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结束之后,梨绘的妈妈提议大家一起去吃个饭。
其实这里参加追悼的人大多相互认识,几乎全是梨绘和兰昭的高中老师们。
他们之所以会来,是因为梨绘在去年成了他们新晋的同事。
在P大学读完本科之后,梨绘又去帝国理工深造,之后不知怎么的回到了高中母校,当上了化学老师。
听着长辈们的议论,兰昭沉默地坐在窗边,望着一道一道流下来的水柱。
“才二十六岁,本来蛮蛮好得嘞,前途无量……”
“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哪里会想到出这种事。”
“及时行乐,及时行乐哟。”
“唉,这两年确实是年景不好。去年过春节的时候,我们老家村子里面哝,家家户户都是绿的春联。”
“绿的春联么,是这一年里家里有人去世了咯。”
“农村里面嘛,还是有这个习俗。”
“我要是以后不行了,我也要回老家去了。城里墓地都太贵了。”
“是哟!像这个公墓里头,一个墓穴要整整八万。现在都是寸土寸金……”
八万。
兰昭心想,自己要是没有住在雪柔姐姐的家里的话,还得在外边租房子,这又是一大笔开销。
每个月恐怕都剩不下多少钱。
要几年才能攒出一个城里的墓地、让自己死后睡得更舒服一点呢?
人死之后,真的能像动画主角那样去异世界幸福快乐吗?
这些荒唐的想法在她的小脑袋里蹦来蹦去。
直到老师喊她名字的声音,惊扰了她的思绪。
“兰昭?”
“嗯?”
她恍惚地抬起头来,看见数学老师饱经沧桑的脸,以及花白的鬓发。
“你现在怎么样?生活过得还好伐?成家了没有?”
“嗯,还好。”兰昭回答道,“成家的话,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哦哦哦。”数学老师点了点头,“那你现在身体还好不啦?以前读书的时候老是生病。”
兰昭忍住咳嗽:“还过得去。成年了之后稍微好了一些。”
数学老师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唉,你们当年那么多的同学啊,现在就你一个人肯过来送她一程。”
此话一出,气氛似乎沉重了一些。
语文老师赶紧出来打圆场:“现在年轻人嘛,大家工作都很忙。”
“是啊是啊。”其他几位老师也附和道。
数学老师也不再对此多说什么了,给大家开了两瓶酒。
菜也上来了,满满一桌。
酒过三巡,数学老师带着半分醉意、忽然又问:
“兰昭啊,我记得你以前跟她是很好的朋友。”
“嗯。朋友。”
她的情绪渐渐有些低沉,黑发也从耳旁垂落了下来。
“只是朋友吗?”
“……嗯。”
这回兰昭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数学老师的表情似乎有些遗憾。
但也并没有继续多问。
“唉,现在社会也越来越开明了。总的来说是好的。”
兰昭不太明白他想暗示什么。
也许他是个隐藏得很深的百合豚?
回想起十年前刚读高中的时候,大家在情感这方面都还比较懵懂……或者说朦胧。
尽管已经做了手术,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少女,但是兰昭一直都和以前一样只喜欢女孩子。
麦克阿瑟没有说过:“要改变一个人的性向,比挪动落基山脉还要难。”
男生是很容易判断别的男生对自己是否有感觉的。
因为基佬就像是鸡群里的鹤一样显眼。
但女生就很不容易判断“温柔的大姐姐”对自己到底是闺蜜式的调笑、还是恋人式的宠爱。
高中时的班级分组,是每个大组一排三人。
兰昭的左边坐着的是雪柔姐,右边是慕容梨绘。
课间想要到过道上去,就得她们中的一人为兰昭让出位置。
兰昭每次都从雪柔姐的那一边去往过道,因为她一点也不想和可恶的梨绘说话。
慕容梨绘却很喜欢侧过头来看着兰昭。
用一种宛如鉴赏艺术般的眼神,看着她雪白的脖颈如天鹅般伸展,看着袖子滑下来之后暴露在外的柔嫩香肩。
看她那双十分罕见的湖蓝色双眼,清澈动人。
有时候即使是在上课,梨绘也会偷偷把手摸过来,不怀好意地放在兰昭的大腿上来回摩挲,然后一脸坏笑。
“小可爱,你知道你让我想到了什么吗?”
“想什么?”
“想到了羊脂球。”
“去你的吧……”
最让兰昭生气的还不是羊脂球,而是她已经不再称呼兰哥哥了。
甚至也不喊兰姐姐。
她竟然发明了“小可爱”这样邪恶的称呼。
明明兰昭的个子并不矮。
年龄也不算小,比梨绘要大一个月。
可是兰昭对外界的反应让梨绘感到十分有趣。
她觉得眼前的这位少女就像一株含羞草,总是会表现出奇妙的应激性。
每次有人触碰兰昭滑嫩的皮肤之时,皮肤之下的这具身躯总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就算只是听别人说些啧啧称赞的话语,脸颊也会浮现出羞红的色泽。
可是,兰昭对梨绘的种种行径毫无办法。
梨绘是班里学习成绩最好的孩子,常常拿到年级第一。
还参加学科竞赛,高二的时候就去了国家集训队选拔。
虽然没选上,但是也拿到了P大学的保送资格。
兰昭无法理解,如此耀眼的她、为什么会执着于捉弄身娇体弱的自己。
不过,当你讨厌一个人、而这个人又与你朝夕相处的时候,你反而会不由自主地去了解她的一切。
梨绘有点怕冷,一到冬天她就喜欢缩在羽绒衣里。
但每当窗外飘来腊梅清香之时,她小巧的鼻子会微微翕动、深深地将那寒冷的空气填满肺部,然后浑身哆嗦一下、长长地哈出一口洁白的热气。
这对她来说,仿佛是一种比数学老师跑去水房抽烟还要快乐的行为。
另外有一件事,给兰昭的印象很深。
即使在最冷的天气里,梨绘也坚持伸出手来做着一项看似毫无意义的工作。
——叠千纸鹤。
兰昭已经不记得她叠了多少只千纸鹤了。
有一次终于忍不住问她,这些手工作品究竟是要用来做什么。
梨绘狡黠地笑了笑:“送给我喜欢的人。”
“喜欢谁?”
“嘿,不告诉你。告诉你的话你就去找老师告状啦。”
高中不许早恋,不过私下里牵手的情侣还是有不少的。
兰昭就此问题和雪柔姐讨论过。
雪柔姐呆呆地思考了半晌:“我也看不出来她喜欢哪个男生呀……”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如今慕容梨绘已经驾着她的千纸鹤西去了。
再也没有办法从她口中得知喜欢的人到底是谁了。
也许这会成为一个永远的遗憾。
回家的公交车上,兰昭疲惫地斜斜靠在椅子里,思想的触觉早已绵延至遥远的地方。
如果,如果时间能倒流,回到十年以前~
能从梨绘的口中得到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