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克丽丝跟着我一起说,妈——妈,妈妈”不知是命运的巧合还是什么,克丽丝今世的名字还是一样的。慈祥的妇人抱着克丽丝坐在温煦的斜阳下。那份柔和的目光仿佛无论岁月怎番轮转也不会改变。
可无论温妮太太怎样呼唤,克丽丝也依旧是长久的缄默,水亮的眼睛所蕴藏的,是读不出的思绪。
依旧难以读懂的情感,前世未曾有过的炽热在持续烧灼着她腐烂已久的心。
“有了亲密的关系就有了羁绊,有了羁绊就有了弱点,作为杀人的兵器,是不能够具有任何感情的”长官的话语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还有前世一位藏于贫民窟的老杀手紧紧抱着一个收养的孤儿死在自己剑下的画面,如果他不执意保护这个孤儿,那他是可以自己逃走的,可现在却落了个两人的身死的下场。
“令人悲悯的愚蠢”那是长官最后的评价。
“把他们的尸体挂在城墙上示众”已经走了很远,长官似乎想到了什么,朝克丽丝招了招手。
“可是…”克丽丝看着躺在地上的二人,死去的老杀手仍然仅仅抱住死去的孤儿,两人仍然温热的血彼此交融着,缓缓染红了这阴雨天人间的一角。或许让他们在这里,在只有他们二人的世界里沉寂万年是对他们最好的归宿,尽管这不可能,不出一夜,街边的老鼠会将他们分食,路过的马车会将他们深深陷入土壤。
可反对的话刚刚从口中说出,一把刀就从克丽丝的脸角穿插而过。
鲜血溅在了克丽丝的颤抖的双眸上。
“下一次就是你的脑袋,这是命令”
长官没有回头,仍然在吸着手中劣质的烟。
“明白”
……
命令、服从…绝对的……这类的字眼从她的眼前飘过,让她无法对母亲热切的渴求予以任何回应。她无法去接近这些被定义为累赘的羁绊。
“没事,没事,我们可以慢慢来”安抚的话从耳畔边传来,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命令。克丽丝愣愣地望着抱着自己的母亲,母亲没有再继续强求,而是抱着克丽丝躺在摇椅上,看着天边的云卷云又舒,好像并不看重自己女儿两岁了还不会喊“爸爸”“妈妈”几个字一样。
或许对克丽丝终于不再排斥父母这一点,她就已经感动得痛哭流涕了。之前克丽丝对他们抱起她就开始不停哭闹,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两岁之后就开始不再抱有这种抵触的情绪了。
丈夫沃尼米尔还在田间劳作,今年的税收又上涨了些许,前些日子因为要照顾她而拒绝了服役,然后缴纳了三马克的罚金。这笔庞大的罚金让这个本不富裕的市井之家更加窘困,虽然她本身也就强烈要求丈夫拒绝。
因为自从前些日子老国王病倒后,三皇子权倾朝野,老国王手下的实权已经被架空。并且开始频繁对外征战,而且去的军队大多都是九死一生,没人会把他们的性命当一回事。
同样,也没人会把生活在此的普通百姓当回事。自古都是一样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温妮太太叹着气,开始向克丽丝讲述着那烂俗的童话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一群在农场里生活的动物们,因为难以忍受人类主人的压迫,在猪的带领下把农场主赶了出去……”
在这绯色的逢魔之时,白鸽在天空长久地徘徊,一切亦如往常般宁静祥和。
然而,在那样平常的一天,沃尼米尔并没有如约赶在晚饭前回来。
温妮太太抱着她坐在昏黄的烛光下,焦急地等待,握紧的双手指尖泛着白色。在夜晚忽明忽暗的景象里,克丽丝沉沉地睡了过去。再一次醒来,黑暗的夜如同倒墨一般,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沉重的声音从大门那传了进来。
温妮太太急忙去开了门,却发出了一声叫人心碎的声音,那是沃尼米尔的身形,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在寂静的黑夜里,他微弱的呼吸那般脆弱,如同风雪中飘忽不定的火光,一闪,一闪。
“亲爱的,你怎么伤成这样?”温妮太太在撕心裂肺地痛哭着,她抓着丈夫紧紧按在自己脸上的手,脑袋不断地摇晃着,眼中的泪水已经决堤。
“你等着,我马上去叫医生……”然而,手却被沃尼米尔紧紧抓住。
“别去…我活不久了……”沃尼米尔喘着粗气“想杀掉我的,是王国的人,他们伪装成神圣菲尔德王国的军队袭击了在田间劳作农民们,我躲在田野里不敢出声,结果看见一位骑士在向平民挥剑时使用了我们国家的剑术,然后被长官痛骂了一句,随后慌忙地换回了神圣菲尔德王国的剑法,然后……咳咳……呕”一大口乌黑的血从他口中涌出。
脏器已经受损了,他活不长了,克丽丝的理智这般告诉着她,可一股无声的情感却在她的心中发芽,告诉着克丽丝,作为她的家人,他理应该活下来,作为克丽丝的父亲,他更能够去抗过一切。
慢慢地,无名的液体浸染了克丽丝的双眸。人心的变化,就连克丽丝自己也未曾察觉。
兴许是明白死期将至,他说得更快速了“后来在他们打算离开时,我被发现了,他们从背后将我刺穿,我在地上装死才得以没有直接死去……”
话语没有征兆地戛然而止,他闪着泪光的眼神逐渐变得暗淡了,眼神缓缓转向放在另一张床上的克丽丝,颤巍巍地抬起手来,似乎是想在死前摸一摸克丽丝的脸,然后又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温妮太太。
“我,爱你们,对不起,我的遗孀,对不起,我那幼年丧父的女儿……”
“我好冷,可以让我睡上一觉吗?”
在没有等到任何回复之前,沃尼米尔的双手就擅自地瘫软了下去,垂落床头,双手变得如冬日雪花一般的寒冷。
伴随着沃尼米尔那瘫软下去的手,还有克丽丝的那一声终于能狗脱口而出的“爸爸”
可惜,他再也听不见了。滴落到克丽丝寒冷心间,并将寒冷屏障贯穿的,是炽热的泪。克丽丝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不断滑落的泪水,无论怎样都无法止住。
在这一刻,有关父亲的所有记忆从克丽丝脑海中闪过,无论是他带着自己漫步在那一片金灿灿的麦田里的身影,还是他带着自己在丛林里抓蝴蝶,看野兔时的不停说笑。都化为了泡沫消失在了眼前。
什么啊,原来亲情,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吗?原来被爱,是这么的幸福吗?克丽丝那腐烂的心仿佛被一股暖阳所包裹,焕发出了些许的生机。
或许,我有点明白那个老杀手为什么会这样做了,克丽丝心里想着。
在到黎明前最后的时间里,温妮太太的悲泣声显得格外刺耳。
“你不是说过要陪我此生共白头的吗?沃尼米尔…我也是有私心的啊,你走了,叫我如何是好,又叫克丽丝如何是好……”
在这个时代,这个社会的缩影,这个痛苦的家庭,所有幸福显得如履薄冰。
次日,有关神圣菲尔德王国抢掠烧杀村庄的消息在本国境内传播开来,负责宣讲的专员念着饱含愤怒与悲切的话语,一遍遍地重复在王国的各个角落。三皇子在英雄广场进行了动员演说,表示绝对要让神圣菲尔德王国付出血的代价。演讲结束,广场上的人纷纷鼓着热烈的掌声,掌声如雷鸣,似乎所有人都对这样的演讲感到热血沸腾。
广场的四周都张贴着一张醒目的海报,上面画着三皇子的肖像。肖像上是一位留着金色长发的的青年人,还有一句用红字标出的话“三皇子在看着你”。在广场中间先停止鼓掌的那一人不知被带去了哪里,大家都看见了他被秘密部队的人带走,不过唯一可以确信的一点是,不久之后这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就会被彻底抹去。王国上面还派遣了专员下来对受难人家进行了“慰问”。
从大门前迎进来的专员穿着黑色的素服,显得格外庄严肃穆。他的脸上却挂着止不住的笑容“呀,温妮太太,针对您丈夫的悲惨遭遇,我们感到深深的不幸,所以我们将对神圣菲尔德王国发动战争,让他们血债血偿”
“可你也知道,发动战争,是需要很庞大的战争资源的,你们家庭现在已经没有可以派上前线的青壮年了,所以,按照王国法律,你们需要付出所有流动财产的五分之一,和农田收成的三分之二”
“这很公平吧?”专员敲打着桌面,似乎这是一桩对克丽丝家庭稳赚不赔的买卖。
温妮太太沉默地望着桌面,如果把麦田交上三分之二,他们又是否能挺过今年的寒冬呢?如果把钱财交上去真一大部分,日常的开销又该从哪里凑起呢?
仿佛桌子上面有着什么晦涩难懂的文字,她看了又看,终是看不出什么,慢慢地,她抬起头来淡淡地笑了一下,笑得苍白且无力“是啊,很公平”
送走了官员,温妮太太安抚了下在床上熟睡的克丽丝,然后走出了大门。无数青壮诀别了自己的家人,来到了街道上,准备着登上去往异国他乡的马车。
她要去她丈夫的墓前,带着祭奠丈夫用的白百合,可半道又突然想起,丈夫说过不喜欢太庄严肃穆的花,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死后身旁能开满无数绣球花,在那盛大的盛夏里。
于是,温妮太太放下了祭奠用的白百合,提着一篮刚采摘的绣球花向着丈夫的墓碑走去。途中与乘着马车离开的征兵队伍交叉而过,随着马车的布帘被风挂起,一封母亲留给儿子的家书被风挂了出来,落在温妮太太身前,她捡起来看着“如果你感到寂寞,就唱歌吧,相信你那饱含思念的歌声,即使逾越万里,我也能将其听到”
下一秒,泪水如洪水般崩塌掉,温妮太太再也止不住自己的呜咽声,兴许是想到了自己只有两三岁的女儿克丽丝,又或者是想到了自己那惨死的丈夫沃尼米尔,在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羊肠小道上,孤独是永恒的伴侣。而那队疾驰而去的马车,也将踏上生命的黄泉道。
〔愿所有人平安归来〕
温妮太太站在风中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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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因为女主还是婴儿,所以戏份会很少,前几章主要以交代故事背景为主。
(2)家庭教会了女主克丽丝亲情与被爱,过几章男主安东尼就会登场了,教会女主友情与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