随身听的播放键,混乱却有着独特旋律的杂音温柔地进入耳内。

.

失速的火车,坐起来有一种随时会坠落的错觉。

第十二节车厢内没有乘客,只有几只幼马、一桶放有四瓣柠檬的清水和满地的草垛。

紧闭的车窗隔着雨水,将阴云下仅存的光放了进来。林栎汀才发现,这些饶有兴趣注视着自己的并不是马,它们的头上都长有奇形怪状的尖角,估计是类似独角兽的魔物。

他背靠着墙壁,屁股坐在散落在地的干草堆上。

其中一只幼小的魔物怯生生地靠了过来,伸出舌头轻轻舔舐他的脸。

林栎汀想回应它的善意,可抬起的手够不到它的脑袋,魔物见状,主动将头贴在他的手掌上,眯着眼睛晃动着脑袋,感受手掌的温度。

过了一会,这只温顺的幼年魔物,察觉到林栎汀脸上的倦意,有些不舍地小步退开了。

林栎汀放松地垂下手臂。

冰冷的钢铁墙壁有点磕背,他想挪动身体,可做不到。

他的身体左右分别被莉娅和葵绮压着。

她们两人身心疲惫,一上车就放松了下来,直接拿林栎汀当作随行抱枕使唤。

两位美人紧贴着自己的胸膛,她们的发丝拂过鼻尖,散发着一股淡淡却香甜的味道,这本应促使林栎汀紧紧抱住她们,来好好感受一番,不过,经历了与贝洋斯曼的这一番苦战后,他暂时是没什么力气了。

另外两人也是如此。

莉娅还好,如果林栎汀真紧紧抱上来,吸她的头发补充所谓精神上的能量,起码她还能在一瞬间捏住这色鬼的腱子肉扭成麻花。葵绮则是一脸血色全无的虚弱模样,额前的刘海散乱着,挡住了她的脸,看不见她的表情。

贝洋斯曼没有对葵绮造成伤害,她也没有为躲避对方的攻击感到吃力,归根结底,是为了保证计划的成功,过度使用了能力。

所谓的计划——

大致上来说,是林栎汀和莉娅负责拖延时间,牵制贝洋斯曼,掩护全功率施展能力的葵绮,直至葵绮用能力,将火车收束至“控制系统发生故障,逐步加速,无法停站”的时间线后,在火车到站时,寻找机会进入失速的火车内,借此进行撤离。

而整个计划的核心,便是葵绮的能力,“复数钟摆”——以“平行宇宙”为主,对“个体”的可能性进行“收束”的能力。

她可以借这个能力,基于“平行宇宙”,观测到个体在短时间内的所有可能性,然后,将不需要的可能性进行删除,使时间线集中收束,提高自己所希望的可能性发生几率,或必定发生,以达到自己所期望的事件发生。

当然,这作弊般的能力,长时间无间断使用,会对身体产生极大的消耗。

但这也没有办法,要将一辆刚检修完、正常运行的火车,收束成发生失速故障、无法控制的情况,不是在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要一点一点进行调整、收束,才能倒向期望的未来。

所以,葵绮她此刻,力气耗尽到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眼睛近乎闭上,只剩微弱的吐息,身体因淋雨受凉,止不住颤抖。

林栎汀感到心疼。

他试图找到一枚能转化成被褥的蓝色结晶,可翻遍所有袋子都没有找到,恐怕在无意间用作筑造晶体墙的材料了。

莉娅见状,起身脱下了大衣,对大衣使用了无需吟唱的速效烘干魔法后,将其盖在了葵绮的身上。

沁人心脾的温暖,让葵绮露出浅浅的笑容,她不再颤抖,发出轻浅的鼾声,进入了梦乡。

莉娅和林栎汀松了一口气。

突然,林栎汀发觉自己还没有为莉娅的保暖做准备工作,他看了眼地上散落满地的草垛,使用能力的话,应该可以快速构筑出一个舒适度勉强合格的被子吧。

这时,莉娅蹲下身体,摸了摸他的冲锋衣。

林栎汀的恢复能力,不仅能够以惊人的速度痊愈身体,还能够将身上破损的物件也一并修复,现在他身上的衣服,就还原至了“完好无损,未被雨水浸湿”的状态。

可她的脑内,却一直浮现出破破烂烂的冲锋衣。

她没有抑制感情,恍惚地,吻了下林栎汀的脖子,在原先的伤口处留下温柔的淡色印记。

林栎汀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张淡漠的脸泛起些许的红晕。

莉娅重新躺在林栎汀的身体左侧,就像是为了掩盖害羞,用力拉扯林栎汀的冲锋衣,试图盖住她那娇小的身躯。

“栎汀。”

她把头埋进林栎汀的胸膛。

“我休息一下。”

“……嗯。”

不自觉露出了笑容后,他也困了。

“晚安,莉娅。”

“嗯,你也是,栎汀。”

互相道声后,他们合上眼睛。

没过多久,大家都睡着了。

乌云与雨水翩翩起舞,火车剧烈却又寂静地晃动着,将他们带到下一个战场。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