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过去了几年,小时候的那个野丫头林敏马上就小学毕业了,虽然不再像几岁时那样调皮了,林敏的性格却还是那样,整个人也还是以前那个野丫头,不过是收敛了点。自从校长带着老林夫妇做检查后,每年翠翠都会带着林敏和自己的岳父母去医院做例行体检,老林头的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硬朗,倒是自己的老伴,经常会咳嗽,每次体检下来,老林头都会拿着老伴的体检报告和上一年的比对半天,确定没有问题后才长舒一口气,每次老伴和翠翠做完胃镜都是相当虚弱,林敏又没法照顾那么多人,老林头不做胃镜也就成常态了,老爷子的身体,可是硬朗着呢。历年如此。
野丫头还有一个学期就要毕业了,趁着过年放假,林克提出要带着全家人去一趟首都,那可是老林头最想去的地方。知道可以去旅游,一家人都兴奋得不得了,尤其是老林头。
首都之行非常顺利和欢乐,老林头开心的像个孩子。他站在天安门的城楼上,宝贝地摸了摸城墙,又往下看了看,接着环顾四周,拍着手大笑,
“嘿,我也跑到当年伟人站的地方来了!”
回到小山村后,林克的假期还有几天,一家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体会“家人团坐,灯火可亲”的温馨,无意间提到了老林头从来没有做过胃镜,林克便提出他要带着自己老爹去做一下,
“那东西一看就贵,做完了还虚成那样,不弄,我不得弄!老子就是个医生,老子还不晓得老子的身体蛮!你要弄你快去弄,我不得弄!”
不过,老林头最终不是被儿子劝动,而是被自己的孙女拽着去了医院。
老林头从胃镜室出来了,却没有表现得非常虚弱,林敏笑着把自己的爷爷带去一边坐着,林克则是在一旁等报告,此时,医生过来找到了他,
“林克先生。”
“怎么了,医生?”
医生欲言又止,只说了一句话,
“胃镜的探头,到了食道,就再也探不下去了。”
林克僵在了原地。
几天后,林克以带自己家人来参观工作室为由,带着全家来到了研究所,并展示自己研究了这些年的课题——癌症的治疗。他又带着家人去拍了一个片,他说,
“爹,娘,这在医院里面可是好几大百一张,今天来这了又不花钱,咱就免费拍一个,万一有什么问题还能解决不是?”
老林夫妇拗不过他,便也去拍了一张。拿到片子后,林克笑着说没有什么问题,便带着自己的家人去了酒店,自己回到了研究所。他拿出自己父亲的那张片子,那张食道的片子,在办公室里面看了又看,恨不得把什么东西看穿。他又颤抖着把这张片子拍了个照片,发给了自己研究生时的导师。十分钟后,林克接到了老师的电话,双方都沉默着,每一分每一秒对于林克而言,都是煎熬,他好像听见了天外的声音,
“林克,你研究了这么多年,你明白吗?”
“不,不,老师,”
林克的声音颤抖着,
“老师,我的研究方向,我这些年研究的东西,一定有错的地方,对不对。或者,我之前递交的论文,那个东西,是可以实现的,对不对?”
“......”
“林克,我们是科研人员。”
......
回到了小山村了,这次林克居然破天荒地请到了假,回到家里陪着家人。
夜深了。林克敲响了父母的房间,母亲已经睡了,林克把老爹叫了出来。
“爹,我们再去一次医院做个胃镜呗。”
“嘿!你个小兔崽子,是不是想看老子的笑话,啊?!”
林克尴尬得抠了抠脑袋,
“没有,爹,你想哪去了?上次做的时候你不是出来很快吗,那是因为胃镜的探头坏了,没做成呢!”
“哼,哼。”
老林头哼了两声。
沉默
“说吧,老头子我,还有多久能活的?”
林克愣住了,
“爹,您说什么呢?您身子骨那么硬朗,怎么......”
“哼,哼哼。”
老林头又哼了几声,
“小兔崽子!老头子我也是个医生,我身体什么样,我会不知道?先说好,老子可不想身上插的都是管子,老子医了那么多人,哪个能不能活我一看就晓得!”
老林头看着一旁泣不成声的儿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抱在怀里,
“晓得为啥子当年我不让你学医不?”
林克摇了摇头,
“当年你老子我,就是这样看着师傅走的。我不想让你再经历了。”
这只是一个小村庄平静的一晚。
医生说老林头最多只剩下6个月的时间了。
从医院出来之后,父子俩谁都没有说话,别看昨晚老爷子说的那么潇洒,当死亡的阴云真的笼罩在头上的时候,作为一个平常人,怎么可能不去害怕呢。医生希望老林头能住院治疗,但他坚决不同意,行医半辈子,虽然老林头不懂现代的医疗,但是关于癌症,他也是见过的,也去医院见过那些接受治疗的病人,他们被剃光了头发,身上戴着各种仪器。每当有病人从他身边被推过,他都能明显感受到,虽然病人还活着,却看不出有多少活力。晚期病房里,病人们基本都是皮包骨,只能靠着吊瓶里的液体维持生命,他们想说话,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听见无助的呻吟。
回家的路上,林克给导师打去了电话,人类总是这样,即便陷入黑暗,也还想要试着去找寻些光明。但导师的话断绝了一切希望,他认为林克现在应该多陪陪他的父亲,至少在他走之前能少留下些遗憾。
回家后,父子俩很默契,什么也没有说。林克本就沉默寡言,在翠翠和陈氏看来,他不过是回来之后话更少了一点,考虑到老林头那脾气,想必是这一路上又被数落了一顿,想到这,陈氏走到自己那正陪着孙女斗蛐蛐的老伴身边,用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
“你个糟老头子!儿子好不容易放个假,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你倒好,肯定是又批斗(骂)人家了,看把我儿子委屈的,回来一句话都不说就跑屋头去了!”
老林头嘿嘿一笑,也不多说什么,摆摆手把老伴打发走,准备接着和孙女斗蛐蛐,结果转头一看,地上林敏的蛐蛐在那活蹦乱跳的,哪还有他的蛐蛐的影子?想都不用想,定是这野丫头趁着他和老伴聊天,把他的蛐蛐给抓走了。但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指着地上那个蛐蛐说,
“嗨呀!敏敏,这怎么就剩下一只蛐蛐了?”
而林敏则是把双手背到背后,摇了摇脑袋,两条马尾辫随着脑袋的摇动也甩起来,真就和一个拨浪鼓没什么两样。老林头见状,捋了捋胡须,表情十分得意,
“那爷爷我可就赢了哦!”
林敏一听这话顿时急了,她盯着爷爷的脸看,
“这只明明是我的蛐蛐,你啷个能说是你赢了呢?!”
老林头则是摆了摆头,
“不不不,我记得这明明是我的蛐蛐,你怎么说是你的呢?”
“你,这是我的蛐蛐!”
林敏急得脸都快红了,老林头则是不急不慢地问,
“这就只有一只蛐蛐,你说是你的,我说是我的,这要真是你的呀,你就想法子证明一下。”
这还用证明吗?林敏连忙把手从身后拿出来,亮出了她手中的那只蛐蛐,
“看,爷爷,你的蛐蛐在我手上呢,地上那只就是我的!”
“呀!这不对呀!”
老林头故作惊讶,指着林敏手中的蛐蛐,
“这蛐蛐在地上好好的,啷个跑到你手里去了?”
这下林敏卡壳了,她“这个,那个”了半天,最后涨红了脸说,
“这是它自己飞到我手里头的!”
“哈哈哈!”
老林头笑了笑,
“怪事!这蛐蛐居然能飞到你手上去了,看来这只蛐蛐不适合拿来斗,它害怕了,怕自己会输,于是就想跑,结果跑没跑成,还跑到你手上了。怪事,怪事。”
老林头一边说着“怪事”,一边朝房门里走去。林敏坐在地上有点恼怒,把蛐蛐往地上一摔,站起来跺了跺脚,转头却发现老林头正笑盈盈地看着她,一股羞愧感从林敏心底浮现,她低着头慢慢走到自己爷爷面前,抓着爷爷的衣角撒娇,
“爷爷,敏敏错啦~”
老林头看着孙女这惹人怜爱的样子,摸了摸林敏的小脑袋,
“哎呀,这蛐蛐也是怪,刚才敏敏摔它那一下,这之后啊,它怕是都不会再飞到你手头了,它这要是能一直这么下去,也就是个好蛐蛐了。”
说罢,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孙女,随即把她抱起来亲了亲,
“哎哟,爷爷的乖孙女,来来来,爷爷好久没有这样抱过你了,让爷爷再好好看看。”
林敏被老林头的胡子扎得难受,用手推了推他的脸颊,
“爷爷,胡子!”
“哈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自院坝传出,两只麻雀本在那捕食,却被这笑声惊到,仅有一只麻雀叼了只蛐蛐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