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黄昏,最后的余晖照进水川清志的屋子。漆着涂层伪装成实木的合成板家具规规矩矩摆放着,可是因为所有东西都妥帖地收进了柜子的缘故,小小的一户建竟然也显得空荡荡。
水川清志坐在沙发上,对面坐着的是据说是他父亲的远房表妹的女人,以及这个女人的女儿。
他双手握紧成拳头拘谨地放在膝上,过长的额发遮蔽了他大半张脸,瘦弱的身体不自觉地前倾,还没有来的及换下的校服有些臃肿,显得水川清志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倒不是他故意不挺直身体,只是他已经习惯了没有存在感的日常,忽然有人要和他认认真真说话,他反而感到无所适从。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每个学校都有这么几个隐形人,头脑不太行,运动很差劲,成绩一塌糊涂,人际关系也是一团糟。外表呢,也是很普通,性格沉默懦弱到面对欺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简直连被霸凌的价值也没有。
而水川清志,就是这样一个隐形人。
他的母亲早在他出生那年,就因为产后大出血不幸罹难。而他的父亲,则是一个只有张脸还看得过去的人渣,十几年来不断重复着靠着出卖身体赚到钱,接着再全部投进赌博和酒色的过程。
终于,在三年前,他那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父亲终于因为酒后驾驶送命,保险赔偿金正好还完了抵押房产的债务,剩余的微薄资金刚好能支撑水川清志拮据地度过高中。
不过也仅限如此了。
由于成绩很差劲,运动也没有才能,水川清志根本无法拿到奖学金,在大学继续学业更是想都不敢想,就算出去打工也只能勉强养活自己。
本来他已经做好这辈子就这样了的打算:去便利店或者随便什么地方,找一份像他这样的人也能胜任的工作,老老实实干活,直到完全做不动事情,孤独地死在人渣父亲留下的房子里,结束这可悲的一生。
然而现在,一个自称是他父亲选房表妹的女人登门拜访,坐在他屋子的沙发上,絮絮地诉着苦。
“我和我的女儿刚回到岛国,得知你父亲去世的消息实在是抱歉,但是我们还没有落脚的地方,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所以还是厚着脸皮上门希望能够借住一段时间。”
和父亲五官相似的女人捧着茶杯哀哀戚戚地说,即使年纪已经要踏过四十这个门槛,但是还存有有几分娇美的面庞做出垂泪的样子依旧我见犹怜。
她的女儿,据说是她和前夫生下的、比水川清志小一岁多的女儿鹤见遥就坐在她身旁。鹤见遥的五官分开仔细看来和水川清志几乎一模一样,巴掌大的小脸皮肤白皙,精巧可爱的鼻子下是饱满红润的唇瓣,只是那双细长的、或许是遗传自她父亲的美丽眼睛尾端微微勾起,眉目流转间却给人带来了与水川清志截然不同的盛气凌人的感觉。
虽然母亲正在拜托着非常重要的事,说得只要水川清志不同意,她们这对可怜母女就要去跳河了一样严重,但鹤见遥本人似乎完全不在乎似的。
她靠在沙发上,左手支着脑袋,右手摆弄着手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合体的衬衣勾勒出她高耸饱满的胸部,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却又在臀部扩大。交叠的双腿搁在沙发上,制度短裙遮住了大腿之上的神秘景色,却在过膝的黑色长袜与制服短裙之间留下了细细一抹雪白。
她的长发是深棕色,自然弯曲着披散的样子让水川清志不由得想起黑檀木纹理,价值不菲靠近却只能嗅到沁人心脾的馨香。
是觉得不好意思吗?水川清志偷偷觑着鹤见遥的脸色,又要小心翼翼防备着演独角戏的姑姑发现他走神。
即使是在第一次见面的亲戚家,她却能毫不顾忌礼节,怡然自若地靠在沙发上,好像她才是主人似的。她光洁透亮的脸颊上有健康的晕红,纤细的十指上指甲圆润,似乎生活非常优渥。
漂亮的脸蛋和完美身材,再加上这幅理所当然的态度,这样的少女在学校毫无疑问是少男少女们追逐仰望的完美偶像,只要挥挥手就有无数拥趸献上一切的人气焦点,想象她会像她母亲说的那样无助到跳河,就像想象统治臣民的女王陛下会流落街头、沦落到和流浪者抢救济住宿房一样可笑。
可就是这样看起来应该习惯沐浴在众人仰望视线中的鹤见遥却对目光敏感极了,细长的眼睛抬起,目光相对,她几乎是立即就反应过来水川清志正在看她。她不躲不闪,只是满不在乎地拨了拨蓬松的发尾。
不知怎的,水川清志只觉得血液涌上面庞。
“……无论如何请一定要帮帮我们!”
女人勤勤恳恳地演出,水川清志却没有听多少,现在他正全身心地想着另一回事:
如果答应姑姑的请求,那么她就会就会留下了吧?一周也好,一天也好,哪怕只是留下一个小时他也感到很高兴。
“那就住下来吧。”
水川清志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的话依然是又细又弱,女人还没有表演多少戏码就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自然不吝惜做出喜极而泣的模样答谢,直骗得水川清志急急忙忙掏出手帕。
终于得偿所愿住进了水川清志空荡荡的家的当天晚上,女人兴致颇高。
“就让我做一顿大餐来感谢你,顺便庆祝新的开始吧!”
她这么说着,带上钱包,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家。而鹤见遥半点反应也没有给她的母亲,一动不动地靠在沙发上摆弄她的手机。
水川清志本以为女人会很快回来,也坐在沙发上等待,可天渐渐黑了下去,女人还是没有回来。
客厅里安静得近乎寂静,一点点动作发出的声响在这里也会像用指甲抓黑板一样尖锐。随着时间过去,对离去过久的女人的担心褪去,水川清志居然开始渐渐沉迷进这样的寂静。
鹤见遥自顾自地摆弄手机,丝毫不在乎周围发生了什么。水川清志偷偷地抬眼觑着她,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他感到仅仅是这样,他也能无限接近这个近乎完美的女王陛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也不知道到底有多久,屋子里彻底暗下来,手机屏幕发出的荧光照亮着鹤见遥漂亮的半张脸。
“像个变态一样。”
忽然,鹤见遥这样说道,她的声调像她一样懒洋洋没有顿挫起伏,有着沙哑的声音算不上甜美,却因此有着别样的傲慢。
水川清志像只被揪起耳朵的兔子,骤然挺直身体,眼睛不安地看向四周,嘴唇翕动着,到底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死一般的寂静中,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搏动中好像带着巨大的杂音,让水川清志几乎要昏倒。