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小镇的新区,走过那座刚造好没多久的分江大桥,清澈的江水波光粼粼,有几个男人坐在江边的碎石滩上钓鱼,将那调制好的饵料大把大把地往下撒,让那江水也跟着泛起丝丝缕缕的涟漪。
走过大桥,眼前便是一条斜长的上坡,一排排的商店在这上坡中挤在一起,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空隙。
对一座小镇来说,这条上坡已经足够宽敞了——即使许多店门口都停着车,它也依旧能让其他车辆顺畅的通行。
一辆磨砂蓝的特斯拉从温依别身旁开过,这种绿牌子的新能源汽车似乎越来越多了。
虽然高三几乎没有怎么从学校里出来过,但小镇还是那个小镇,除了多一些生面孔、新店面之外,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医院门前的空地上依旧停满了车;卖三轮车的小店前依然停着好几辆旧三轮;那个修自行车的小老头还是坐在门口悠闲地看着报纸——最近骑自行车的人越来越少,修车的生意自然也越来越差了,不过他好像并不在意这些,只是依旧守着这家狭窄到只有一扇门宽的小店。
再往上,就能看到一座老旧的加油站,红色的油漆已经剥落许多,蓝色的玻璃窗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对面是一所小学,保安正坐在门口打着哈欠,里面安安静静的,似乎空无一人。
这里也是温依别上小学的地方,因为经常会路过,以至于每次看到它都没有什么怀念的感觉了。
上坡很长也很短,渐渐的,已经能看见自己家那间坐落于斜坡尽头的旅馆了。
这里已经远离了镇中心,有不少店铺空置着,显得有些冷清。
明明才走了没几步,但就好像有堵无形的墙壁一样,将这里和那里隔开了。
她不由加快脚步,踩着老旧的砖石台阶,走到了旅馆门前。
一只黑黄色的老猫轻轻抖了抖耳朵,身后那条纯白色的尾巴轻轻拍了拍这块印着「欢迎光临」的红色地毯。
它的岁数和温依别一般大,甚至还要再大一个月,所以一般她都喊它——
“花花奶奶!”她惊喜地走上前,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你在这个世界还活着啊……”
“喵啊——”花花张开嘴,发出一声沧桑且沙哑的猫叫,它年纪大了,不怎么喜欢动弹,就这么任由温依别轻轻地抚摸。
和宠物猫不同,它的毛发硬且粗糙,像是刷子一样。
它身后那条和身体颜色完全不搭的白色尾巴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地毯,将眼睛又微微眯起来了一些。
“呀,是依依回来了吗?”
“唔……?”她依旧将手放在花花的脑袋上,直接微微侧过身,看向了站在台阶下的那个年轻女人,“小阳姐姐。”
她是隔壁茶室老板娘的儿媳妇,这几年才住到这里来,平时就在茶室里帮忙,看起来也总是和和气气的,很难让人不喜欢她。
“你看起来比之前憔悴了不少,要好好休息哦。”她捧着一碗拌在一起的剩饭剩菜笑道,“我来给花花喂点吃的。”
“……啊,最近,都是你在照顾它吗?”
“是我妈让我来的,她说,花花是只老猫了,一定要好好照顾,不能让你回来后见不到母亲,也见不到它呀。”
“谢谢你们……”温依别抿了抿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为另一个自己解释道,“最近这段时间,我完全……完全想不到别的事。”
“我明白的。”小阳姐向楼梯上走了几步,蹲着将搪瓷碗放在了花花面前,“那时候我爸妈出车祸去世了,我也是这么伤心的呢,但是,总会走出来的呀,生活还是有很多美好的地方哦?”
“嗯……”温依别轻轻点了点头,岔开了话题,“碗里的是什么?”
“早上吃剩下的油条,还有昨天的豆腐干炒肉,再加了一点剩饭混在一起——猫粮昨天吃完了,网上买的还没到呢!”
温依别张了张嘴,想问问买猫粮花了多少钱,要把这钱还给她,但却又觉得这样说未免显得过于生分,于是说出口时,就又变成了别的话:“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不辛苦呀,喂花花挺有趣的,而且它可以让人随便摸嘛。”她拍了拍花花的身子,重新站起身来,“好啦,我也要回去干活了,中午的时候来店里吃饭吧?”
温依别看着她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我等下不一定还在这里……”
“哦哦,那要是有空的话,就来吃饭吧,随时欢迎你哦。”
“嗯、好,有空会去吃的。”温依别轻轻点了点头。
隔壁家的茶室老板,并非村里人,而是土生土长的镇里人。
她儿子因为当兵,所以常年都不在家,只有一个儿媳妇陪着。
温依别幽幽地叹了口气,看向那正慢条斯理享用着早餐的花花,忍不住揉了揉它的尾巴:“起码……还有你在。”
……
这是一家八十年代建造的旅馆,虽然后来有翻新过,但依然残留着许多旧时代的痕迹,最明显的,便是那一排排深蓝色的窗户。
正门口挂着一块旅馆的灯牌,原本它是会亮的,但自从坏掉之后,就再也没有修过。
「温情旅馆」这四个大字映在温依别的眼里,让她的神情也不由变得温柔了起来。
宽敞的旅馆大门在正中间,两侧还有两间小店,一间是小吃店,一间是小卖部般的杂货店。
这些都是属于旅馆的,它的主人不在,卷闸门自然也紧闭着,带着几许金属的冰冷。
她走到厚实的木门前,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串钥匙,在一阵‘哗啦啦’的声响中,将那沉重的铁链锁给打开了。
纤长的小手轻轻按在门上,但她却有些踌躇,似乎不想面对打开门后那一片空虚的冷清。
“哇!好可爱的猫猫!!”忽然,台阶下传来了少女的声音,而后就是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当温依别转过身的时候,就看到一位戴着鸭舌帽,穿着白色短袖和蓝色格子裙的少女已经蹲在了花花面前。
花花有些不满地扯着嗓子,沙哑地叫了一声,但还是任由她摸起了自己那毛茸茸的脑袋——只是眼神中多少透露出些许无奈。
少女抬起头,从鸭舌帽下露出一张婴儿肥的小脸,不得不承认,她比镜子中的温依别要漂亮多了:“它多大了?”
“十八……”
“哇,猫奶奶!”
温依别微微扬起嘴角:“我一般都叫它花花奶奶。”
“喔~~花花奶奶,好可爱好可爱!”
“你是……?”温依别看着依旧埋头苦干着早餐的花花,有些迟疑地轻声问道。
“哦哦,请问一下——”她压着鸭舌帽站了起来,将另一只手捏着的游戏机塞回口袋里,身后书包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家旅店可以长租吗?”
温依别侧过小脸,有些犹豫地看向那还未打开的旅馆大门,好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那,一个月要多少钱?”
她想起了母亲在面对这种问题时最常用的回答,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最便宜的五百。”
“五百哦……暂时先住一个月可以吗?”
“旅馆里的长住,一般都是一个月一个月算的。”
虽然她没有经营过旅馆,但经常待在这里,耳濡目染的,很多事情即使不刻意去记,也已经印刻在了心中。
“好~!”她摘下了帽子,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那我先住一个月吧!”
“但是……差不多有一个月没开店了,里面可能会有些灰尘,还有床单什么的都要打理一下……”
“没事没事,你都不用收空调费,这些小问题我就不在意啦。”
“啊!我、我忘了……还有空调费来着……”她有些慌张地捏着衣摆,虽然以前也有帮母亲做过生意,但那时候,有什么事情搞砸了,只要喊母亲过来就行,但现在,让她处理自己的口误,她却不知该怎么办了。
“诶——”少女有些失落地拖长了声音,“这里也要空调费吗?”
“不过……不过……嗯……其实,嗯……”温依别有些语无伦次,“其实我也不一定会把这家旅馆开下去,因为、因为暑假过完之后我还要去上大学,所以……那个……就当是、就当是友情入住……吧?”
“只要五百块就行?”
“嗯,这个就当做成本费吧。”
“太好啦!”少女一把抓住了温依别的小手,用力晃了晃,“你真是个好人!”
“呃……咳……”第一次被女孩子握住手,让她的小脸有些微微泛红,“那个,但是不管怎么说,还是进来登记一下吧……对了,你还要出示一下健康码才能进去。”
“哦哦,这个放心啦。”少女飞快地打开手机,然后举到了她面前,“看,绿色的吧?”
“嗯,请进吧,这里可能,还会有些乱,然后,五百块一个月是最便宜的房间,就是……很简单的那种,没有厕所。”温依别不再踌躇,而是用力推开了房门,里面飘来的灰尘让她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楼里有厕所吗?”跟在身后的少女问道。
“有的,而且也有公共浴室……”
“那就没问题啦。”
温依别走向那厚重的红木柜台,在一大沓乱七八糟的单子中找到了登记册,然后拿起一支丢了笔帽的水笔一同放在了桌上:“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莫瑛,草字头的莫,王字旁的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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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手绘的温情旅馆示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