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轿喽!”只听一虎背熊腰,面目凶恶的侍女在花轿前吆喝一声,跟在其后的十数人,便各自收拾好自己的器具,该吹打的吹打,该抬轿的抬轿。
外面锣鼓喧天,吹打的热闹,可偏偏那八人共抬的大轿却是颜色不显,看着不像是大喜日子的该有的做派,甚至还有些陈旧的味道。
那结亲的队伍味道更是别扭,明明是八抬大轿接的新郎,过来接亲的新娘却是坐在一头矮小的毛驴身上面露笑容,眼神颇为复杂,虽有喜,亦有怒,却不敢说。
原因倒也不少,其一便是她侧后方那名举着一个小盒子的侍女,侍女手中的小盒子盖子大开,其中放着一张薄薄的纸契,那便是主家赠与新郎唯一的嫁妆——潘安本人的卖身契。
“嚯!这不是城西头那个自小佣书的丑女吗?她自幼家贫,又生得丑陋,青面獠牙一向不被县内小郎君喜爱,怎么突然就结婚了,声势还如此浩大?”有好事者见这热闹的景象,事也不做了,接连围上来,想要沾沾喜气。
而那素有顺风耳之称的八卦之人,见有人开口了,便心情激荡的为她解答:“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可是有内情的嘞!”
那好事者一听,眼睛就跟灯泡似的,亮了起来,连忙追问:“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你快说来给我听听!”
那顺风耳摇头晃脑的说道:“这事就说来话长了,看我为你一一道来!”
“先说那娇中之人,便是我们青禾县内以天姿国色,容貌昳丽而闻名小郎君——潘安,可惜这小郎君命不好,早些年父母卷入了一起说不得的案子里面,家被抄了不说,就连他自己都没落个好,按理说他是该充入教坊司当红倌人的,但你也知道青禾县这天高皇帝远的,王家又有些人脉便花了些银子,把这小郎君给赎了回来……”
说到这儿,那人微微一顿,却把旁边那人给整急了。
不是,怎么这人说话也带断章的啊?
当即说道:“然后呢?你倒是继续说啊。”
“嗨,你别急,你先想想王府的主家什么性子?”
好事之人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还能是什么性子,不就是长着自己膀大腰圆,满脸横肉,毛发旺盛就以为自己颇有几分姿色,家里又有些银子和关系,就在青禾县作威作福吗?”
“对喽~”那人一挑眉,继续说道:“以王府主家的性子,把潘小郎君赎回来自然是有色心在里面的,而潘小郎君又是官家公子出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于是她就想循序渐进,慢慢来,哪成想那个小郎君的心就跟铁做的似的,根本不为所动,甚至还因为多次调戏小郎君,被小郎君暗讽又老又丑不说,还告到了王府主夫那去了。偏偏王府主家又惧内,此事最后虽然不了了之,可王府主家又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一气之下就把潘小郎君许配给了文慕诗这个青禾县毫无争议的第一丑女,为的就是报复小郎君暗讽她又老又丑这口恶气。”
“可我还是不懂,王府主家有气,为什么还会花银子给潘小郎君办婚礼?还把这到嘴的好肉,喂到狗嘴里头?”说着她抬头指了指小毛驴上,那道不足五尺的娇小身影。
那轻蔑哼哧一声,抬高语调问道:“呵~你真当王府主家有钱没地儿花?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事多花一个铜板?那些个吹拉弹唱,甚至是抬轿子的人,都是她府里的下人,哪里需要花钱?就连那花轿都是前些年用过的旧物件,嫁妆更是堪称侮辱人的卖身契。”
顺风耳语气不屑道:“这王府主家在潘小郎君这一等一的人生大事上用的都是前人不要的旧物件,还拿卖身契当嫁妆高高举起,摆出来给人看,这是想风风光光把潘小郎君嫁出去啊?这就是活脱脱的游街示众啊!甚至还狠狠踩了文慕诗一脚,明里暗里都在说‘你明媒正娶的夫人只是她王南珍的奴隶’,你说那文慕诗能高兴吗?”
“可文慕诗那丑女还是得到小郎君了啊!”
顺风耳噗嗤一笑,拍了拍好事者的肩膀说道:“那丑女都被欺负到这头上了,都没反抗,你说那新婚之夜入洞房的人能是她么?她一个以给富贵人家抄书为生的佣书,反抗得了人脉手段都在她之上的王府主家?”
顺风耳好似想起什么一般,将手中的折扇拍在掌心,面带微笑,戏谑道:“倒也未必没有例外,若是文慕诗推得好,说不准还能被王府主家赐一口残汤喝。这倒也比我们这些寻常人强得多了。”
说罢周围的人看向骑着小毛驴的文慕诗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怜悯。
仿佛刚才那人口中说的便是全部的事实一般。
……
然而坐在花轿里面的潘安则是满脸懵b,明明是当事人,却感觉自己完全不在状况内一般。
原本他就是眼睛一闭,一睁,就穿越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出生的婴儿并不能承受一个成年人的记忆,总之他一开始是没有记忆的,只有一点朦朦胧胧的对于前世的印象,当时他也只当是黄粱一梦,未曾在意。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被拉着上轿子的时候就觉醒了。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眼睛一闭,又一睁,十八年就过去了,然后他就需要面临的则是一个堪称荒诞的婚礼,以及晚上可能会被满脸横肉的虎式坦克强行碾过去的危机。
难啊!
轿外锣鼓唢呐那叫一个震天响,小毛驴蹄声渐渐,夹杂在一声声喧闹的鼓声之中。
文慕诗坐在小毛驴背上,胸口戴着一朵似明似暗的大红花,轻抿着嘴唇。
白莹如玉的贝齿轻咬下唇,一想起王府主家的贴身侍女昨晚跟她说的话,她就满心的愤懑,偏偏她那不靠谱的妹妹又早早的就离了家,也不知道去了哪儿,根本顾不上她,在青禾县当地的世家豪族面前,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任人宰割。
实在丢脸。
她回过头望了眼,被花轿遮得严严实实的潘安,忽的又想起了什么来,连轻咬樱唇用来发泄心中郁闷的小动作偷偷藏了起来。
原因无他,在这个世界像是这种懦弱的行为是会被看不起的,若是一个女人没有肌肉,没有体毛,没有高大健硕的身材,没有一把子能够保家护院的力气,皮肤还不粗糙,那是会被称之为丑女的。
若是再像她这样娇滴滴的,皮肤滑嫩白皙,明眸皓齿,身子娇小柔弱,那更是一种罪过,如果还稍微软弱一点,基本就是属于能以丑青史留名的存在了。
有诗云:“北方有佳人,力拔山兮气盖世!”
这便是这个世界的对于女人的审美,恰巧文慕诗并非那种可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佳人。
相反她与那些话本故事中的小公子更像一些,可以他有公子的缺点,却生了一副不受这个世界欢迎的模样,没有那些故事中的公子哥的命。
文慕诗心下惆怅,潘安在轿子里面也郁结万分,偏偏王府里文慕诗家的路途却是不远,也就只余下两三步路,再往前挪几步,她就该下小毛驴抱新郎下轿回屋了。
可……那新郎官她虽然没见过面,却也听说过是个身材修长挺拔,模样昳丽,风神玉秀,有天资傲骨的落魄小公子,不说身长八尺,也算得上是七尺有余,你让她一个在向来被称为“三寸丁”,明里暗里被人嘲讽不足五尺的女人,将新郎抱下轿子,回屋里去,那不是为难人嘛?
“咚——”一声锣响,随即其他吹拉弹唱的府中下人便息了声,抬轿子的也将轿子放下,转过头看向文慕诗。
“新娘子还愣着干什么?新郎官你不要了?”那些个侍女眼中带着戏谑,纷纷出言催促道。
说着那一路端举着潘安的卖身契过来的侍女,也出言嘲讽道:“哦,别忘了,还有主家大发慈悲给你的嫁妆!”
那侍女将装着卖身契的盒子关上,在文慕诗的面前晃了晃,嗤笑一声,便扔给了文慕诗。
文慕诗呆呆的看着她们出言挑衅的模样,心中暗自生气,却又没有什么办法,只得接住那对潘安来说至关重要的卖身契,揣进怀里。
随后便咬着牙,扶着小毛驴的背,侧着身子,脚尖轻点想要够着地面,模样甚是滑稽。
而她的耳边,也传来了些许难以克制的轻笑。
即便嘲笑她的人,地位未必比她高,可她却没有能够让她们忌惮而止住笑意的实力。
文慕诗小脸羞红,索性两眼一闭,一脚踩了下去,也不管会不会踩空。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腰间多了一双修长白皙的大手,掌心暖暖的稳稳地握住她的腰间,将她从小毛驴上举了下来,放在地上。
她不解的回头望去,见到的却是一身真红对襟大袖衫的潘安手中捏着一块红盖头,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另一只手在她的软嫩的小脸上轻轻一捏,弯着腰柔声说道:“你没事吧?”
这就是她娶回来的相公?
不应该是她下马(小毛驴)去把新郎抱进屋吗?
怎么变成了,新郎自己走下轿子,把她从小毛驴上抱下来了?
文慕诗看着一身红衣的潘安,一时竟没缓过神来愣住了。
心想,这是九天仙君下凡嫁入她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