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柔姐最近几天都不在家。
她去别的城市看望生病的亲戚去了。
一百八十多平米的跃层住宅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兰昭独自坐在沙发上。
一辈子体弱多病的她又开始咳嗽起来。
当初两人从大学毕业，兰昭正为租房的事情发愁。
想要租住在离公司近一点的地方……
可是在这寸土寸金的大城市里，租金就足以将她压垮。
“住到我家来吧！”雪柔姐说，“只有我一个人住，我好寂寞呀。来陪陪我吧，好不好~”
雪柔姐的情商很高。
她不会说什么关于钱的话题。
反倒是在恳求兰昭能陪伴她、帮她排解寂寞。
从那以后，兰昭就搬进了她家。
虞雪柔其实是个小富婆。
这一点大家在高中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她的父母在国外的大企业做高管，每个月给她的生活费就有好几万。
不过她似乎没有什么花钱的爱好，对班里女生们喜欢的名牌包包、新款的裙子都不甚在意。
雪柔姐喜欢看书。
高中时，周五下午有大段的悠闲时光。
她会坐在窗边，看着从图书馆借来的整整四大本的《基督山伯爵》。
不过，每当梨绘和兰昭提议要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她也不会拒绝。
“周末去动物园怎么样？”
“好喔……”
“下周去密室逃脱？最近好像很火诶。”
“好喔……”
有点笨笨的，慢性子，很可爱。
虞雪柔好像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想法，但是很喜欢和大家在一起。
兰昭则是心想：“哼，要不是雪柔姐答应和咱出去玩，我才不愿意和梨绘这种家伙一起逛街呢。”
当时还拍了很多照片，发在QQ空间里。
如今距离高一已经过去了十年。
兰昭躺在沙发里，翻看着过去的那些略显幼稚的说说，不禁泪如雨下。
人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会想起曾经拥有的美好时光。
想起趴在学校走廊的栏杆上畅想的未来。
尽管现在也可以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和雪柔姐一起去马尔代夫度假~
雪柔姐大概会十分欣喜地答应下来，并且表示想在那里待多久就待多久，让兰昭好好地在南亚的海滩上养一养身子。
但是兰昭总觉得有种愧疚感萦绕在心中。
如果自己辞掉工作的话，现在的日子简直就像是被雪柔姐包养了一样……
雪柔姐从来没有提过这个词，也没有提过钱、家庭、婚姻、事业之类的词汇，平时只聊文学和艺术。
然后又总是偷偷把需要付钱的各项支出全都付了。
兰昭十分过意不去，心想我总得为这个家做点什么吧。
于是努力学习了做菜的本领。
可是每次她那虚弱的身体在厨房里被油烟呛得咳嗽的时候，雪柔姐总是十分担忧地把她抱回床上，轻声细语地安慰她：“没事的，我来吧，我来吧。”
二十六岁了，大家都已经年纪不小了。
早就到了考虑“大人的事情”的时候了。
尽管皮肤保养得很好，容貌还是像许多年前那样清丽动人，但女人内心底里总会隐约冒出一股难以抹除的忧虑。
兰昭也不例外。
只有雪柔姐在身边的时候，这种情况才会好转。
雪柔姐喜欢把所有的事情都慢慢来。
果子熟了会自己落下来的。
她有的是钱，也有的是时间。
可以用十年谈一场恋爱，也可以为此再等十年。
如果是梨绘呢？
那家伙要是真心喜欢哪个人，肯定会忍不住直接表白的吧。
才不会慢慢发展感情呢。
看着梨绘那个再也不会跳动的灰色头像，兰昭不知不觉间点开了她的空间。
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去她的空间看看了。
高中的时候可常爱去，而且会在她的说说下面留言。
也许是因为大学老师爱用微信，兰昭也慢慢地就把QQ连同QQ空间一起淡忘了。
此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列文章。
似乎是梨绘在英国留学的时候记下来的所见所闻。
明明是日记一类的内容，可是她却写成了信件般的形式。
“你好吗？我很好。”
每一篇都有这样的一句开头。
让兰昭不禁感到好奇，这里的“你”指的到底是谁。
是她喜欢的某个人吗？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发给那个人呢？
“现在是假期，我到北部苏格兰来转一转。”
“积雪已经慢慢地化了，远处的群山上闪耀着太阳的金光。”
“天空是灰蓝色的，我看着它一点一点变暗，变成深邃的蓝紫色，然后随着远处城市的灯火流动着奇光异彩。”
“灯光灿烂，灯火辉煌。而我想要温暖的黑暗。”
“到了皎洁的月亮出现的时候，它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我坐在稀疏的松树林间，唱了一首家乡的歌。”
“是什么歌就不告诉你啦。”
“我不该这样思念。”
“因为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希望你也一切安好，不要生病，永远永远地幸福着。”
这篇文章无人评论，无人点赞。
简直就像是对其他所有好友全都屏蔽、唯独对兰昭开放了似的。
下一篇也是几乎相同的风景题材。
再下一篇，是关于在英国的大学里学习皮划艇之后的感想。
“划得好累好饿。”
“我在湖边开了一罐午餐肉，一罐黄桃。感觉肉有点凉，不好吃，看来以后还是得放在微波炉里热一热。”
“吃不惯英国人的菜。”
“又练了一个下午，天色很快就暗了。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中餐店，倒是有几家印度咖喱。”
“还是得坚持规律的饮食，吃点好的东西。”
“你也要好好保重，不要再得胃肠炎了。”
又一篇，这篇似乎是她决定回国的时候写的。
“想回家啦。”
“不是一时兴起。”
“我有点想回到我们梦开始的地方，我们的高中。”
“在那里当个老师，终老一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我不会出现在你的眼前。我会远远地看着你幸福快乐地生活着。”
兰昭握着手机的手在颤抖。
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勉强喝了两杯甜茶之后，她来到了里屋的储藏室，找到了一个纸箱子。
当年高中毕业的时候，大家互赠了礼物和贺卡，然后各奔东西。
这么多年了，兰昭一直没舍得扔。
即便是到雪柔姐的家里居住，这个大大的纸箱子也一并搬了进来。
慕容梨绘送给兰昭的礼物，是一件熊熊玩偶。
兰昭苍白的手指已经几乎快要握不住剪刀。她沿着玩偶的缝线将其拆开了。
里边没有棉絮，只有无穷无尽的千纸鹤，哗啦啦地倒了出来……
她感到一股缺血的眩晕，随即倒在桌边不省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