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睡在榻榻米上。
“这是哪?我怎么在这?”
我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但从吃下最后一口面包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是忘记吃药的缘故吗?算了,已经不重要了,还是先搞清楚这里是哪吧。
我推开屋门,准备出去看看。
“咚”
头部传来一阵疼痛,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
“痛痛痛”
不顾头部的疼痛,我看着声音的源头,那是一位身着红白巫女服的少女。我大概是和她撞了个正着。
“喂!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吗?!”她捂着头,带着些许怒气。
“抱歉抱歉。”虽然我不认为这是我的错,但毕竟是陌生的地方,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咳咳!”一旁同样身着巫女服的中年女士轻咳几声,少女立刻变得乖巧无比。
“谕者大人,请您收下这个。”少女伸出双手,把一条项链呈上。
那是一条银色项链,上面挂着的是一个银色蜈蚣。
虽然有些感到莫名其妙,但我还是接过了项链。
“谕者大人,这是百足神大人的信物,有了它您就可以自由进出神社任何地方。”
“啊…但是,为什么要把项链给我?还有,谕者是什么意思?”我大脑还处于混乱当中,突然在陌生的屋子醒来,突然又拿到了某个神明的信物,一切都是那么匪夷所思。
“谕者就是被百足神大人所认可的人,您便是谕者。”她如此解释道。
“啊…大概明白了。”虽然根本不明白就是了。
“如此最好,在下先告辞了。”她向我深鞠一躬后便离去。
虽然对刚刚所发生的事一头雾水,不过我得先去商业街找丰崎叔了。
我一踏进店门,一只狗子就摇着尾巴跑到我的脚边。
我一时间竟没有认出它,毕竟与记忆中反差过于大了。
“……小黄?”
与小时候不同,现在半人高它的它如果被称为小黄违和感未免太重。
“哟,你小子还知道回来?”熟悉的声音传来,但并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一抬头,一位大叔出现在我眼前。
“我去,骏人叔,怎么是你?”我有些惊讶,虽然确实也是丰崎先生但并不是我要找的那位,不过其实也没差。
“喂,你小子什么意思?见到我就这么不高兴?”他半开玩笑地说。
“哪能啊?我可记着呢,您十年前跟我打乒乓球,说好我赢了请我吃巧克力蛋糕,结果估计把巧克力换成零糖苦巧整我呢~见到您我可高兴坏了~”我也半开玩笑回复他。
骏人叔虽然早就步入中年,但是童心未泯,经常和小孩子一起玩耍。他是她的叔父,是丰崎先生的弟弟,和她们住在一起。
“你小子,走,咱俩再比划比划!”他转身就要去拿乒乓球。我赶忙制止了他。
“诶诶,骏人叔,这就算了,我今天不是找你打球的,有时间咱打到天昏地暗,今天就算了。”
“哦~我知道了,你是来找我们家爱衣的吧?你还挺着急的。”他一下就读懂了我的心思。
虽然我看不见,不过这时我的脸一定已经泛起点点红韵。
“不,不是,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我有些害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脑子一热便失口否认。
他看着我的反应笑了起来。
“哈哈哈,让我猜中了吧?你走之后她天天跟我说什么十年后要成为画家让你刮目相看。”
“她还在这吗?”我想起了来此的目的。
“啊……她是在这,不过……”他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他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点燃,猛吸一大口,吐出烟圈。
“不过她两年前就已经在医院住院了,现在也没出院”
“啊?她怎么了?”
“她从5楼一跃而下,万幸只是左腿骨折。”
我长出一口气,悬着的心落了地。
“那她为什么现在还在住院?”
他又吸了一口,再次吐出烟圈。
“我通知了她的父亲,他从东京赶了回来,把我臭骂一顿。他就没有一点责任吗?当初抛下爱衣,一个人去东京享福,让我一个单身二十多年的男人养孩子……”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抽了一口烟。
“不过也是,确实是我的问题,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她的异常……”
他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她现在在哪?”
“当时我们大吵一架,他不允许我再见爱衣。她现在应该在“青龙山””
“青龙山?”我有些惊讶,青龙山是我们本地有名的精神病院,这么说来她……
他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后来我偷偷跟医生打听,她得了抑郁症。”
他转过身,从展览柜中取出一块草莓蛋糕打包好。
“如果你要去的话,带上这个,她应该很久没吃过了。”
“……谢了”我带着沉重的心情接过蛋糕。
他帮我叫了辆出租车。
“去哪?”
“青龙山。”
出租车缓缓启动,他目送我离开,从车窗望去,他的眼中满是悲伤。
她还认识我吗?
她见到我会开心吗?
她还记得那个约定吗?
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我到达了目的地。怀揣着不安,我走进了医院。
来是来了,但我并不知道她住在哪间病房。爱衣的父亲保密工作做的非常到位,以至于骏人叔也仅仅是知道她在这里的三楼住院。
我乘上电梯,来到三楼。
或许是出于对爱衣父亲的了解,护士很快就告诉了我她的房间号。
她的房号是313,她的生日也是313。
我站在313门口犹豫不决。
她为什么会得抑郁症?
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
“小伙子,怎么站在门口?”
我一转头,看到一位中年男子。
“你是她的朋友吗?”
虽然仅仅在照片上见过,但我还是认出了他,他是爱衣的父亲。
“啊…是,是的。”
“真的吗?”他推了推眼镜,一股莫名的威压喷涌而出,让我不寒而栗。
“真,真的。”
“谢谢,真的太感谢你了!”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表情突然变得慈祥柔和,反差之大以至于让我觉得刚才那种威压只是错觉。
他打开屋门,我跟着他走进病房。
我有些震惊。
记忆中的她,面色红润,活泼好动,但如今的她,面色惨白,眼神中满是迷离和哀伤。她坐在病床上,披散着长发,静静望着窗外。
“爱衣,你看看谁来了?”他像是让女儿猜礼物的父亲一般,介绍着我。
她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我,看到我手中拿着的画瞳孔一震。
“你是冬月惠弥?你还在画画啊?”
我点了点头。
“你就是惠弥啊,听爱衣提起过你,记得你们还有个什么约定来着。”
不知为何,气氛有些尴尬。
十年这条时间长河横在我们之间,很难找到什么共同语言。也不知道那之后她还有没有再画画。
“你们年轻人聊天我在这不合适,我先出去转转”爱衣的父亲走了出去。
“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草莓蛋糕”
我把骏人叔刚才给我的蛋糕递给她。
“抱歉,我吃了药,现在吃什么都只有苦味,要不你吃了吧。”
正好中午没有吃饭,况且今天她也吃不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吃了一口,草莓的酸甜与奶油的醇厚奶香在舌尖舞蹈,不断刺激着我的味蕾。
“味道,怎么样?”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嗯……酸甜味。”
她微微睁大眼睛:“又酸又甜是什么味道?”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味道,毕竟总不能说别人问你草莓什么味道,你回答草莓味吧?
“……是人生的味道吗?可是谁的人生连酸甜都没有,只剩下苦味呢?啊,原来是我啊。”
她露出了一抹微笑,那是对她迄今为止度过的人生的嘲笑。
但是我却完全笑不出来。
“是时间的味道吗?进来前每天都度日如年。进来后,如同服刑的囚犯,进来时要搜身,每天要在规定的事件做规定的事,只能吃规定的饭菜,每天还要穿着让人难受的束缚衣。刚刚才从那种地方出来呢,时间的味道只有苦涩……”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至少不能让她再继续下去。我从背包中掏出一本画册。
“你还记得这个吗?”我强行打断了她。
“嗯…有点印象…里面好像是我的画…当时你还在教我画画,你居然还留着。”
“嗯,我尽力让每幅画保存完整,但结果还是有些画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受损。有幅画是你生日画的,马上就是你的生日了,到时候再一起画一幅吧?”
虽然很隐晦,但其实我是想再约她去画中的地方去玩一次,希望她能读懂吧。
“我的生日?好像就是在最近?不过无所谓了,我可能在那之前就会死,知不知道都一样。”
她那哀伤神情如同飞箭贯穿胸膛,让我难以呼吸。
我突然说不出话。
寂静在病房内徘徊许久。
“你还记得我们约好要出去玩吗?”其实,我们根本没有约好要出去玩,只是她刚才没有读懂我的意思,才出此下策。
“不记得了,虽然很想离开这里。可是要去哪里?又该怎么出去?”
“刚才那个……是你爸吧?还是是第一次见到本人,我去问问他吧。”我转身准备离去。
“你别问他,问他没用!”她突然大吼起来。
我被吼声吓到,愣在原地。
她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一会儿医生就来了,你等等吧,他说的不算”
我坐在床边等了很久。
医生真的会同意我和她出去吗?
“咚咚。”
“请进”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推门而入,走到她的床边。
“用药了吗?”
“用了。”
“行,晚餐过后做个汉密尔顿。”
“嗯”
“今天很好,有人来探望。”他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
“我就不打扰你们聊天了。”医生把圆珠笔放回口袋准备离开病房。
“嗯…那个,我有件事想问您。”我开了口。
“出来说吧。”
他推开门,我跟他一起走出了病房。
“什么事?”
“她能出去吗?”我的内心有些忐忑。
“她的情况有些复杂,病情刚刚有些好转,刚从重症楼转到这里,病情还不太稳定,不可能出院。”
“不,您误会了,我不是说出院,我是说带她出去玩。”
他听了我的话,皱起了眉头。
“她在这里治疗后比以前好了很多,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和外界接触变少,收到的刺激也变得更少,所以她才会出现在这个病房,你才能见她,这个事,我不建议。”
“那什么时候才能……”
“我说的不算,要看她的精神状态。”
他掏出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这样吧,这是我的联系方式,等她精神状态稳定后我会通知你。”
他把那张纸给我后,便去了下一个病房。
我拿着那张纸回了病房。
“医生怎么说?”她迫不及待想听到肯定的答复,以至于我刚刚进门就开始询问。
但是,事情并未如她所愿,我得到的,是近乎否定的答案。
“医生说,这要看你的个人意愿和精神状态。”
她有些失落,低下了头。
“这也不是我说了算啊,我又不能控制我的精神状态!”
“没事,他给了我他的联系方式,说会给我回复,大概今晚就会给我个答复吧。”
“要是今晚不给呢?”她担忧地问。
“那就等明天!”
“要是明天也不给答复呢?”
“那就等后天!”
“要是后天也不给呢?”
“那就大后天!只要他不给我答复,那就一直等!十天!半个月!一年!”
她笑了起来,那是发自内心的笑。
我也笑了起来,因为她笑了。
“那你住哪?”
“住宾馆,毕竟我在这里又没有房。”
“那得多少钱?住个两三天也三四百了,你不如住我家吧?”
“住在你家!?”我差点惊掉下巴,如果别人说这话,肯定会被认为在搭讪,虽然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但我叫了出来。
“怎么了?不就是住在我家吗?反正现在也没人,你叫什么?难不成……”
她露出一抹坏笑,笑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
“丰—崎—爱—衣”
“好啦好啦,不开玩笑了,我是认真的。”
“就算你这么说,你爸也没同意啊。”
她的笑容突然消失,仿佛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不用管,他同不同意无所谓,反正又不是他家,给,这是我房间的钥匙。”
我接过她递来的钥匙。
“房间从我住院后就没在打扫过,你帮我打扫一下,算是住宿费了。”
“这个给你。”我把在火车上画的比较满意的几幅画给她后便转身离去。
“噗呲”
身后传来了她的笑声……嗯,错觉,一定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