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那之后,我没有在线上跟霖霖聊过天,她的朋友圈经常会发动态,诉说着忙碌的心情。偶尔也会发自拍,但大多都涂着浓妆,穿着黑丝制服,那副样子基本算是她的工作装。
我更频繁地担心她遇到什么难缠的客人,总觉得她会被人带坏,最终沦为金钱的奴隶,但是又不敢发消息去打扰她。
再说了,在那句“好呢”之后,她也没有主动找过我。
就这样过去了半个多月,期间我的恐女症真的有所好转,成功和一个女客户谈成了生意。
但这点成绩并不能让老爸满意,我依然过着拿基本工资的日子,凭着这点钱,再多见她一次都很勉强。
于是我一直盼望着发工资的日子,直到某个深夜,收到她发来的消息。
“来”
仅仅只有一个字,我却抓上车钥匙飞奔下楼,开车在路上狂飙。
十几分钟后,熟悉的大楼旁边,我歪歪扭扭地停好车,砸上车门冲进大楼,直接跨上楼梯向着五楼冲去。
就在那个我曾经进去过的房间门口,一个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叼着烟堵在中央,两只手抓住霖霖的小臂往外拽着,两腿跨得很开,面目狰狞。
嘴里不停叫着:“都说了我开车送你啊,这么晚哪来的地铁?你都做这行了还犟,老实听话!”
一边叫,一边用脚踹着她的脚踝。
而她则拼命抓着门把手,脖子上、领口处、暴露在外的手臂上、就连包裹着黑丝的小腿肚,都渗出淡淡的红印,仔细看,脸上甚至还有被抓挠过的痕迹。
我不敢想象在这十几分钟里,她经历了什么,只觉得内心滚烫地要飞出来一样,逼得我死死缩紧全身的肌肉,跳上前扭住那个男人肥厚的手臂,用力往旁边一顶。
一股浓烈的酒气伴着汗臭味侵袭上来,我强忍住想要干呕的冲动,瞪着那个男人。
见他吐掉香烟,踉跄着站稳,眼珠上下打量起我,肥手一挥扯住我的衣袖,质问道:
“你谁啊!我付了钱的!这女人和我有关系!你谁啊!敢撞我!?”
“付了钱也不能随便动手吧,我拍了照的,你把她伤成这样,犯法的你知道吗?”凭借着多年和男客户打交道的经验,我压抑住内心的恐惧,开口反问。
霖霖摆脱控制后,颤颤巍巍地抵上我的后背,感觉软软的,很暖和,但马上又感觉到衬衫的某处被沾湿,散发着炽热的黏腻感。
“犯什么法!我又没动她!你谁啊,关你什么事啊!!”他指着我的鼻子,瞪大了眼。
“她身上这么多红印子,你没动她!?”
“她自己摔的!你是谁!你谁啊!!没事就滚!”
看他张着大嘴乱喷口水的样子,再加上霖霖攥紧我衣服的动作,我一咬牙吼道,“她是我朋友!不是你这种只会给钱的人能比的!!你是没有羞耻心吗?”。
下一秒,他就捂着肚子大笑起来,说着“真搞笑”“还以为是谁呢”这种话。
最后,我摇摇头,叹了口气,轻声说:
“你这个年纪,是有老婆的吧。照片我已经有了,要想让你的老婆或者家人收到,方法有很多。”
“你威胁我啊!”他鼓起脸,用手指戳着我的胸口。
“你一个动手打人的罪犯,我威胁你怎么了?要不我报警,这样就更快了。”
“好!你牛,反正这种破店,还有那种底层脏女人多了去了!不少这一个!!”他打量了我身上的西装和手里的车钥匙,又轻蔑瞥了眼我们,“看你穿的这衣服,还真重口味,呵。”,最后丢下一句嘲弄的话,转身就走。
然后,我和霖霖就这么站在原地,一句话都没说,只能感觉到背后的潮湿正在扩散,伴随着抽泣的声音。
不知道站了多久,远处的电梯门开了,一个青年男人朝这里走来,他穿成一身黑,没有头发,面颊圆润到能反射微光,我老远就认出他是店老板。
“怎么了?”他板着脸问出一句,看到我后连忙赔笑,“客人,要不你先去里面坐?我先跟我家的姑娘了解下情况。”
“老板,别怪她,你看一眼就知道她是受害者,恐怕后面几天都没办法上班了。”我仍护着霖霖。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我当然会照顾她的情况,我们很人性化的,不是黑公司。你看,那个客人的钱我都退掉了。”老板给我看手机上的转账记录。
我稍稍放下心来,点点头,但想想又不舒服,又开口说:
“结束以后我还想点一单,要是她同意的话,就麻烦你们了。”
“好啊!不过这就快半夜了,要不...”
“我会多给点钱的。”
“好,好。这姑娘今晚就交给你了,这样我也放心。还有,app上麻烦留个好评啊~”他笑着连连点头。
这下我才拍拍霖霖的肩,然后走进房间,等着他们两个整理完情况。
房间里很乱,地上到处都是桌游的卡片和棋子,桌上留着近十瓶红酒或白酒的空瓶,香水全部洒了出来,和酒味混在一起,变得很难闻。
我闻不惯这味道,就倚在门边,偷听着他们的谈话。
老板的主业不是开店,而是一家公司的高管,今晚公司加班所以才没有在店里。霖霖遇到的似乎也不是什么偶然事件,老板强调了,这次他不在,按照规定霖霖可以拿到一点钱作为补偿。
至于那个客人会有什么后果,他们好像没有说到,最后,老板刻意大声表示他们店里不做违法生意后,就离开了。
之后的几分钟内,外面都是一片寂静,然后,响起了一阵非常轻的敲门声。
我主动打开门,看到霖霖低着头,还在用手抹着眼睛,然后抬头看了我一眼,眼里灰蒙蒙的,像是一潭死水。
我敞开怀抱任她钻进来,把她抱到沙发上,轻拍着她的后背,听着她的哭泣声逐渐变小。
“像爸爸一样...”她喃喃着,又连忙起身摇头,“对不起,不是说你老,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我说。
“谢谢你,因为老板在外面,回来要时间,想到你住得很近就...我真的特别害怕。”
“你做的是对的,我肯定会过来的。”
“对的?到底是对的吗?”她说了一句我没能听懂的话,“我感觉,就没有对的事情...怎么做都是。”
她说完我才懂,她不是在指求救的这件事。
“有可能本来就没有什么对错呢?站在你的立场上来看,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吗?没有怎么做都不对的说法。”
“但是,不能啊...不能这样的。我知道,但是...不能这样的。”她重复说着。
“要是换个立场,不就有办法了吗?你一直都想得太狭窄了,所有事情都应该按照你自己的步调和想法去做才对...就算这样做会难到你根本想不到。”
“我不懂啊...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没有办法...我不知道。”
她嘟囔着,眼里满是血丝,一直用手蹭着流不出眼泪的眼角,不时摇着头。
这幅狼狈样深深印进我的脑中,又像是凝成巨大的铁球压在心头,明明在呼吸,却感觉不到什么效果。
这一刻我决定要拼一把,必须要为她做点什么才行,必须要引她出来,走向人人都向往的自由。
“先不要想了,也不用把我当成客人那样,我们是朋友。”我说。
“嗯嗯。我不多想,听你的。”她又钻进我的怀抱,颤抖着。
......
今天我离开的时候,她一直跟着我到楼下,问她要不要我开车送她。她迟疑了几秒,缓缓点了点头,在我的引导下把地址发了过来。
开进她熟悉的小区里后,她才动了动身体,轻声说话:
“离你家很远吗?”
“是,不过可以开车,就不算远。”
“那不还是挺远的嘛...因为我没有车啊,我感觉就是很远。”她的语气听上去带着沮丧。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尴尬地说了句,“以后肯定会有的,要有自信。”。
“嗯嗯,你说得对,怎么能就这么被打趴下。但是这个行业,还是不做会比较好吧??”
她说话时突然有了些笑意,似乎反而是被我的话给鼓动了。
“...太危险了。容易让人担心。”
“比如,你在担心我吗?哈哈。”她扯开安全带,转头看着我。
我没敢直视她的眼睛,“是...肯定的。”,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好,我小心点,尽量不让你担心啊~谢谢你送我,那下次有机会再见。”
“嗯,随时找我。”
“好呢。”
伴随着这句话,她打开车门,径直往一幢老旧的小高层走去。我一直看她消失在漆黑的楼道里,头也没回,也许在黑暗之中,她正透过窗子望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